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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啟初戀一百天（8）

　　鄭號錫已經許久沒騎機車了，但一旦握住機車的把手，熟悉的觸感便立刻喚醒了全身上下的肌肉記憶。
　　他其實是喜歡騎車的──和坐地鐵時人與人彼此相貼的感覺不一樣，和坐在車子裡舒適的皮革座椅上、吹著空調的感覺也不一樣，騎機車是更加貼近心跳與風聲的交通方式。只是首爾的車流太過擁擠，冬季的雪又會掩埋道路，真正能騎上機車的時間並不多。
　　……能載著自己的初戀的機會就更少了。鄭號錫想，心跳隱約快了起來，不知道是因為迎面而來的風，抑或因為身後摟著他的金南俊。
　　或許是因為頭一次坐機車後座，金南俊在機車啟動之前摟得還有些矜持，但當他們騎上了上坡路時，他已經毫無顧忌地抱緊了鄭號錫的腰，鄭號錫甚至能聽見每次轉彎或者因地面的突起而造成機車上下起伏時，金南俊總會發出小聲的驚呼。說實話他自個兒也有些分心，喜歡的Omega這樣毫無保留地貼緊自己，要一個Alpha不為所動顯然太過艱辛，只能努力讓自己專注於前方的道路。
　　所幸沿途的車流極少，再更向上騎去幾乎是沒有人了，只剩下一盞又一盞的路燈陪著他們一路向上。
　　「號錫！」金南俊在他的耳後喚道，呼嘯過耳邊的風聲模糊了他的嗓音，「我們到底要去哪裡？」
　　「秘──密！」鄭號錫頭也不回地在風裡喊道，嘴角不住上揚，「快到了！再一下！」
　　鄭號錫沒有騙他。再過一個彎便是一塊空地，鄭號錫在空地上頭的一棵樹下停了車，金南俊顯然還有些沒回過神來，發愣了一下才小心地鬆開了雙手，「到了？」
　　鄭號錫點點頭，一邊摘下安全帽：「嗯哼。金南俊同學的機車初體驗，感想如何？喜歡嗎？」
　　「很……神奇。」金南俊將安全帽的扣環鬆開，稍微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風穿過肩上和耳際的時候……好像除了心跳和風聲以外，什麼都可以拋在腦後。」
　　他語氣認真，鄭號錫不自覺睜大了眼，半晌才忍不住想笑。他伸手從金南俊的手上接過安全帽，「……這就是我喜歡騎機車的原因。」
　　「那我好像懂了。」金南俊笑著下了機車，讓鄭號錫將中柱立起，「號錫平常是搭地鐵上下班吧……常騎車嗎？」
　　鄭號錫搖搖頭，將安全帽收入坐墊內，「也一陣子沒騎了，首爾的車流量其實不太方便騎車，早上出門時還抓了一下感覺。不過大學的時候滿常騎的，傍晚下課或者假日的時候會在學校附近車少的地方晃兩圈。好了，走吧。」
　　他鎖好了車便往前走，金南俊順從地跟了上來，有些好奇地問：「當初怎麼會想學機車？」
　　「本來確實沒想過要學，是大二的暑假系上的朋友約去濟州島旅行，大家想說騎車方便一點，就去考了駕照。」鄭號錫把玩手上的機車鑰匙，「沒想到一騎就喜歡上了……家裡剛好有台老機車，我爸就讓我拿來練，後來工作之後才自己存錢買了一台。」
　　鄭號錫沒說的是，他的父親──同為一位Alpha──也曾和他說過，他當年用那台機車載著鄭號錫的母親騎了趟濱海公路，就這樣追到了心儀的Omega。「我和你說啊號錫，以後你要是有了喜歡的人，管他Omega還是Beta，是Alpha也沒關係，」他的父親曾經一邊喝著酒一邊大聲道，「一定要騎機車載過他一次！聽懂沒有？」
