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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你把酒潑到相親的女性身上了?」

當雪宮像突然想起來般,輕巧地隨意拋出了這話頭,玲王不由得頓了一下。他實在不感到意外,外頭那些人鎮日裡編不出一句好話來,落井下石倒比誰都積極。他扯了扯嘴角,說:「都傳到你這裡來了?」算是默認了。

溫和的青年模特兒是個很好的合作夥伴,在此之上,也是個不錯的交談對象:不會盲目附庸,在堅持原則之餘卻也不至於咄咄逼人,偶爾有些發散的好奇心,也恰到好處地把握好了力度。當初便是玲王親自把他簽到自己家旗下的藝能公司的,玲王不介意把他劃進自己的圈子裡,於是一來二去的也就熟了,就是現在把這種八卦攤到他面前來,他也不覺得難堪,只是有些無奈。

雪宮得到答覆,笑了兩聲,說:「真不像你的作風。」

「哈,也不知道外面加油添醋成什麼樣子了。算了。」他晃了晃腦袋,往背後一指,「這傢伙幹的好事,算在我身上也不冤。」

站在一旁盡責地當著背景板的斬鐵還在看桌面上那一架子放了半天都沒動過的英式點心呢,不知道話題怎麼就燒到自己身上來了,茫然四顧,給出了一個狀況外的回應:「嗯?」

真的被坑了也不冤的是這位才對啊。雪宮在心裡感嘆。要御影玲王沒那個意思,能讓別人這麼對待可能聯姻的對象嗎,分明就是領了旨意幹髒活,回頭還得背口鍋。

也不知道那位女士踩了什麼罪無可赦的地雷,能把人得罪成這副樣子。御影玲王脾氣是傲了些,但輕易不跟人鬧翻,凡事都留有餘地,是這些狡猾的商人刻印在DNA裡的待人接物之道。誰曉得你瞧不上的麻雀,會不會哪天就飛上枝頭變鳳凰呢。

他沒刻意藏住心思,玲王看出來了,也就簡單解釋兩句:「婚約沒談成,女主角不服氣,追上來糾纏不清,激動起來有些肢體碰撞,就這樣。」說罷攤了攤手,無辜極了。

雪宮一笑,「行吧。誰讓我們御影少爺這麼受歡迎呢,總該受些桃花劫的。」

「唯獨被你這麼說有種被挖苦的感覺。」

「話可不是這麼說,你算算這是第幾位被拒絕的女士了?要入你眼可真是困難。」

「不都說趁著年輕才要放縱,我不想結婚就這麼稀奇?這一個二個整天沒點正事幹,就曉得盯著我的配偶欄看。」

放縱?放在御影玲王身上可真是個笑話,連花點心思編排也懶的那種。整個商圈都知道衝著那兩字姓氏就前仆後繼的狂蜂浪蝶沒少過,從來就沒看過這位小公子栽在誰身上過,這自制力在年輕一輩裡也是少見了。

雪宮決定轉移目標,抬頭看向斬鐵,虛心求教:「斬鐵君就跟我透一下你家老闆的喜好吧,我也好捷足先登先去巴結巴結。」

「喂,別挑我們家裡最笨的下手啊,有沒有點良心。」

「最沒有良心的是你吧……」

那廂斬鐵思索了一下,居然還真給出了答案:「喔,應該是不會結了吧。」

雪宮愣住。

玲王被一口紅茶嗆得咳嗽連連。

他一邊順著差點沒緩過來的呼吸,一邊狼狽地反問:「哈啊?我怎麼還不知道我自己不打算結婚了?」

斬鐵只是理所當然地說:「你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嗎?」

「我——」

「所以要那個——呃、對,守貞。」

「噗。」

「我真的求求你閉嘴吧。」

話題就此終結在斬鐵這一番語出驚人之上了。雪宮沒再追問斬鐵口中那個「喜歡的人」是誰,也沒有探究這話的真實性。倒是玲王拎著劍城保鑣又嘮嘮叨叨了一頓平日裡翻來覆去說了無數遍的話,說你智商不夠就沉默來湊,別什麼人問什麼亂七八糟的話都往外招,你看你這一身,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還是挺中用的……也不知道斬鐵聽進去了——或者說聽懂了沒有。最後他終於在無止盡的訓話中對午茶架頂層誘人的小蛋糕伸出了魔爪。

