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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的雪與墜落的星星


灰藍色的海平面映入布蘭卡那雙大大的漆黑眼睛時，她才發覺自己的觸角沾滿了細碎的雪。環顧四周後，她降落在離岸邊稍遠的枯樹上。六隻腳剛抓穩樹枝，背上的迷你妖精王就輕巧的一躍而下。

「下雪了呢。」

白色的靴子落地時，奧伯隆已回復原本的大小，一身純白衣裝配上絨毛衣領，儼然一副冬之王子的姿態。他望向遠方的海，試圖尋找對岸的小島，卻只看見茫茫的一片白。

「盡頭海岸......聽說這裡會降下灰色的雪，整片海岸就像燃燒過後只剩下灰燼，因此又被稱作灰燼海岸。但是，」奧伯隆攤開手掌，很快地，手上就積了一層粉白。「這不是跟其他地方沒兩樣嗎。」

他回頭想問布蘭卡是不是搞錯方向了，卻看到她開心地抓著樹枝晃來晃去，把身上跟樹枝上的積雪都抖到地上。

（沒有搞錯哦。雖然我也沒來過這裡，根據地圖從湖水地區直直往北就會到不列顛最北端了。）

……感覺不太可靠。如今天色已晚，就算這裡真的是盡頭海岸，要渡海去奧克尼也太危險了。奧伯隆索性靠著樹坐了下來。他抬頭，看著布蘭卡換了另一根樹枝，繼續她的玩耍。

「布蘭卡難道很喜歡雪嗎？」

（喜歡呀，只要在下雪的時候躲到森林裡，再厲害的妖精或人類都找不到我喔。）

「但你卻住在一個從來不會下雪的森林。不，說到底，為什麼威爾斯森林一直都是秋天呢？」

是某個大妖精死前留下的詛咒，或是某種妖精領域呢，如果能弄清楚這點，搞不好對日後行事有幫助。但布蘭卡只是睜大眼睛望著他。

（因為冬天一來，大部分的蟲子都會被凍死呀。）

她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看到奧伯隆不可置信的樣子，她想著，再告訴奧伯隆一個秘密好了。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喔。）

「說來聽聽吧，布蘭卡。」當然，她不會說話，但奧伯隆還是不知不覺間習慣了這麼講，好像他們真的在普通地對話似的。

（妖精國的女王陛下不是會在冬天抽稅嗎？如果真的被抽稅，除了我以外的蟲子們肯定都撐不過去的。所以我就向森林許願，希望冬天先不要來。）

「就這樣？」

（就這樣喔，在那之後秋天就待著不走了。一定是森林要讓我當他們的女王，才回應了我的願望吧。）

宛如雪之妖精般快樂地在樹枝間跳來跳去的純白的蛾。看起來是那麼幸福。
就算是如此誇張的願望，只要許願就能實現嗎。
妖精就是這麼噁心的生物吧。啊啊，又想吐了。

……感到寒冷的時候就許願吧。點燃火柴後，微弱的光芒映照出的幸福美夢，劈啪作響的壁爐、豐盛的大餐與慈愛的親人，只要許下願望，這些全部都會實現——
他絕對不會向那個只希望在冬天夜晚能過得溫暖一點點的孩子，說出這樣的話。

「我說啊，布蘭卡，既然你那麼喜歡雪，要不就乾脆待在這裡吧？」

蛾妖精停下她的動作，望向滿臉笑容、但其實一點笑意都沒有的冬之王子。

「布蘭卡不喜歡出現在妖精跟人類面前吧？這裡可是連習慣寒冷的王之氏族都不想靠近的地方，誰都不會過來的，在不列顛毀滅之前都可以在這裡度過快樂的每一天。威爾斯森林就交給我這個新國王吧。」