　　這念頭可能在當時就根深蒂固地種在鄭號錫的腦海裡，可惜後來和他交往過的Beta和Omega都沒有坐過他的後座。沒有機會，或者不願意，甚至有Omega和他說騎機車實在太像不良少年，後來那段戀情便胎死腹中。
　　金南俊是第一個坐上他後座的……的什麼呢？
　　鄭號錫停下腳步，回過身對金南俊揚起一個柔軟的笑：「就是這裡，南俊。」

　　映入眼中的是整片首爾的夜景。
　　那是一塊小小的空地，用矮牆圈住了邊緣，而萬家的燈火與流動的車燈於腳下於焉而生。這是屬於首爾的夜晚，是屬於地面的星空。鄭號錫聽見了金南俊小聲的驚嘆。
　　「是專場喔。」他柔聲道，側過身讓金南俊往前踏一步：「喜歡嗎？」
　　金南俊將雙手輕放上矮牆，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夜景，「……喜歡。太美了，我沒有想過首爾會有這種地方……」
　　「以前大學時騎車閒逛時發現的地方。第一次來的時候不小心就在這兒待了幾個小時。」鄭號錫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感覺到清涼的風拂過自己的頰側，「可能因為在山坡上吧，這裡人很少也很安靜，後來只要心情不好，或者想一個人靜一靜就會來這裡，即使大學畢業之後也一樣。南俊呢？會去哪裡嗎？」
　　金南俊眨了眨眼，光點便碎在他睫上。「漢江。我會去漢江邊散步或騎腳踏車，吹吹風或者看看人群，之類的。」
　　鄭號錫笑了：「下次也帶我去嗎？」
　　「好啊。」金南俊爽快地答應了，頓了頓，他才又柔聲道，「所以……這裡是號錫的秘密基地？」
　　「嗯，算是吧。」鄭號錫輕笑，「秘密基地。」
　　金南俊轉過來看他──光影裡他的唇角上揚，酒窩在柔軟的頰上深陷，笑意從唇角綻到眼角，萬千燈火都成了他眼中的流光；晚風吹起他鬢邊的髮絲，被他伸手撩到了耳後：「那我算是進到號錫的秘密基地囉？」
　　看，又來了。鄭號錫想，怎麼可能聽不到呢，他的心跳明明那麼大聲，那麼猖狂，幾乎要撞碎肋骨，只因為眼前Omega一個過分柔軟的笑，眼底一捧流淌的光。
　　「嗯，我沒帶其他人來過。」他垂下眼，天空那麼的高而風又那麼清澈，他幾乎要迷失在眼前的光景裡，「我說了啊，我也要帶你來個私人景點的。」
　　在出口的瞬間，他知道有什麼不一樣了──某種氛圍，某種存在於他們之間短短幾公分距離的空氣裡的氣息，像指尖一觸便要生出花來。金南俊輕「嗯」了一聲，重又轉過去凝視眼前的夜景。
　　「感覺很開心呢。」他輕聲道，像呢喃，「謝謝你，號錫。」

　　這次鄭號錫謹遵了閔玧其的教誨，主動提了騎車送金南俊回家。總歸這次不是可以丟著對方自己下山搭地鐵回家的距離，鄭號錫提得理直氣壯，金南俊也沒拒絕，於是便順理成章地讓Omega報上地址，讓鄭號錫載著他回租屋處。
　　鄭號錫總覺得自己的多巴胺與腎上腺素偵測系統有些失靈，否則現在自己早該因為心跳過度而暈過去了吧。
　　回去的路程大約二十分鐘，金南俊已經可以自然地抱著他的腰了。Omega現在的住處雖然在市區內，但和地鐵站有一小段距離，在一間專門租給單身上班族或學生的大樓。「離地鐵站再近一點就太貴了。」金南俊報上地址時補充道，並笑著聳聳肩，「不過早起一點也不錯，而且鄰居都是Omega，住起來也自在一些。」
