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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之二:歸鄉番外
插曲:04 業報・續章〈劍風之舞〉

〈試鋒之息〉

山腰之上,風從林間掠過,捲起一抹乾葉與氣息。

浪巫謠收起身後琵琶,腳步向前微傾,眼前的人影輕如落雪,卻正專注地將內力凝於指尖,在古箏之上輕彈一記。

「寒蟬沾雪」——聲波如潮湧散而開,將靜止的空氣割成兩道清冽劍痕。

他沒有閃避,只稍移半步,將氣息沉入胸口,右手橫過,做勢揮擊,虛帶一掌引她步伐偏移。

她卻不再是從前那個一朝失明、氣息混亂就會退避的武者。

她腳下一移,反手將棲鳳箏立起於身側,宛如劍盾交持,身形穩定無恙,音波尾響不絕如縷——是她自主調整了發力方式,將聲線壓縮至瞬放,以退為進。

浪巫謠睫羽微動,眼底燃起一瞬驚喜。

她在聽。也在記得我過去怎麼做,現在怎麼引導她
——然後自己,選擇了新的走法。

再一招。

他故意將身影貼近,氣息刻意散亂,模擬敵人突襲時的壓迫;但這一次,她未退。
睦天命低聲一喝,左手斜推古箏,一道「藍刃」音波猛地擦肩而過,穿透浪巫謠的側身衣角,震出一聲利響。

是她的警告。

「你剛剛想掐我喉嚨。」她的聲音冷靜而平穩,沒有戲謔,沒有躊躇。

浪巫謠站直身體,低低一笑。

「不掐妳一回,妳怎知那條命能不能守得住?」

她不語,卻將棲鳳箏緩緩舉至胸前,改以劍尖貼弦,正身以對。那是她初次正面迎擊的姿態——無需讓步,亦無需避退。

他收起輕戲的語氣,左手持琵琶對峙。

兩人之間,風停了。
這一次,是對等。

是將過去一場場夢魘與無力,鍛成劍與音的實證。
這場對練,不為輸贏,只為告訴彼此

——妳回來了,我知道。

風自遠林輕輕掠過。

浪巫謠與睦天命立於松影之間,兩人相距不遠,足以在一個踏步、一個起勢間交鋒。

「準備好了嗎?」 浪巫謠問,語氣輕柔,像是確認,又像是在給她時間調整呼吸。

睦天命的握劍手微微抬起,食指與中指並起於劍柄之上,青藍色的眼罩掩住她的眼睛,卻無法掩住她胸臆間微微浮動的氣息。

「隨時可來。」

語畢,她踏前一步,披風順勢飛揚,織著金絲的白袖藍袍輕震,如流光掠影。那是浪巫謠最熟悉不過的起手式——她學得很快,比當年自己還快。只是這次,她的步法更穩,呼吸更沉,像是用全身去傾聽風中每一點聲響。

他不語,只以手中琵琶輕撥弦端,作為回應。

當睦天命一記斜斬揮來,浪巫謠旋身避過,順勢以指彈琵琶側邊,放出一道紅刃般的音波,直取她的側身。他本以為她會被逼退半步,卻見睦天命在瞬間收招、下腰、順著聲波流向一旋,宛如音律化身,腳步不亂、劍尖不移。