御影玲王也是沒脾氣了。跟個笨蛋較真什麼呢。

話是這麼說,嘴上嫌棄著這個那個,能讓他整天帶在身邊的人不也只有這麼一個劍城斬鐵。雪宮淡淡地想。



雪宮離開了以後,斬鐵就佔了他原來的位置,把兩位大老闆懶得碰的小點心收尾了。玲王則整個人陷進了沙發軟座裡,悠悠地嘆了口氣。

要求斬鐵能夠察言觀色委實過於嚴苛了,但這一聲嘆息都要嘆到他面前來了,他也不得不頓了一下,不太確定地問:「剛剛的話不能說嗎?」

「嗯——沒什麼不能說的,反正雪宮也不是會把別人的私事到處嚷嚷的人。」玲王懶懶地說,「倒是知道了那女人還沒瘋到敢出去亂說話,最多也就罵我一句潑了她酒,還行吧。」就是壞了心情。

端著這個身分總要與形形色色的異性往來,得不到青睞就體面退場的人有,像那個女人一樣千方百計要到他面前撒潑打滾的也有,而且不少。所以當她在宴會無人的一角抓住自己非要個解釋的時候,御影玲王還是有著十足的信心能把事情處理好的。

直到她歇斯底里地想要靠近,被斬鐵皺著眉警告「您不能再靠近了」後攔下,她終於吐出了讓情況失控的那個名字:「凪誠士郎,是凪誠士郎對不對!」

很奇異地,玲王在那一刻第一時間感受到的,不是被窺探隱私的難堪,也不是被不擇手段地糾纏的憤怒,而是反射性的——疼。像提到那個人時最自然的生理反應,沒了當初的錐心刺骨,只是隨著歲月磨得幼了,細了,成了一根針,沒在心尖,一不留神,就要扎你一下。

他淡淡地問:「妳從哪裡聽說這種事的?」

「你的整個家族都知道!他們只是當成家醜不對外說!他們唯一的繼承人喜歡男人,一個死了的男人——」

她激動起來,奮身就要把手上的酒潑到他身上,斬鐵速度更快,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句「請自重」都還沒出口,玲王就淡淡地笑了起來。

「潑。」

「啊?」

「她不是要潑我酒嗎,那我回敬一下也不過分吧。」

都說到這份上了,斬鐵也只好乖乖聽話,還抓著她手腕的手一用力,那杯香檳就失了重力,全潑到紅色的禮服上了。

玲王在女性的尖叫聲中靠了過去,冷靜地說:「我不知道是誰跟妳說這種話的,但如果妳不好好管好妳的嘴巴的話,我會用我自己的方法,確實地保證謠言結束在妳身上,聽懂了嗎?」

興許是一向溫和的他未曾表現過這種露骨尖銳的冷意,那位女士被嚇得噤了聲,慌亂地搖頭。

玲王朝斬鐵點了點頭:「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呃……帶下去?」

「然後?」

「威嚇一下?」

「最高待遇。」玲王下了明確指令。

事情鬧得不大好看,但也算是落幕了,只剩下被扎了心的人獨自糾結。

「她說家族裡的人都知道。」他木木地看著天花板。

「唔……」忙著吃喝的斬鐵絞盡腦汁想要給出個像樣的回應,寬慰一下自己的上司兼友人,然後在思索良久後,交了張乾淨的白卷。

玲王也沒指望他回得上話,只是巴巴地問:「真的很明顯嗎?連你都說我喜歡他。」

這題倒是在提綱內,斬鐵馬上就能回答:「很明顯啊。」

「怎麼就很明顯了?」

「小時候你都只會纏著凪玩,凪不在了就鬧,每三句話就提起他一次,再後來……」斬鐵停頓了一下,沒等來制止,乾脆說了下去:「你把他所有東西都留下來了,到現在還想著他,誰提起就生氣,對別的人看都不看一眼。」他疑惑地看著他,「這樣還不喜歡嗎?」