　　鄭號錫將機車停在了公寓的一樓，看著金南俊下了車，並摘下自己的安全帽。儘管有些惋惜今晚的結束，但他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操之過急，於是只是自金南俊的手上接過了安全帽，「十點多了，你今天工作到那麼晚應該也累了，快點回去休息吧。」
　　金南俊將安全帽遞到他手上，卻遲遲沒有轉身上樓，表情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他遲疑了一下，才突然開口，「號錫今天……趕著回去嗎？」
　　鄭號錫怔了怔，在臨界值的思考能力岌岌可危，「沒、沒有。明天是假日……」
　　「那……」金南俊抿了抿唇，揚起一個淺笑，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你想見Moony嗎？」
　　鄭號錫覺得自己大概聽見了大腦正式宣佈當機的聲音。

　　金南俊刷卡進了一樓的大門，和警衛簡單打了個招呼，又順路看了看信箱裡頭，便領著鄭號錫進了電梯。鄭號錫觀察了一下電梯內部，這棟大樓一共十五層，而金南俊在刷卡之後按下十二。
　　鄭號錫忍不住笑道，「你住的樓層很高呢。」
　　「本來還想租到十五樓的，不過更上面都租滿了。」金南俊按下電梯關門鍵，「號錫住幾樓？」
　　「五樓。小公寓而已，所以已經是頂樓了。」
　　「這樣啊……」
　　電梯內陷入短暫的沉默，鄭號錫看著螢幕上的數字隨著樓層上升不斷地跳動，讓他訝異的是他並不感覺尷尬，反而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數字終於跳到了十二，伴隨「叮」的一聲，電梯的大門終於敞開。「這邊，我住9號。」金南俊出了電梯，指了指其中一側的通道。
　　他在9號門口的密碼鎖上連按了幾下，才將大門推開。門剛推開鄭號錫就聽見裡頭傳了細微的一聲「咪嗚」，他忍不住抬頭，越過金南俊的身側看見一隻灰色的虎斑貓在門口邊打著轉，看見金南俊便上前來蹭他的褲管，又發出了小小的叫聲。
　　「Moony，」金南俊將貓咪抱了起來，語氣輕柔地像在哄孩子，「有沒有乖乖的啊？」
　　喵嗚。Moony張嘴喵了一聲，安適地窩在金南俊的胸口。金南俊忍不住笑了，將貓抱得端正了些，轉向鄭號錫，「那和號錫哥哥打個招呼？」
　　金南俊說的是「哥哥（오빠）」。鄭號錫感覺自己的臉頰倏然發燙，才回過神來想起Moony是個小女孩。灰色的小貓像聽得懂金南俊的話，乖巧地對著他「咪」了聲，又縮回金南俊的臂彎。
　　「好可愛。」鄭號錫伸出手，在碰到Moony之前頓住，試探性地抬起眼來看向金南俊，徵求他的同意，「……可以摸嗎？」
　　金南俊點點頭，「Moony喜歡被摸下巴。」
　　像要映證Omega所說的話，鄭號錫一伸出手，灰色的虎斑貓便自動湊了上來，揚起了頸子讓他輕撓下頷。金南俊說的沒錯，確實是隻乖巧而親人的貓。他又摸了兩下，換來小貓大大一個呵欠。
　　「好了，別站在門口，先進來吧。」金南俊將Moony先放回了地上，指了指室內，「我有紅茶和果汁還有咖啡，要哪個？」
　　「紅茶好了。」鄭號錫脫了鞋，便跟著他走進了室內，Moony則優雅地踩著小步子走在最前頭。
　　金南俊的租屋並不是太大的空間，目測大約十坪，一進去便是客廳，有張堆滿抱枕的小型雙人沙發，以及一張茶几，上面散落著大量的紙張與一個杯子，顯然是出門時尚未收拾的；往後一些是流理台和一個小爐子，一個書櫃隔開了廚房與臥室，一眼就可以看到臥室底部牆面上的衣櫃，以及旁邊的木製書桌。金南俊睡的是加大單人床，藍白幾何圖案的床單，鄭號錫一下就認出了是某北歐知名家具品牌的產品。