她以退為進,再次擺出架式。

「……這樣的聲波妳已能感知?」他低聲驚歎。

「聽你氣息可知方位,聽你弦震可測心意。」睦天命淡然道。

浪巫謠眼底露出一瞬的失神。 她真的回來了
——那個能與他並肩、能以一己之力翻破亂局的她。

下一招,他故意加快節奏,揮出一記高空回身踢,隨後向她側襲逼近。 睦天命一面側身格擋,一面低身反刺,角度極刁,若非事先訓練過無數次,斷難預判。

浪巫謠心中暗忖:「這已不是熟練與否的問題……是她已懂得如何以戰為語。」

兩人身影交錯,如風拂松針,沙沙之聲不絕於耳。
終於,她的劍尖擦過他的肩,兩人同時停下。

睦天命微喘,氣息尚未完全平復,卻毫不動搖,直面浪巫謠。

「這樣的我……能保護你嗎?」

他望著她許久,才緩緩開口:「……比我更可靠。」

風止,雲歸。

這場對練雖無分勝負,卻早已勝過無數言語。
而浪巫謠明白了。

下一次若真走到那個最壞的未來
——她仍會拉他回來。

不是靠著哀求,不是靠著回憶
——而是靠著劍與歌、命與命交織而成的決心。



她記得第一次與他練劍時,那些動作彷彿隔著數年與一場夢。

他總說:「妳不用快,要穩。」
又說:「失明不等於失守,用氣息聽、用步伐試。」

那時的她,尚未完全理解這些話的份量,只知一招一式如履薄冰
——如今,

她已能在風起時分辨來者的腳步快慢,
能從音波顫動的幅度中讀出情緒與殺意。

是他教會她的,是與他相依的歲月,把她的身體一點一滴重新鍛成劍鋒。

而此刻,這場對練,是她向他的回應。
不是學生對師者的模仿,而是俠者對俠者的質詢。

當浪巫謠發出音刃時,她的劍已順著氣流轉向。

那不是預判,而是她用全身去「理解」他的攻勢。
每一次踏步,她都在向自己的過去挑戰

——那個只能倚賴他人庇護的自己,那個無法站穩於風中的自己。

若他會魔化

——她便要成為能拉住他的人。


不為憐憫,不為正義,只因那是她唯一能傳達愛的方式。

那一瞬,她劍尖挑起風勢,反攻入他破綻處,卻未真正下斬——她收勢的角度極細,幾乎擦過浪巫謠的肩,剛好停在讓他能感受到劍意,卻無半點傷害的位置。

這一擊,是警告,也是信任。

「我能殺你,就能救你。」


她心中無聲地說。



〈共練之劍〉

林風微動,草葉伏低。遠處山巒寂靜,丹家練劍場,唯見兩道身影相對而立,一人白袖青衣,一人金黃白袍,皆執長劍,皆目無旁人。

捲殘雲握劍的手上,仍殘留著習槍的繭痕。他眼神沉穩,劍尖卻略有晃動,是尚未完全習慣的手感,也是對鋒芒的敬畏。而睦天命,則是一身靜氣。她失去光明,卻能聽出對方氣息裡的不安與堅持。

——這是她熟悉的,也是她正在走的路。

「來吧。」她低聲道,氣音如絲,卻帶著一種要斬開命運的堅決。

兩人同時踏前一步,劍尖交擊,一瞬清響,如喚醒林間所有沉睡的回音。

捲殘雲起手一記直刺,被睦天命側身化解。她未還招,只以劍身滑過對方側腕,引出第二擊。他懂她的意思,迅速調整角度,反手斜劈——這是他新習的劍姿。

「真不錯。」她點頭,第一次真正將對練視作切磋,而非照顧或被照顧。

「多謝,但我還不夠好。」捲殘雲笑道,「丹家劍法,我也得盡快完全學會才行。」
「你會的。」她劍鋒平舉,聲音無波,卻沉穩如誓言,「我們都會的。」


——為了背負肩上的責任。
——為了無法放手的深愛。


她們都在學習如何以劍對應人生, 即使曾敗過,傷過,心中仍燃著那不滅之火。

劍鋒交織之際,他們的步伐不再凌亂。


那不只是對練,而是一場相互告白式的行走
——我也在努力著,如你一樣。


不遠處,丹翡靜靜站在樹下,雙手握於心口前,指節緊貼。她的眼睛隨著每次交鋒微微睜大,呼吸不自覺隨節奏緊張,直至捲殘雲穩住最後一劍,她才露出短促而堅定的點頭,唇角幾不可察地勾起。

那不是旁觀者的禮貌,而是與心之所繫共振的欣慰。
而另一側的浪巫謠,則一直靜靜觀望。

「天命,妳現在……比我第一次見妳時,還要強上太多了。」直到睦天命與捲殘雲收劍,朝著自己與丹翡前來時,他才終於開口。

睦天命聞言未答,只是輕輕握緊手中劍柄,然後緩緩向他一傾,像是在致謝,也像是在默默回應。她站得更直了一些,劍勢亦微不可察地抬高了一線。 她沒有笑,卻能從她眉間的緊繃散去中,感覺她的喜悅。

浪巫謠凝視她良久,那句「做的真好」在喉間打轉,最後化為更坦率的低語:

「妳……真的讓我心動。」

她一愣,耳根微熱,但仍站穩姿勢,回以輕笑道:

「我還會更強,直到你不得不仰望。」

風再起,雲再聚。

兩人雖未語全,但彼此心中,已燃起同樣的烽火。


就在此時,與捲殘雲簡單交代回家再做反思後,丹翡上前一步,手中持劍已出鞘,她微笑望向睦天命,僅一聲「睦姑娘。」便再無言。

睦天命聽出她的含意,稍一偏身,輕輕頷首。

兩人走向練劍場,無言起式。

丹翡的劍法如光影浮動,結合法術氣流,聲氣交錯之際,構成一條條對魔族專用的劍意脈絡。

睦天命步伐雖慢,卻精確地貼合著她的出手節奏,甚至在數次回合近身交戰中,以箏體或劍格擋後順勢反擊。兩人皆非為勝負而來,而是在傳遞彼此的戰法與心意。

一輪交手後,丹翡微退半步,劍尖落下致意。

睦天命輕輕吐氣,微微一笑:「妳的劍,如其志,很美麗。」語畢,她的劍勢微收,腳步前傾些許,似是在還禮,卻也無聲道出欣賞與信任。

丹翡微睜雙眼,雙手下垂時卻不自覺握拳於心口,她向著這位隨著相處,而日漸親近的俠者致謝,眼神比過往更堅定,彷彿在那一瞬間,她與睦天命之間建立了某種心意的橋梁。

「非常感謝妳,睦姑娘。」語畢,她重重點頭,唇角勾起淺笑,眼神中滿是敬佩與認同,甚至透著少見的感性光澤。

「我也非常感謝,妳來和我對練唷,天命姊姊。」原本在一旁靜靜觀望的捲殘雲,此時主動走上前,語氣真摯地搭著妻子的肩膀,神情比過往更多了一層從容。

浪巫謠望著睦天命被兩位俠者圍繞、共同對練的模樣,心中泛起柔光。

「妳已不需我引路,卻仍願與我並肩……」


這一次,他不再說出口,僅用眼神記住這一刻
——她,是他最驕傲的戰友。



〈風中之箏〉

浪巫謠和裂魔弦已解決四周圍敵人,他們正旁觀著睦天命的戰鬥。

風聲轉斷,似箏音初絃。

那一瞬,他幾乎忘了她已看不見——卻又怎會忘?那雙眼,自那個夜晚起便再無法張開,現在以風為目,以氣為線,織成她那無懼的步伐。

睦天命正立於風中,身後棲鳳箏如翅張展,
藍金之羽隨風曳曳,琴弦未動,氣息已斷。

浪巫謠握緊手中獠牙之刃,沒有出聲。
他知那不是他的戰場。


那是她的舞台——由無聲編織的,危險與優雅的樂章。

對手的刀還未落下,她已先一步轉身。


不是用眼見,而是用「知道」來捕捉:
足音偏右、氣息搖曳、殺意尚未決斷……

她的身形錯位半寸,便避過一擊必殺。
手中「飄羽」破空而出,似隨意甩拋,卻恰好刺斷敵人護腕。

那不是劍法,是一場演奏。


他聽見她踏步時,古箏弦響微動
——不是為擊敵,而是為感知。


一弦一音,勾勒場上每一道流動的氣勁與敵意。
一旁的敵人尚未及前,便已在音波中迷失方向;


而她只偏頭輕斜,似聽見風如何破裂——
再一記斜轉,棲鳳箏便被她如盾扛起,格住兩記猛攻。

她看不見,卻像早知對方何時、從何處落刀。
那不是預知,是信任。

對世界的感知,對自己身體的節奏,
對那古箏如同血肉的共鳴器官般全然信任。

浪巫謠在場邊望著,指節微緊。

他知,那些招式不為示威而誕生——


而是為了不被看輕;為了不被遺忘;為了證明:
即使失去了光,她仍在場。

仍是那個,當年與他在西幽之巔對決、不言一語,
卻將萬千思緒斷裂在劍上的,睦天命。

她未曾退場

——只是換了一種方式演奏。


風聲牽動衣袂,她將氣沉入腹,細細編織著眼前這場未竟之舞。

她記得浪巫謠曾說:「風能騙人,但殺意不會。」 她便記下了這句話。
將心弦對準殺意,而非聲音。 將氣脈與空間同步,而非視線。
每一次腳尖觸地,每一次掌心貼弦,都不為確認位置,而為感受脈動。

