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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記：三日滄海

「若利怎麼還沒回來？」

單人宿舍房間光影仍舊晦暗，瀨見有些擔心來到一樓大門口，極目眺望灰茫茫雨幕外，是否有自己熟悉之偉岸身影？

「這種天氣，若利應該不會又從仙台體育館跑回白鳥澤吧？」

不敢肯定地捫心自問，自家主攻手前科累累，總在賽後託付個人運動包給其他正選，隨即不見蹤影。

鷲匠老爺子不只一次為此大動肝火，勒令其他同年級隊員尋找自個兒最心愛學生。

牛島行蹤不難找，青葉城西那名臉蛋漂亮，說話讓人火冒三丈的二傳手及川徹在哪，他們若利就在哪。

千篇一律的談話內容，一觸即發之緊張態勢，最終，若利會悶不吭聲一個人跑步回白鳥澤，屢試不爽。

彷彿要印證瀨見心底所想，遠遠往男子宿舍方向跑過來的，不正是牛島若利本人？

「若利？！這是在搞什麼？！」

瀨見瞧個仔細後簡直嚇壞了，毫無形象爆粗口之餘，匆匆向管理員借一把大傘急急忙忙衝出門外。

「若利你瘋了嗎？！雨下這麼大還從仙台體育館跑回來？！」

責備話語才剛出口，傘面甚至還來不及傾斜向另一邊，無預警頹然倒落的身軀，當場將瀨見嚇得魂飛魄散。

顧不上自己是否也會淋濕，瀨見手忙腳亂地勉強撐住牛島，好不狼狽將人連拖帶拉弄回屋簷底下，搞得他也像在雨中慢跑，濕漉了一身。

趕忙歸還雨傘，同時向舍監借取對方房間鑰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瀨見好不容易把高出自己將近十公分的牛島打撈回房，在乾淨得像是樣品屋一樣臥室內，找出一套替換衣物，左支右絀替對方換上。

隨意脫掉身上濕衣服，再借用一條毛巾稍微擦拭蘸飽水氣銀灰短髮，瀨見忍著想嘆氣衝動，讓昏昏沉沉的牛島靠向自己，拿起吹風機開始幫對方吹頭髮。

「若利，你和及川又怎麼了？迫使你必須用這麼激烈的方式發洩？

真是的，可還沒有可愛的女孩子幫我吹過頭髮耶。」

瀨見不太認真的抱怨聲，散碎在轟隆作響吹風機運轉背後，不曾被好好聽聞。一邊吹，某些平時被壓抑在驚人練習量底下的陰影面，不受控制傾巢而出。

過分強烈的個人球風，讓他正選地位岌岌可危。瀨見心裡有數，要不了多久，一年級白布會取代自個兒二傳手位置，加入首發陣容。

白鳥澤，不需要無法為主攻手盡心盡力服務的舉球員。

付出代價再大，再不甘心，瀨見仍舊不肯放棄自己堅持的理想，任之與球隊方針衝突越擴越大，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饒是如此，他還是花費許多心思觀察隊上每一個人。滲在骨髓裡的團隊意識，豈是一句割捨就能輕易拔除？

瀨見既不恨牛島也不討厭白布，隊上最耀眼的天才大白鳥，自己確實舉不出對方心目中理想球路，然而，他不會退讓！

「好了，若利你早點休息。欸，你體溫怎麼這麼高？！」

對方一身濕時瀨見沒意識到任何不對勁，等關上吹風機觸摸到不自然高熱，不由得大吃一驚。

他慌忙播打內線給管理員，請對方幫忙聯繫校醫過來一趟，再想辦法把不省人事的牛島弄上床，調高室內空調溫度，確保不存在任何二次受寒因素。

「要是讓老爺子知道若利你真正的發燒原因，肯定勃然大怒。」

苦笑著聆聽醫囑，送走把自己和若利一同痛罵一頓的老醫生。瀨見可還沒想好，明天社團練習要怎麼和鷲匠老爺子解釋。

總不能推卸給青葉城西二傳手，雖然及川肯定是造成若利非理性自爆的主因。

「…別走…。」

斷斷續續含糊囈語，打斷瀨見胡思亂想。以為牛島身體哪邊不舒服，他連忙湊近傾聽。乘載過多重量二字，毫不留情砸在瀨見頭上，逼迫白鳥澤現任舉球員不得不去細思某些被刻意略去的陰鬱層面。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兩人關係不睦眾所周知，若利不可能因為及川酸言酸語便流淌一地脆弱，肯定有更深入理由，連結某種不該見光的…。

「…別走，我以後也見不到你嗎…？」

微弱呢喃，不偏不倚傳遞進耳裡，瞬間燃成起火宇宙。對每一位隊員枝微末節小事都上了心，心思細過錦緞纏綿，瀨見單手摀臉，另一隻手抱著牛島床上排球，眼神倒是前所未有之凜然與堅決。

當所有看似不相關小細節串連在一塊兒，呼之欲出的，那份願與君共走世間之卑微盼望，他怎忍視而不見？

若利啊，我希望你有一天能得償所願。
★

隔天，瀨見給予球隊一份吃力不討好的完美應答，至少移轉鷲匠一半以上怒火與責罰至自身。

「對不起，是我有所疏失沒帶傘，若利陪我從仙台體育館一路共撐一把傘回來，才會害他重感冒。」

低頭折腰道歉，瀨見說辭毫無破綻，他本來就會因為找尋脫隊的牛島而趕不上白鳥澤排球隊巴士回程時間。

「練習結束後，瀨見你留下來加練一百球。」

鷲匠注重紀律，巴士永遠準時開車。即使來不及上車那幾名學生，十之八九包含最器重的得意弟子牛島。

懲罰落下，瀨見安心抬起來，不怎麼意外一年級的超級若利狂粉學弟正以怨恨眼神瞪他，意圖千刀萬剮。

瀨見回了一個無辜笑容，放任誤會延續。既然想豪賭一場壯烈證明，他自然不允許，功敗垂成。

接下來一週，白鳥澤排球部竭盡全力想要壓下自家主攻手重病不起這等破事，可惜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終究鬧得沸沸揚揚，宮城縣內各個高中排球隊人盡皆知。