　　讓他意外的是，金南俊的居家空間其實並不特別整齊。鄭號錫自己喜歡整潔的環境，他的公寓乾淨得全然違背一般人對男性Alpha的印象；而金南俊的房間尚且稱不上亂，但也並不如他自己的一絲不苟，如果要鄭號錫形容的話，或許可以稱為「生活氣」。
　　他不好意思盯著Omega的臥室看，但方才的驚鴻一瞥就可以看見他的床鋪上散著幾件沒收好的衣物，其中一件大概還是睡衣；他的廚房流理台上沒有太多雜物，但可以看見幾個剛洗好的杯子掛在杯架上；而書桌與客廳的茶几上也堆放著許多書籍與紙張，鄭號錫猜大概和他現在研究助理的工作有關，看來是無暇整理。
　　實際走進金南俊的生活空間裡，他才發現眼前的Omega和他原先想像的並不一樣，但同樣的可愛。更甚而言，讓他感覺親切。
　　大概是他看得有些出神，金南俊連忙走上來，匆匆地將茶几上的紙張收攏成一沓，堆放在桌邊。「你先坐，我去煮熱水。」他拎起那個還沒洗的杯子，表情還有點尷尬，「沙發上的抱枕可以直接往旁邊推沒關係，書櫃上的書也都可以自己拿。」
　　他說完便快步走向了廚房。一邊的Moony躍上了沙發，在一個抱枕上舒適地窩好，對著鄭號錫「喵」了一聲，鄭號錫看了他一下，突然意會過來金南俊前幾天給他傳的照片或許就是在眼前的茶几上拍的。
　　金南俊在廚房裡用熱水壺燒著水，鄭號錫便索性起身看他的書櫃。他的櫃上最多的是小說，一些詩集，有韓文也有英文，還有一些厚重的書籍看起來和研究領域相關。不過更引起鄭號錫興趣的是擺放在幾個空格裡的照片。
　　金南俊的書櫃上擺滿了許多用相框悉心裝起的相片，有幾張顯然是和家人的合照，他認得出金南俊的母親，而旁邊的中年男人想必是他的父親；有幾張看來是和朋友──也許是大學同學──的出遊合照，以及一張一群穿著學士袍的學生們於草地上拋起學士帽的畢業照；他甚至找到了一張高中的班級畢業照，以及一張畢業旅行時的班級合照。
　　這算不上意外，金南俊看起來是珍惜回憶的人，鄭號錫覺得有些可愛，順著照片的擺放一張張地看過去，卻在其中一張頓住了動作。
　　「咦……」他愣了一下，訝異地瞠大了眼。
　　──那是他和金南俊的合照。
　　鄭號錫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那張照片：上面的他們倆都穿著高中制服，胸口還別著畢業生禮花，金南俊手中抱著一大束花，兩人一同站在一棵尚且枯槁的樹下，淺藍色的天空上浮著煙霧般的雲。
　　這張照片像是隨手的抓拍，他們都沒看向鏡頭，而是看著彼此，金南俊的嘴角帶著柔和的笑，而溫柔的陽光穿越樹梢淌落他們髮梢眉眼。鄭號錫對這個畫面太過熟悉──這是在他的夢裡出現過無數次的場景，他幾乎還可以聽見背景同學們的喧鬧，以及那天屬於二月的冰涼空氣。
　　那是他們的高中畢業典禮。他知道，決不可能錯認。但問題是，為什麼金南俊會有這張照片，又為什麼會將它擺在這裡——

　　「號錫？」
　　鄭號錫正欲伸出的手頓住了。他抬起頭來，看見金南俊端著兩個茶杯站在廚房邊，有些困惑地看著他。Omega的視線順著他的指尖看去，看見了鄭號錫剛才正看著的那張照片。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