她不再只是學著聽風,而是讓風也來聽她。

在那每一記格擋與進攻中,她知道自己在證明什麼。
不只是給浪巫謠,不只是給曾嘲諷過她的敵人。

——是給自己。

「我還在這裡,」她在心底無聲說著, 「不因誰而毀。」
「我,還是我。」

她以風為目,斷音為刃,獨自織成這場風中的箏曲。


再一記轉身,她將棲鳳箏倒提於手,刀刃未出,卻以箏體橫擊敵人腰側,震飛三尺;餘勢未減,右手勾弦撥動,一道強音如刃,劃破空氣直取敵人頭頂。

「鴛鴦離啜。」

藍刃震響,氣流彈開四方,餘敵在掀起的風壓中東倒西歪,尚未站穩,便見睦天命快步推進,以「飄羽」短刃連斬三記,割喉、斷骨、筋脈寸斷。

——每一招皆足以使敵徹底失去戰力。

這不是為了殺,是為了讓自己能再一次站上戰場。

「結束了嗎?」裂魔弦眯眼說道。
浪巫謠緩緩搖頭:「不,是她開始了。」

裂魔弦抿唇一笑,搭起他的肩膀:「哈哈,你的夫人,比我們還像魔啊。」
浪巫謠不語,只靜靜看著風中立定的那道身影。

睦天命將棲鳳箏立於身側,慢慢收劍、收氣。

她沒有抬頭,卻在心中輕聲道:
「我知道你在看著——所以,我絕不容許自己退讓。」



〈練風之晨〉

天還未全亮,草間殘露閃著未褪的寒氣。

浪巫謠坐在斜坡上,懶懶倚著那棵小樹,指尖撫過吟雷的刀背,未彈,已響。
音未起,是風先醒。草地上,兩人正在交鋒——

是睦天命,對上捲殘雲。
她無法張眼,卻從不退讓。

那招式,初時仍似探尋,如風初起,纖微不顯。
但下一瞬,便如逆流而上的澗水,迅疾又靈巧。

捲殘雲的刀風猛烈,如迅雷裂竹。而她的劍法,卻是層層反繞,避鋒不直迎,時時借力化形,將本應對撞的兩招,轉為偏移再折返。

「飄雨」閃出一道細芒,在風中如游蛇翻尾;「凌風」由反手快切,劃出一圈後竟無聲收勢,逼得對方自退一步。

她不靠快勝,而靠「不給錯招的機會」。

浪巫謠半瞇著眼,心中輕聲喃道:
「她在學會留手……也在學會留心。」

不再如從前那般,一旦拔劍便直取要害。

在對練中,她學會了放慢、聽風、留意
——不是為了躲,而是為了「感受」。

而那份精準,不再是來自視覺,而是來自她深埋心底的絃音。

丹翡在一旁觀戰,一手按劍,眼神如霜花中綻放春意。她是看得懂的。
那是同為劍者才知的舞步。不是殺伐,而是鍛火。

有時,浪巫謠也會應邀踏入草場,一曲未終,便與她交手於音波與劍氣之間。
但他最愛的,仍是坐在此處,看她從晨光裡拾回一寸一寸的「在場感」。


不為他,也不為任何使命——只是為了自己,將這劍法、這呼吸、這站在風中不退的姿態,一次次練回。

他將吟雷輕輕橫置膝上,終於彈出一音。

那聲音,柔中帶銳,如嘆亦如讚:
「天命,回來了啊。」


她收勢的動作極輕,像是不願驚擾剛沉澱的晨光。

足音踩過濕草,沒有多餘聲響。浪巫謠沒有抬頭,卻知道那是她
──只有她,連汗都帶著靜。

「你笑了。」她在他一臂外停下,語氣不問也不答,只是一種確認。

「嗯。」浪巫謠低聲,像從琴箱中捻出一縷聲線,軟柔而纖細。

「那不是笑,是應。」
「應什麼?」

他抬眼,看見她的臉上帶著未褪的呼吸餘熱,頭髮有幾縷貼在臉頰邊,像雨絲後留下的筆跡。他微微側頭,答道:
「應一種……妳終於信自己了的聲音。」

「我一直在信。」她語氣未變,只是低了一層。

「不一樣的。」他站起來,與她平視,目光無需多語:「妳剛才那一招,是以破綻為引,讓他自退。不是逼,不是守,是引。那是妳讓風來,而非迎風。」

她靜默良久,然後伸手,微微抹去額上汗珠,淡淡道:
「是殘雲提醒我,『不一定要贏才是對練』。」

「說得好。那妳學會了什麼?」

她垂下眉,像是在思索這個問題,然後聲音極輕卻極深:

「學會……與人同場,而非對立。」

浪巫謠聞言輕笑,忽然前傾半步,手指點過她肩胛後方。

「但那裡還是會破綻浮出。若不是熟人,可能不會放過。」

「我知道。」她沒有退,只是側身,讓那點提醒化入骨中。

「所以,妳今晚還練?」
「若你還願對我拋劍,我便接。」

「我拋的從來不是劍。」
「……我知。」

風這時又起,草叢輕響,遠處傳來丹翡與捲殘雲的低聲談笑。

日光漸盛,金線穿過雲縫,落在他們之間。
那是晨光,亦是某種不被打破的靜。



〈夜舞之弦〉

山間入夜後的風,比白日更寬柔些。

浪巫謠站在練劍場邊緣,左手垂於身側,吟雷橫掛背後,未取。月色斜斜地灑落,剛好照在他眼尾那道斜痕上,彷彿將時間也劃出一線。

睦天命立於場中,棲鳳箏橫放身前。

她側耳聽風,再慢慢轉身。那動作像是踏音而舞,輕得幾乎不可見。

「妳確定還要練?」
「嗯。」她點頭,氣息平穩:「今晚風好,應當把它記住。」

「那便——來吧。」

浪巫謠踏出一步,掌中無劍,只伸出右手。

睦天命聽出那步聲異常,不似劍起,而像……她遲疑了半息,卻仍執箏而動。只是這一次,弦未彈,風先至。

他伸手,一把按上箏首。
她錯愕,未言。

「不練了嗎?」她問。
「練,但不練劍。」他靠近,語聲如風尾輕觸:「今晚不如,練舞。」

「……你想與我共舞?」
「不,我想隨妳之劍起舞。」

語畢,他輕舉左臂,指尖從她肩滑至手肘,再扣上她執箏之腕。他的手極輕,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節奏。像是先引出音,再讓音成舞。

她未拒,只將箏輕旋,琴背貼上他胸口。
他輕喚她:「讓我領一次。」

她沒有答話,只輕輕牽起他的指尖,落下第一步。那是默許,亦是信任。

風起時,兩人便如水紋般轉動,腳步不亂,步步皆有呼吸作引。
睦天命偶爾微側頭,彷彿在辨風向,卻也在偷聽他心跳的頻率。

浪巫謠以吟雷作扇,在她身後環繞,未曾真正出招,卻次次預留空間,讓她能憑氣流、憑足音,轉身、旋身、落身。

那不是對練,不是攻防,而是一場毫無敵意、只為彼此而生的舞劍。

睦天命終於說了一句話,極輕,極真:
「若我未失明,或許……不會這樣與你共舞。」

她沒說出口的話,是:我從未如此安心,讓你碰觸我的每一處脈門與氣息。

他回以一笑,聲如夜弦:
「妳若未失明,我反而不敢邀。」

而他心底未說的是:只有這樣的妳,才能讓我知道什麼叫「毫無保留」地接近。

風聲稍緩,夜更沉。

他們在這一刻不分前後、不分攻守,只是任時間隨心跳緩緩走遠。
而那場共舞的殘影,會留在每一次夜風起時。



〈破陣之曲〉

白日午時,丹家鍛劍祠外,風聲微緊。

丹翡手掌結印,真氣沿著石板細細蔓延,如絲線牽引,逐層成陣。空氣彷彿被織成一層層透明結界,光線斷續,如流水靜流之中暗藏回瀾。

她靜默片刻,低聲念出:「辟邪聖印。」
符印亮起,結界壟罩鍛劍祠。

浪巫謠與睦天命立於祠堂前。
「是防禦結界,如何破除?」睦天命低聲問。

浪巫謠微笑:「交給妳了。」
他退後一步,於背琵琶聆牙轉入手中,一手按弦,只為備戰;將開局的舞台讓予她。

睦天命深吸一口氣,手指撫上棲鳳箏。微不可聞的一聲震鳴,沿著空氣向前游走,在結界上迴盪如微波碎影。她側耳凝神,指尖貼弦不動,只感氣流在前方斷續顫動,像是一道道無形音牆。