（不要，就說了我可是森林選擇的女王喔，才不會丟下森林不管）
布蘭卡拍拍她的翅膀表示抗議。

「但是森林裡的蟲蟲們都把我當成國王了吧？大家都比較喜歡我。」奧伯隆臉上依舊掛著爽朗的笑容。「沒辦法，誰叫布蘭卡平常都躲起來不跟大家增進感情呀。」

垂死的蟲子們只想倚賴他人的願望，就像秋日的森林剛下過雨後的滿地的爛泥巴，黏在鞋子和披風上怎樣也弄不乾淨。這種時候，奧伯隆·沃帝根會索性躺在落葉堆裡任由身上沾滿泥濘，看著從空中飛過的純白的蛾之妖精，身上永遠沒有一點污漬。

（那只是我看大家都很喜歡奧伯隆，才決定給你當暫時的國王喔。而且，奧伯隆既不會飛也不會游泳，沒有我在的話要做什麼事都很困難呀。）

「還有維斯帕可以載我。」

（維斯帕太笨了，只知道直直的往前飛，不跟他說要轉彎就會飛進海裡的。而且他跟大家一樣都聽不太懂森林外的妖精講話，不像我都會幫奧伯隆到處偷聽情報）

看著布蘭卡氣噗噗拍翅膀的模樣，奧伯隆嘆了一口氣，向樹枝伸出了左手。布蘭卡很自然地降落在他的手背。「別生氣啦，我只是開玩笑的。畢竟，」他的右手輕撫白蛾的觸角，「像布蘭卡這麼聰明又能幹的幫手，整個妖精國也找不到第二個喔。」

愚蠢的公主殿下，愛跟就跟吧，反正最終都會跟所有不列顛的妖精與人類一樣，於災厄的火焰中燃燒殆盡吧……
奧伯隆的心底又浮現出那個畫面。那個從艾因塞爾眼中看見的，在無邊黑暗之中不停墜落的自己。

（咦？奧伯隆會掉下去嗎？）
布蘭卡緊張地又開始拍翅膀。

「不用擔心喔。雖然有可能是輸了，但也可能是因為贏了才會掉下去的。」奧伯隆說著讓人難以理解的話語。「反正到那個時刻，一切都無所謂了吧。」

（不行！奧伯隆不能就這樣掉下去……真的那樣的話，就讓我載奧伯隆飛起來吧！）

「是嗎？」奧伯隆看著眼前徒勞的拍著翅膀的蛾，心裡想的是如果你能活到那時候再說吧。「也許到時候我連變小的力氣都沒有了呢。」

（那只要我變大就可以了吧！）

不等奧伯隆阻止，布蘭卡飛離枯樹，在寬闊的海岸展翅飛翔。每拍動一次翅膀，毛茸茸的身軀就變大三寸。很快地，布蘭卡已是和妖精馬一樣大的飛蛾，她開心地朝奧伯隆揮揮她的翅膀，然後……摔了下來。

「布蘭卡！！」

碰的一聲巨響，濺起一波比奧伯隆還高的飛雪。他慌張的跑上前去，卻在積雪上滑了一跤，整個人往前摔倒，一頭栽進了一大團絨毛當中。

（奧伯隆……你……沒事吧？）

「先擔心你自己吧。」從布蘭卡巨大的毛茸茸的身軀上傳出奧伯隆悶悶的聲音。他現在整個人趴在布蘭卡翅膀後方的腹部上面，身上都是積雪跟毛絮。這實在有違妖精王的形象，但反正在這片茫茫大地，除了他和白蛾以外沒有任何人看到。

（我沒事哦，只是……）
布蘭卡難為情的停頓了一下。

（我只許願要變大，忘記許願變大之後要可以飛了。）

「哈哈哈……還有這種事……看來布蘭卡的許願也不是萬能的嘛……」

聽到奧伯隆的大笑聲，布蘭卡惱怒的搧動翅膀，，讓翅膀上的積雪飛到奧伯隆身上。

（我再試一次！這次一定……可以成功……）

「好了啦，布蘭卡。」奧伯隆翻過身，整個上半身躺在布蘭卡的腹部上，順便伸手把衣服上的積雪拍掉。「今天布蘭卡也飛很久了吧？就算是妖精，一直消耗魔力也是不行的。不管是要做什麼還是要去哪裡，都明天再說吧。」