被所有人都蓋棺定論了感情的御影玲王倒是沒了主意了,毫無儀態地把抱枕蓋到臉上,孩子賭氣似地嘟噥道:「我不知道。」

「……」

「或者我只是愧疚。」

連斬鐵都不信他的鬼話。

「你是害怕自己喜歡一個男人呢,」他問,難得腦袋靈光了一回,「還是害怕自己喜歡一個死人?」

這種話換誰敢在他面前問,肯定得來個第二次「最高待遇」。

但對著知根知底,從來不知委婉為何物的斬鐵,這一點坦誠相見倒讓人覺得舒坦些許了。他難得地繞過了那個連想都不太敢想的人,正視了一下內心,最後卻還是只能搖頭,「我不知道。」

他側過身,蜷曲著身體,像要把整個人都縮進沙發椅裡,茫然得無助。「我只是不想疼了。」

凪誠士郎。這麼一個游離得不似人類的人,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死了呢。他的血那日透過一個緊得掙脫不開的擁抱流了他一身,從此往後他的靈他的魂就是刻印在他的身體裡的。他把他丟在人世,卻連夢裡的片刻陪伴都不願施捨,他只能負著他活下去,想,自己現在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是他給的。

他實在沒有餘裕想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事情。

「都是他不好。」玲王隔空抱怨起來,「如果他沒有隨隨便便就死掉,我可能早就對他厭了倦了,找了別人和和美美結婚去了,誰還惦記那個沒良心的……」

「……又或者哪天他嫌我煩了,躲著我,我繼續死纏爛打,到最後終於死心了……那也是好的。」他閉著眼睛說,「不用稀裡糊塗的就為了我這種人丟了命。」

愧疚是沉的,輕易能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每天想著無數個「如果」,想要挽救想要補償,那都是真的。

但只有愧疚,不會讓你在那個人離開了這麼多年後,還念叨著他這裡好那裡不好,到最後似是故人依舊,埋汰的餘音還真帶了幾分真切。

所有人都知道他被困在了十六年前的過去。

他就似被撲在翻湧的浪裡,只能死死地抓著凪誠士郎最後說的話,當成唯一一根救命索,浮載浮沉,偶爾能冒出水呼吸一口空氣,偶爾卻溺在緊迫的窒息之中不能自已,可不管是誰要伸出手來拉他,他都不願去看一眼。他知道自己被當成了笑話,知道自己該面對現實,可那日耳邊的話餘音裊裊,仍迴盪在每一次的夢靨裡。

他說,對不起,那個約定、我反悔了。

他說,活下去,玲王。

如果喜歡是這麼痛苦的事,那他不想再喜歡了。

可如果他不喜歡凪誠士郎,他還要怎麼活下去。

他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只能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他埋首在黑暗裡良久,才睜開眼,看向對座的斬鐵,問:「老爸有說什麼嗎?」

「喔……老爺說,八月十二日讓你回去。」

「行吧。」他隨意地答著,舒展開身體,「不讓他盯著就老放不下心,不然哪來的底氣跟外邊說自己養了個『好兒子』呢。還是個這麼不省心的。」

他眨了眨眼,「可晚上還是歸我的。」

「今年也去嗎?」

「嗯。」玲王放輕聲線,連表情也溫柔了幾分,「他答應過,每年生日都要跟我過的。」

——愛情在御影玲王身上是一份詛咒。

斬鐵想起了家族內外,那些或多或少窺探過這位表面風光的少爺背後的童年陰影的人,都曾不約而同地議論過的話。

但他看著他柔和下來的臉色,宛若情人低語的喃喃,倒理所當然地覺得這分明是一份祝福——讓這個行屍走肉的人,過了今年,還有著盼頭,可以繼續等明年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