她右手抽出「飄羽」,匕首柄端輕點箏弦,震出一記利音
——高促而斷,響如劍吟。

結界微漾。

裂痕乍現,丹翡在後方眼眸一震,抬掌欲續陣。
浪巫謠見狀,笑意轉深:「那我便助妳一臂之力。」

他撥弦出聲,一記低頻震波繞場側擊,使得丹翡須暫以內氣穩鎮主結,只見睦天命身形前傾,只右手平舉棲鳳箏,如覆雲緩落,指尖自棲鳳箏上輕彈三弦,音未響,氣已至,正是她所練「以氣為弦」的變招之一。

「寒蟬沾雪。」

大範圍的音波攻擊,閃著冰冷光芒的藍色音刃朝向結界猛攻而行。

她屏氣凝神,讓每一道氣的斷裂都成為樂章的開端;
她以無視作眼,以箏音為刃,將戰陣化為琴臺。

結界應當碎裂,然而並非如此。從旁竄出一道黃色閃光。槍間直指要害,她迅速反轉棲鳳箏,背貼弦體,匕首抵弦,化身盾與槍的交織樂曲。

浪巫謠在場外點頭,低聲讚道:「她的樂章,奏得真美。」
他手上的琵琶「聆牙」微微震動,似回應搭檔的悸動。

若需應戰,他只需一個甩轉的動作,便能將聆牙自樂器變形為刀劍「吟雷」模式,展開破陣之刃。

丹翡手中劍訣變幻,露出一絲緊迫。她未曾低估對方,卻也未想過,這份來自失明之人的壓迫感,竟如劍氣滲心。

這不只是破陣,更是一場無聲的交戰——
睦天命身在陣中,心如止水,無懼無聲。

她低語一句:
「下一弦,為奪陣而奏。」


捲殘雲搶先一步,自側翼襲來,槍光如雷奔電閃,他讓槍身迴旋,將蓄積的氣蓄積的氣勁一口氣擊發,「疾風迴旋」直逼睦天命側胸。

睦天命不退反進,棲鳳箏前橫、飄羽斜挑,指尖牽音,撩起一記回旋音波震開槍鋒。
浪巫謠於此刻展開流星步,身形如風劍縱掠空,直取丹翡身後的目錄所在。

丹翡目光一凜,退至結界前,雙手聚氣於劍柄,猛然揮出一記「流陽凌日」,數道劍型氣勁劃破空氣,聖輝光劍朝浪巫謠斬至。

浪巫謠並未正面交擊,轉手琵琶撥弦三次,音波牽引丹翡的氣勁偏斜三寸。步法踏轉,迴旋而退,保持距離。趁機,睦天命與浪巫謠默契交會,兩人彼此對視一瞬,踏出同一拍節奏

——交換位置。

睦天命步步倒轉、音音成律,自側方繞至正前,與丹翡展開遠距對決;丹翡再以「飛霞行月」快速反制,連續射出多道光劍。

睦天命則以「樂音為矢」,連續以箏音誘光劍偏折,再搭配飄羽撥弦、共奏,藍色音刃如鳳翼齊展。

浪巫謠則轉手琵琶化為刀劍「吟雷」,甩轉間刃光現形,迎向捲殘雲疾風雷動的槍影,以刀法接下「赫雷憾天」的整套雷槍。

就在丹翡轉動劍身,欲以「烈華誅夜」旋射打亂氣流奪回主導時,睦天命的腳步微頓,似嗅見空氣中靈力牽動的方向。她未即時出招,僅傾耳——就在那靜止一瞬,浪巫謠的琵琶弦音已先一步震響,從她背後斜掠而出,撥斷對方蓄勢未成的一道氣口。