遠在青葉城西的及川，自然也聽到了牛島病重連宿舍房間都走不出去之浮誇街頭巷議。

臉色鐵青的二傳手猶豫再三，做出一個相當瘋狂決定。

青城社團練習結束後，他瞞著岩泉來到白鳥澤校園一帶，隨機選了一個看起來很可愛的女孩子，上前攀談。

憑藉著一張討喜盈盈笑臉及十足親和力，及川成功借到一套合身的白鳥澤男生制服，對方還親切地帶他前往二年級男子宿舍，避免迷失在偌大校舍中。

及川給了學妹一個杯子蛋糕作為謝禮，承諾衣物洗淨後盡速歸還。

混進男宿對青城二傳手而言易如反掌，藉由乖巧外表與誠懇態度，他不費吹灰之力取得牛島宿舍房間備用鑰匙。準備搭乘電梯上樓時，與意想不到的一名白鳥澤正選碰個正著。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大費周章進入白鳥澤宿舍，及川。」

瀨見滿臉詫異看著很明顯偷渡進來的某位青城學生，他作夢也預料不到，身為外校生的及川會借來男性制服混入他們宿舍。

「你來得正好，這個麻煩瀨見你幫我轉交給討人厭的小牛若啦，及川先生可一點都不想進他房間。」

沒半點身為現行犯自覺，及川很大方地將手上麵包店塑膠袋塞給瀨見，將自己原先衝動妥妥藏了起來。

他根本沒想好，該怎麼面對病懨懨的小牛若好嗎？！

「及川你都特別跑來一趟，不去看看若利？他會很高興的。」

想都沒想地替牛島爭取，瀨見實在太習慣為隊友著想，雖然有時候會被白布嫌棄像個老媽子般囉嗦，他依然故我。

「才不要！及川先生可不想順了小牛若的意。」

幼稚朝瀨見吐舌頭作鬼臉，要真跟著對方前往牛島宿舍房間，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好吧，那我送你出去。白鳥澤腹地遼闊，很容易迷路。能給我你的聯繫方式嗎？我會把若利近況傳給你。」

瀨見也不勉強及川，轉以曲折婉轉方式為牛島留下另一條後路。及川內心掙扎好段時間，最終不太甘願掏出手機，與瀨見互加通訊軟體好友。

放棄瀨見這條現成眼線，似乎令人惋惜。

兩人一前一後漫步在冬季校區當中，瀨見順勢介紹各個建築物，彷彿及川是個準備入學的一年級新生，正巡禮校園。

「停停停，你會不會解說得太仔細了？重申一次，及川先生是絕對不會轉學來白鳥澤的！更不會為小牛若托球！」

鉅細靡遺，讓及川忍不住出聲制止瀨見。他不認同白鳥澤球隊方針，無論如何，不會和小牛若站在網子同一邊。

「想邀請你來白鳥澤的，只有若利一個。」

雖說瀨見多話，又會主動替隊友爭取各種福利，但胸臆裡也存在無法退讓的十足傲氣。儘管，那將使他吃盡苦頭。

「哈哈哈，小瀨見可真老實。」

稱呼倏地改變，是及川主動拉近距離的最佳證明。瀨見眼底不經意流露的決絕姿態，讓他頓感親近。

然而，不只留心夥伴，也關注對手的青城隊長，自然不會漏看瀨見搖搖欲墜之現況。

只是他，什麼都沒有問，靜靜與瀨見道別。

揮別及川，瀨見返回宿舍，略顯尷尬地瞧見渾身散發不明黑氣，正佇立門口等待自己的白布。

「瀨見學長，你遲到就為了跑去青城附近的麵包店買麵包？」

一字一重，如果言語能夠殺人，瀨見應該早被白布碎屍萬段。他這學弟，可是滿臉嫌惡啊。

「若利會喜歡吃的。」

不可能出賣及川，瀨見只好打哈哈帶過，換來白布更加明顯鄙夷，有種瀨見學長你再繼續胡扯的意味兒存在。

領著學弟來到牛島房間敲門進入，他們家主攻手沒鎖門，任何人都能輕易推門而入。

若利人醒了，披著運動外套靠坐在床沿，雖還有些蒼白病氣，眼神卻半點也不混濁。

「牛島學長，我買了雜炊過來，趁熱吃吧。」

白布飛也似地拆掉外包裝遞到牛島面前，不挑食勉強有胃口的某位病人，道謝之後小口小口開始品嚐。

「若利，還吃得下嗎？」

瀨見揚揚手中標誌醒目提袋，稍經斟酌，捨棄在學弟面前提起及川曾經造訪過的選項。

及川的沉默心意，不能公開示人。

「可以。」

語氣不著痕跡上揚了一個音節，對牛島而言，與及川有關的一切人事物，便是一幕好風景。

擱下吃掉一半左右，滋味鮮美營養豐富的雜炊，牛島接過事實上是及川買來探病的牛奶麵包，一小塊一小塊剝下來慢慢吃完。

雖然不太理解為什麼青葉城西二傳手喜愛這類精緻澱粉，他還是吃得乾乾淨淨。

「不打擾牛島學長休息，瀨見學長我們走。」

恭敬有餘誠意不足喊著瀨見學長，白布強勢非常扯了人就走。有些事情，不必在牛島學長眼皮底下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