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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雖然一直惦記著要向黃先生問清楚生父的事，也透過周先生順利要到黃先生的電話，但是因為期中考將近，忙碌的課業讓我無暇顧及其他，不知不覺就變成主動打電話提起這件事也很尷尬的時間點。
妹妹為了認真準備考試，也已經好一陣子沒參加社團活動，每天放學都早早在校門口等我一起回去，整個人變得安分許多。

在校門口碰頭後，妹妹叫我等她一下便頭也不回地跑進便利商店，我才恍然想起今天是iLiFE雜誌的發行日。
因此聯想到黃先生的同時，我也想起媽媽的話。
不要再去煩黃韋洛先生了。
現在我已經得知那個和黃先生有關的人已經死了，如果再向他問起這件事，會讓黃先生討厭我嗎？
明明我也不是非要知道生父是誰不可，事到如今還有舊事重提的必要嗎？
我又陷入這些日子來的思考迴圈。
連我也搞不懂自己究竟只是想反抗媽媽，還是想從中證明什麼。

「哥哥！」拿著雜誌小跑步穿過自動門的妹妹打斷我的思路，我一回過神，就看到她的表情宛如世界末日般絕望，「哥哥，還是沒有！」
「沒有什麼？」
她焦急得快哭出來，翻開雜誌指給我看。理應是周先生專欄的地方，就像上次一樣放著高卓賢的文章。


02
相處兩個多禮拜後，我和夏娃漸漸培養出生活的默契。

早上由我負責準備早餐，她去上學以後就是我工作或休息的時間，午餐自然是各自解決，到了放學時間，她會打電話問我要買什麼晚餐或約好出去吃。
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們會聊聊工作或學校，還有那些我們共同認識的人，她喜歡聽我說沐心小時候的趣事，我也很高興有人聽，所以說了很多。
回家後她會先去洗澡，再來才換我。
睡前她會一邊聽歌一邊複習課程或寫作業，我則是埋首工作或搜尋附近新開的餐廳。
週末我們會把衣服丟進洗衣機，再一起晾衣服，順便將家裡打掃乾淨。
因為夏娃講話不太顧慮別人的心情，所以雖然常常被她的真心話刺傷我不堪一擊的幼小心靈，但是彼此之間也少了芥蒂，可以天南地北亂聊一通。

「周阿北，你吃過泰米爾嗎？」今天剛確認完試印的樣稿不久，我就接到了夏娃的來電。
「沒有耶，那是吃什麼的？」
「印度咖哩，已經開很久的一家小店。」
「好喔，我去我去。」
「我傳地址給你，我直接過去喔。」
「好──」我將筆電收進袋子，做好出門的準備。


03
泰米爾咖哩就像所有隱藏美食一樣，躲藏在巷弄深處的民宅之間。
已經褪色的招牌呈現有些落魄的黃褐色，推開玻璃門以後，震耳欲聾的寶萊塢式音樂自店內爆發出來。
夏娃穿著制服，坐在鋪了油膩防水布的窗邊小桌對我招手，我看到她嘴巴一開一闔，但是完全聽不見她在說什麼。

一入座，大概是工讀生的年輕男店員就殷勤地走過來。
「起霧有南瓜？」說話的聲音好小！不，果然是音樂太吵了嗎！
「可以再說一次嗎！」我大聲反問。
於是店員加大了音量：「請問有來過嗎！」
「沒有！」我打賭他也聽不見我的聲音，於是搭配了搖頭的動作。
店員拿了菜單向我逐頁介紹，但是他的說明都被吵鬧的音樂掩蓋，我只能依稀聽出「這頁是溫面先，建議你們可朝下，至於這頁是課不分，乳庫布沙多瓦可插烤謬標來教得薩……」這種不明所以的語句。
「可以把音樂關小聲一點嗎！」聲嘶力竭地喊了幾次之後，音樂終於變成了一般餐廳該有的音量，我也順利完成點餐。

好累──
抬頭一看，坐在對面的夏娃已經攤開習題本在寫。
「妳怎麼知道這家店啊？」
「以前……跟爸媽來過。」她頭也沒抬地回答，略帶遲疑的聲音聽起來格外苦澀。
我想起幾天前她對我描述的家庭，和那個我所不認識的高卓賢。

因為屬於重視傳統的大家庭，逢年過節和長輩生日都要回梅香老家吃團圓飯。
重男輕女的氣息總在這些場合濃密起來。
沒有生男孩子、妻子不會下廚、穿著又不檢點──微不足道的細節都成為親戚間指指點點的話柄，對一家三口形成莫大的壓力，高卓賢也為了避免這樣的高壓，轉而對Heather和夏娃施壓。
不要穿得像酒店小姐一樣、怎麼可以這麼晚才回家、成績怎麼沒有跟上……處處都以嚴格的標準放大檢視，然而Heather並非會屈就於高壓統治的類型，於是她整天沉迷飲酒作樂以示反抗，久而久之高卓賢也不再願意回到這個家，維繫家庭的平衡終於崩潰。

她口中的以前會是什麼時候呢？
那時候的她，是不是還算快樂？

在眾人齊唱的歡快音樂聲中，菜很快就一道接著一道端上來，打斷不知從何安慰她的我。
深紅色澤的香料番茄湯酸中帶甜，濃郁開胃；黃澄澄的馬薩拉咖哩和放在銀色鐵盤的烤餅一同上桌，我和夏娃為了該撕成小片沾醬吃或用口袋餅的方式夾著吃產生爭執，最後兩種方式都嘗試了的我們只能同意：不管怎麼樣都好吃。
但是就連當下的快樂都被她的寂寞籠罩，她自己似乎也注意到臉上的笑容有點勉強。
「我原本只是想推薦你好吃的店……早知道會這樣就不來了。」她覺得掃興地聳聳肩。

「一個月結束以後妳就要離開了嗎？」
雖然一開始是沐心半強迫式地讓我收留夏娃的，現在我卻開始捨不得了。
「那當然啊，我又不是關懷獨居老人的社工。」夏娃斬釘截鐵地答道。
好過分！雖然也沒說錯！「地方的獨居老人也需要有人陪啊！」
「那現在的我和徐少潔比的話，你更喜歡誰？」
嗯嗯嗯嗯嗯──硬要比的話果然還是──「徐少──」
「靠北！你真的很不會講話耶！」是妳自己要問的！

「不、不過我也很喜歡妳喔。」總覺得這段對話不久前才發生過？
「『不過』和『也』都只會讓人覺得更沒誠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