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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寫這篇的時候想到了手機訊息裡的「怎麼,你要買給我?」

哇,這像結婚十年的老夫老妻突然慶祝結婚紀念日一樣的語氣。


*

一個很難忽略的事實是:穹從砂金那裡收到了不少別出心裁的禮品。

數套著名設計師的品牌時裝、一大盒匹諾康尼的特產零食、不知道從哪個獨家渠道購入的限量玩具模型,具有特別涵義,信用點都買不到的艾迪恩硬幣……

如果穹是個得體的成年人,那他或許會表現得矜持些,向送禮人展現恰到好處的謝意與欣喜,給彼此一個符合社交禮節的交待。

然而,他是一個星核精,如此獨一無二的種族,應當有自定義年齡的選擇。

講明白點,穹覺得當個快樂的孩子沒什麼不好,為了幾份只送給自己的禮物而上躥下跳,最大程度地表達激動的內心,那也沒什麼好羞愧的,丹恆跟三月的常識課程更是馴服不了一個崇尚自我表達的星核小子。

所以,當手機收到一則邀請訊息時,穹沒有拒絕,並且根據先前的經驗,他暗自猜測是不是砂金又要送些什麼了。

可之前的好東西都是郵寄過來的,而他當面接受過的禮物,除了數不清的信用點之外,就只有那枚安裝發信器的籌碼了。

那麼,砂金這是又打算把他擺到哪一面棋盤上,指使他該如何發揮自己的作用了?

……也不對呀,他的朋友圈特地標示了渡假中呢,都放假了,還有什麼耍壞心眼的必要嗎?
就在穹支著下顎苦思冥想的時候,列車的車門無預警地發出聲響,盛情迎接即將到來的訪客。

還沒能理清砂金的本意,活生生的真人就已經親自蒞臨列車,準時赴約。

「讓我瞧瞧這是誰?匹諾康尼的盛會之星,穹先生!有幸能讓你親自迎接,這是何等的光榮啊。」

砂金肯定非常想體驗渡假生活。

打量了一番砂金規整的衣著,思考迴路異常神秘的無名客得到個自認正解的結論。

分明剛下班的樣子,制服都沒來得及換,就從庇爾波因特的總部溜走,跑來遠在天邊的星穹列車,這人是有多想逃離工作啊?

「砂金,同樣的梗玩兩次就沒意思了。」

穹一如既往,以吐槽作為談話的開端。

「哎呀,我的恭維話這麼快成了惹人嫌的老套路數啊。」

砂金一派從容,摘下頭頂的帽子,靈活運用應付討糖小孩的經驗,將它隨手扔給穹玩。

與討糖小孩沒多少區別的大男孩雀躍地拿走那頂無數公司職員獻上敬意的身份證明,毫無負擔地戴到頭上,滿臉囂張跋扈地玩起扮演暴發戶遊戲。

「怎麼突然想到要來列車?帕姆在做行前檢查,沒空招待客人。我給你泡杯咖啡,或者紅茶?」

「不用,我就是來見你的,很快就走。」

眼看話題這麼快便進入重點環節,穹停下玩帽子擺造型的動作,進入談正事的嚴謹狀態。

砂金總是雷厲風行。

不,不只是他,同為公司幹部的托帕跟翡翠在寒喧過後,都會直接切入正題,將交易的手牌攤在桌面上,俐落地同對手展開交鋒。這種以需求與供給為中心的作風大概是公司引以為傲的職場文化,它要求每個公司人將擴張的野心嵌進骨髓深處,銘記於心。

這下問題來了,砂金想要什麼?

穹這麼想著。

「你又要給我什麼了?」

隨後,他如此問道。

對商人而言,買入與賣出往往講的是同一回事,而穹想的是提前揭曉另一邊的開價,進而決定是否有冒著全盤皆輸的風險與砂金談生意的必要。

出於一些符合情理的戒備,他話講得十足不客氣,活像個沒家教的小流氓。只是如今兩人都這麼熟了,穹覺得實在沒必要再裝出他們對彼此維持禮貌的假象。

說起來,他們打從初次會面的時候,就稱不上多有教養了,公司的使節大方指出他的時間不容許浪費,無名客的一員則叫他離開本該屬於他的房間。

無論從哪一種觀點來看,都能斷定是糟糕的初印象,但他們最後莫名成了關係不錯的朋友,穹偶爾會想這該歸功於砂金不知底細的圓滑討好,還是自己的少根筋。

「哈哈,我是有備而來沒錯,但此行帶來的東西,我就算想,也沒辦法送給你,再怎麼說,那可是我發過毒誓的石頭。」

聞言,穹心念一動。

能令傳聞中的石心十人為之宣誓的,也就只有代表他們的身份的「那東西」吧?