「謝了。」她輕聲說,未曾回首。

浪巫謠未答,只轉身接下捲殘雲襲來的長槍。

氣流因他們的動作而亂,破風聲如兩道弦線交錯重疊,場上碰撞的氣勁旋轉成圓。睦天命於其中穩步踏入內圈,以刃輕敲棲鳳箏三弦,以震音引導前方氣場偏斜半寸

——那正是浪巫謠將步伐讓出的空隙。

無需對視,亦無需言語,他們已共奏出彼此所預知的節奏。

雙方四人招式盡出,場上氣刃盤旋、光影錯落,雙人對戰如舞如奏。

浪巫謠低聲道:「這才是我們如今的節奏。」
睦天命唇角輕抿,輕聲回應:「不需看見,也能聽見你的信任。」


「殘雲,現在!」丹翡一聲疾呼。

捲殘雲聽令,揮槍如雷,蓄力猛擊,聲勢逼人。他的步伐拉開,為丹翡築起最後的攻擊節奏。那並非佯攻,而是決勝一線的賭注。

丹翡雙目凝神,手中劍訣轉為「丹輝劍訣.灼慧馭虹」的架勢。光刃聚焦,凝為一道虹形弧光,宛若天頂日輪,從她法陣中激盪而出,萬千劍芒化作炫彩斷流,如虹如焰,直掃浪巫謠與睦天命而去。

浪巫謠與睦天命一前一後,瞬間轉身錯步。

「天命,妳先。」
「好。」

睦天命收劍,旋身坐落傾倒造景之上,將內力全數導入棲鳳箏。
雙手齊撥,旋轉彈音,青藍光芒席捲。

「鴛鴦離啜」

強勁音波疾旋,與虹光相撞,劍芒竟在音中亂了節奏。
浪巫謠於其後展開高空步伐,氣流於腳下凝聚,使氣勁於背後爆發,他帶著烈焰將吟雷揮落。

「九鳳蒼穹」

刀光斬破長空,劈裂灼虹劍芒,一舉破碎丹翡架設外層的辟邪聖印。
光與聲,力與氣,在鍛劍祠上空交織為爆鳴。

丹翡身形一震,傾身跪地。捲殘雲欲回援祠堂之時,睦天命早已橫身阻於前。
她不攻,僅守。 以氣為牆,以聲為盾,拒絕捲殘雲靠近。

浪巫謠落地一瞬,氣息收斂,手勢平穩,撫上魔劍目錄旁的封印光紋——
他說:「奪陣已成。」

丹翡與捲殘雲望見這一幕,面色黯然。
他們無法阻止——也無力再戰。

「走!」丹翡一咬牙起身。

她與捲殘雲立刻轉身,捲殘雲橫掃劃出短暫音障與氣場亂流,干擾睦天命的感知。
兩人步法一換,選定早先預設的撤退路線,於漫天氣息中迅速掠影而去。

風聲止歇,樂章餘音。

浪巫謠與睦天命靜立祠中,箏與琵琶未奏,卻彷彿仍餘震猶存。
他輕聲道:「我們奏了一曲。」
她回以一語,如微風過弦:「但願他們聽懂。」



風緩緩止歇,丹家後山的松影如潮,靜默地鋪開退敗的黃昏色。

丹翡跪坐於溪畔石上,長劍橫置膝前,掌心仍存著內力散去的餘震。捲殘雲則靠著樹,手持水囊飲了口,才緩緩坐至她身旁。

「……那樣的默契,真是讓人羨慕呢。」捲殘雲望著遠處鍛劍祠方向低語。

丹翡未作聲,指尖在劍脊上滑過,像是在撫過失守的印痕。

「不只是配合。」她終於說,聲音極輕,「那種共奏,是心裡頭早已一起經歷過多少沉與痛……才會有的呼吸與旋律。」

「嗯。」捲殘雲點頭,眼神複雜。「他們不是只靠實力壓過我們……那份堅韌、那份靜中藏火,從她的弦音裡,我都能聽見。」

他看向她:「她每一記音,像是在說——『我仍在,仍能守住。』」

丹翡垂下眼,唇角一抹苦笑。「我聽見了。也聽見他——他的每一斬,像是在說:『就算曾墮入黑暗,也能為她照亮一切。』」

兩人沉默。

過了好一會,捲殘雲忽然笑了笑:「我忽然明白,有些輸,能讓人走得更遠。」

丹翡轉頭看他,眼神未語先懂。

「只要還活著,」他說,「總有機會,學會與別人共鳴的方式。不是改變信念,而是,讓信念變得更強大。」

丹翡輕輕吐出一口氣。

「嗯。」她道,「我們……還能更強。」

他們從不是浪巫謠與睦天命,但正因如此,他們才無懼於成為自己的模樣。
下一次,他們仍會為守護而戰,不是因為輸了這一回,

而是因為他們看見了

——人的心,能強韌到怎樣的地步。


——〈劍風之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