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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睡在沙發了。
雖然身為鬼,不像活人一樣會腰酸背痛,但明明飯店裡有這麼多張床可以睡,為什麼偏偏要睡在交誼廳的沙發?

你對這個思緒感到些許驚訝——自己竟然是在關心他嗎?
不。才不是。只是礙眼罷了。

你走向吧檯,慣例替自己泡了一杯熱茶,那是略帶薄荷香氣的紅玉紅茶。
在等待熱水燒開的時間,眼角餘光瞥見了電視下方的供品和香爐。身為世界上最棒的女鬼的你,自然而然不可能自己去清掃,但剩下的兩位男性因為害怕竄出的昆蟲而互相推卸責任,因此這個角落總是常常變成黑色流星和蒼蠅的吃到飽餐廳。

但你現在眼前的並非如同往常的畫面。
那個角落突然⋯⋯變整潔了?

為了確認自己沒有看錯,你走向供品區前蹲下——地板和牆壁都被洗刷乾淨,不見一絲灰塵的痕跡;供品也用了一個小凳子,被排得整整齊齊放在香爐後面。牆壁上貼了兩張字條,分別是「兜哥不要再亂放了!」和「X保持整潔你我有責X」。

噗哧⋯⋯你忍不住笑了出來。原來是他做的。
但明明記得他怕黑色流星的啊?初來乍到時,還嚇得跟阿兜說:「我永遠不可能跟黑色流星待在同一個空間!」
這樣的他,怎麼突然動手整理這個亂糟糟的角落?

可能是最近要考試了,在逃避吧?你這麼想。

雖然只要業績有達標,厲鬼證就會自動續約。不過身為一個有潛力的新星女鬼,阿兜仍幫他報名了幾項課程。聽說過幾天就要考靈騷測驗了。


「嗚——」瓦斯爐傳來熱水煮滾的聲音。

你的右手搭在瓦斯爐開關,卻僅僅是停留在上面,任由水壺汽笛聲充斥整個交誼廳。你盯著躺在沙發上那單薄的身子,縮了一縮,沒其他反應。

哼。睡這麼熟?
吵死了。你把手往右邊一轉,汽笛聲逐漸消停。

這週的週刊封面是辛亥三姊妹——他們終於逃離潔西卡的控制,獨當一面成了近期小有聲量的隧道厲鬼。你翻了翻內容,沒什麼太大興趣。拿起茶杯輕抿一口,目光又被沙發上的鬼身吸引過去。
他總是穿著同一套衣服,大學T外搭運動夾克,以及寬鬆牛仔褲。聽卡蜜拉時常調侃,這是時下年輕人流行的「廢柴風」。鬼才知道那是什麼玩意兒。

你漸漸開始感到無聊。今天太早起床,太陽都還沒下山,距離上班還有一段時間。在想著可以做些什麼練習打發時間時,耳邊突然傳來細小的聲音⋯⋯你四處張望想找尋源頭,最後發現是從沙發那頭傳來的。

「對、對不起⋯⋯」
什麼?

聽起來斷斷續續的,又似乎夾雜了其他聲音。為了想要聽清楚他在說什麼,你從吧檯的高腳椅起身,輕踩著高跟鞋走向沙發,站在他面前。
你彎下腰,端詳著他的臉龐,才發現長長的睫毛早已被淚水沾濕,清楚聽見他口中的呢喃——
「我、我是失敗的女兒⋯⋯爸⋯⋯對不起⋯⋯」說完,身體蜷曲成嬰兒的樣子,抱著雙腿。他把自己縮得好小,就像是你初次見到阿兜,他蹲在地上的模樣。

喔,是在說生前的事。前陣子聽到卡蜜拉跟阿兜在聊天——不是自願要聽的,他們自己要講那麼大聲——原來他不是一開始就這麼廢的。只是家裡的期望太高,又有一個優秀的姐姐,才顯得他好像做什麼都失敗。

「不對,關我什麼事啊?」
你決定還是去練習室準備今天的工作,正要往門口踏去,卻聽到越來越大聲的嗚咽聲——你停下腳步。

唉。真麻煩。
你轉身走回,看了看沙發的空間,坐在剩餘的三分之一座位。
然後呢?要幹嘛?他在睡覺耶,說什麼又聽不到。你也不懂為什麼自己還是軟下心待在這裡。

沙發另一頭傳來細微的震動,原來是他還在發抖。連哭都哭得這麼壓抑。
你伸出右手,在即將碰觸前卻又停留在半空幾秒,最後仍是落在他的背上。時而輕拍,時而輕撫,你也不確定這樣做是不是對的,畢竟你不太常安慰別人。

就這麼維持這個姿勢一段時間。在開始感到不耐煩之前,手尖傳來的發抖似乎終於平復下來。
見他又再次陷入睡眠,你起身理了理衣裙。這次是真的要前往練習室,和肢體老師約定的時間快要到了。

在邁出離開的腳步之前,你俯下身,在他的耳邊輕聲地說——

「不是成功的女兒那又怎樣,現在的你,是全世界第二棒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