「沒錯,就跟你想的一樣,」彷彿心有靈犀,砂金從懷裡掏出一塊青綠色珠玉,「我的基石。」

「我還以為……」

穹腦中閃過影視樂園見過的畫面,這滿載存護意志的珍寶哪怕早已傷痕累累、不堪負重,也依然承載著足以打倒他的力量。

「它被……修好了?恭喜,這玩意對你很重要吧。」

穹看到完整寶石的第一個念頭,是為砂金的失而復得感到高興,連帶著嘴角也真誠地上揚。

「對呀,下班前,我剛才開了個會。」

受到這份不參半點雜質的誠摯感染,砂金原先緊繃的神經也鬆開了不少,語帶輕快地解釋起砂金石的修復過程。

「會議內容是讓其他九個同僚投票議決我的去留,哎,那過程堪稱波瀾起伏,搞得我渾身都是冷汗。在家族的地盤上鬧了那麼大動靜,得虧好運保佑,沒死在匹諾康尼,倒是險些栽在自己人手上。」

說到這,他雙手一攤,滿臉劫後餘生的得意。

「總之,結果是鑽石網開一面,還幫我修好了這塊砂金石。我現在正在合法享受假期呢。」

「那很好啊,」穹將帽子戴回砂金的頭上,慶賀他的又一次凱旋,「但你找我不只是來說這些的吧。有什麼手機上不能說的秘密,非得你這個時間寶貴的大爺破例親自上門?」

唉,這位星核先生難道沒意識到,這親密的舉動就跟打理將要出遠門的戀人沒兩樣嗎?

他沒有將隱密的真心話訴諸言語,只是像個檢到玻璃珠的孩子一樣,將這意外之喜收在心底。

既然交易本身就不平等,資訊差便是為數不多的底牌,他這個玩家可得慎重挑選打出的時機,不能輕易浪費。

砂金是如此焦渴地追逐每一場勝利,為此果敢押上全部身家,斷絕後路,全然沒有考慮落敗的餘地。

「好,我就直說了。你對我的命有沒有興趣,哪怕只有一點?」

砂金笑了出來。他總是習慣要笑。

笑容既能揭露真實,亦有模糊真相的作用,是每一位老練賭徒熟練掌握的強大手牌。

「我說,無名客又不是殺手組織,更不是心理變態……噢,你說的是這個?」

他看向由無可比擬的決意凝結而成的結晶。

石心十人認定它的價值與自身的生命同等貴重。

換句話說,這塊大小足以置入手心的寶石,其重量便是生命的重量。

「假如它在你的手上,你會打碎它嗎,就像你對木桶瓷器做的那樣?」

什麼鬼,粉碎這顆好不容易復原的基石?

他堂堂銀河球棒俠是什麼成天想著報復世界的混蛋嗎?

穹猛地皺眉,顯眼且堅定地傳達他的抗議。

砂金明明清楚他的為人,卻還要開這種過火的玩笑,這傢伙今天果然是有什麼事要找他,不是單純來給一頭家養浣熊餵食賺好感度的。

更何況,就算是無敵的星核精,也不能吃硬梆梆的石頭啊,咬碎牙齒了怎麼辦!

「你不妨試試。」

穹伸出手,做好接受賭約的準備。

「很好。我的命,就歸你了。」

無言的默契確立契約,隨之而來的對等拘束就此成立。

一場涉及性命的交易,在平穩航行於銀軌,與永夜同行的列車中靜謐地發生。

缺乏撼動人心的交響樂,唯有話音與束縛萬物的重力一同墜落,那塊沉甸甸的冰涼物體脫離了主人的掌控,落到了毀滅與存護凝視過的星核手中。

——這就是砂金生命的感觸嗎?

一想到這點,穹便難以自制地伸出另一隻手,溫柔地護住宇宙中唯一的砂金石。

石心十人的基石需由本人親自開鑿,方能獲取寶石的承認。儘管碎裂後能經由鑽石還原,其獨特性並不會因此而減損。

縱使歷經數次粉身碎骨,它仍會閃爍著世間罕有的光芒,這就是基石。

「感覺如何?」

砂金不知何時繞到了穹的背後,一副不把自己的命放在眼裡的樣子,輕鬆地詢問承受生命重量的感想。

「跟你說件事,持有基石的十個幹部,每個人都代表一個空洞,胸懷永不滿足的野心。」

「而這……」

他捧住託付基石之人的臉龐,逼迫其視線移回與性命等重的星石上。

「就是我的虛無,我的欲望。」

他自言自語般的絮語清晰地流進了穹的耳裡,編織成一段難忘的記憶。

「我不斷地求勝,想讓那片空洞至少能沾染些寶石的光澤。」

「可即便如此,基石仍無法完全滿足我的欲求。黑洞太深、太暗,我獨自一人怎麼也填不滿。」

砂金眷戀地托起一雙護著寶貴基石的手,與他共享這顆璀璨的石心。

「所以啊,穹,我都給你我的命了,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說完,他困倦地靠在穹的肩頭上,不再言語,靜靜地等待終局審判。

明亮的車廂裡,活在過往黃金時代的留聲機無視凝結的氣氛,兀自唱著舒緩的懷舊歌曲,簡明悅耳的旋律沒有秘密、知無不言,壓過了二人心中糾纏的千言萬語。

平時的俏皮話此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也從沒想過砂金會挑這種時候提出這般重大的請求,穹只得讓靜默維持下去。

「……你非得每次都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嗎?想要什麼就直說,我們好歹是朋友。」

穹有些鬱悶地開口,將基石抬得更高,幾乎要碰到嘴唇。

「開拓之路連結整個宇宙,不管你去哪,只要還在前進,我們都會再相見的。」

「去哪裡都行,別怕找不到我,我一直都在。祝你旅途順利,砂金。」

他在石心完美的切面上,留下了一個淺淺的吻,以及一個真心的祝福,然後,將之放回持有者胸口的空洞中。

砂金接過基石,它跟以往一樣沉重,好似什麼都沒能改變。

但他感覺得到,內心有一處無邊的黑暗,被引領前路的星光點亮了少許。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