布蘭卡承認她是有點累了。她的黑漆漆眼睛偷偷望向身上的奧伯隆。王子殿下看起來躺得很舒服的樣子，那還是先不要變回原本的大小吧。

（奧伯隆不會冷嗎？）

「我這身冬裝可是很保暖的。倒是布蘭卡呢？蟲子應該比較怕冷吧。」

（我並不討厭冷喔。而且……）
布蘭卡用大大的眼睛還顧四周。

（說也奇怪，這裡的雪，給我一種很溫暖、很安靜的感覺。如果沒有威爾斯森林的話，也許我會想住在這裡。）

「很安靜……嗎。」

奧伯隆不懂布蘭卡的溫暖指的是什麼，但是安靜他是懂的。妖精眼所看見的社會總是一片混濁而吵雜，也難怪布蘭卡討厭出現在妖精與人類面前。

這一點，他也是一樣的。如果能不用管自己的使命，在這片雪地度過安靜的每一天……

奧伯隆仰望著下雪的天空。

「……只是，這裡一天到晚都在下雪，看不到星星啊。」

（星星？不是都掉下來了嗎？）

「啊？」奧伯隆困惑的看著布蘭卡大大的眼睛。

（星星從空中掉下來就會變成雪吧？小小的、會閃閃發光的雪。）

「原來在小蟲子眼中是這樣看的啊。」奧伯隆不禁莞爾。他伸出右手，讓雪花落在他的掌心。「說起來布蘭卡早上出門前沒聽到我講故事給蟲蟲們聽吧，難怪不知道。」

（還不是因為我要從格洛斯特趕回去，還要幫奧伯隆打包行李！）

「別生氣嘛公主殿下。要說星星是什麼的話……星星其實是很巨大的石頭喔。非常非常大。」

（有多大呢？）
雖然還有點生氣，布蘭卡也不禁感到好奇。

「我們就住在一顆星星上喔。現在躺著的這片海岸、整個不列顛島、以及眼前無邊無際的海，全～部都是星星的一部份喔。」

（所有的星星都有這麼大嗎？！可是天空上的星星明明就那麼小？）

「因為呀，我們距離它實在太遙遠了。有多遠呢……是布蘭卡一輩子也飛不到的距離喔。」

（那麼遠嗎……）

「實際上，星星比我們眼睛能看到的數量還要多非常多……但因為離我們太遠了，所以大部分的星星我們都看不見喔，只看得見那些在燃燒發光的星星。」

（所以星星的光芒其實是火……那星星真的不會掉下來嗎？）

「也不是不可能，但那樣就變成從天而降的巨大火球，只要一顆就可以把整個威爾斯森林燒掉喔。因此，」奧伯隆低頭看著手上的雪花，已經被掌心的溫度融化成雪水。「絕對不能許願要去碰觸星星。」

（……）

夜漸漸地深了，王子殿下不知不覺間也在白蛾毛茸茸的背上與溫暖的雪堆之間睡著了。布蘭卡還醒著，畢竟她本來就習慣在晚上活動。她一邊想著今天發生的事情，一邊抬頭看著夜空。雪已經停了，但仍然一顆星星都沒有看到。

如果能找到奧伯隆在尋找的那顆星星就好了，但竟然在那麼遠的地方。究竟是因為太遠了看不到，還是因為沒有在燃燒才看不到呢。這對一隻蛾來說實在是太困難了。她深深嘆了一口氣。

明天究竟會變得如何呢，是要往奧克尼，還是該去愛丁堡。未來的一切都還是未知數，但她非常確定，在這片溫暖而安靜的雪地與王子殿下度過的一天，將會永遠留存在她的心底。

（晚安，奧伯隆，和星星一樣閃閃發光的王子殿下。希望明天的你也能比今天的你更幸福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