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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莊吾回到過去成為加古川飛流的監護人。莊吾38歲,飛流8歲。



  --他看起來好小。
  --沒結婚,沒有伴侶。
  --資料很完整。
  --沒有問題。
  --工作跟身分都有核實,也反覆確認調查過,所有審查都符合條件。
  「常磐先生,請跟我來。」
  身穿設計簡潔的西裝背心,袖口捲起的腕間繫有機械錶,男性自窗前轉身,「麻煩你了。」



  寄養名單上的男孩--加古川飛流在椅上焦慮扭動,想止住自己不斷從椅子邊緣滑下的趨勢。
  包住腿部的石膏裡面冰冷刺癢,飛流很想找東西抓抓腳,但桌上只有一根短得都沒比他的手指長多少的吸管,來自擺在面前的一瓶濃縮果汁。
  跟在年輕女性工作人員後進房的年輕男性朝他打招呼:「你好,飛流。」
  「你好。」
  飛流以為陌生人是另一位工作人員,本預期要面對新的問答環節,結果對方既沒在桌子對面坐下,也沒掏出表格文件之類的東西。
  「那……我們走吧?」
  「那個……走去哪?」
  --啊。青年笑起來,「抱歉,我是常磐莊吾,你的寄養家庭監護人。」
  飛流茫然地轉而看工作人員,對方點頭,「這位就是常磐先生。」
  「咦、等等……那個,是你嗎?我、我以為監護人,會是叔叔或阿姨之類的?」
  「叔叔嗎……我是啊?」
  「你哪裡是叔叔了啊?」
  「我三十八歲了哦。」
  「--騙人!」
  對方個頭不高,看上去有種超齡的穩重,雖然神似大學生,但也絲毫不像從前住飛流隔壁的男大學生,總於週末晚上站在玄關前朝父母叫嚷。其外貌與飛流認知中的三、四十歲,也沒有任何關連--四十歲難道不都是看上去很累很辛苦的上班族嗎。
  「但我不是上班族啊。」常磐莊吾笑道:「我是鐘錶匠,雖然什麼都修就是。」



  踏進前門,莊吾撩起印有「朝九晚五堂」的門簾。
  「就是這裡,一樓是店面跟工作室,」
  --雖說是鐘錶店,其實大部分的家具都能修,畢竟大家現在已經不太戴錶了。
  常磐莊吾跟在飛流身後說。
  拄著拐杖的飛流好奇張望,目光探尋玻璃櫃裡的藏品。賣場專櫃裡的時髦鐘錶,飛流是見過的,但如此古舊的店鋪,完全就像是遊戲裡的畫面。
  「還是想先去看房間?在樓上……」兩人同時望向架高的踏台,莊吾側頭:「唔……你餓了嗎?」
  「你會做飯?」
  「大約可以吧?」
  為什麼是疑問句。飛流跟進廚房,看莊吾打開冰箱,裡面只有一盒蛋,一把蔥。
  「你吃蔥嗎?」莊吾問。
  小孩不挑食,莊吾煮了碗麵,拿高湯塊調味,打蛋下去,看起來很普通、正常,也是普通正常的好吃。
  「想吃什麼的話可以跟我說,不過,我也不會做太複雜的。」
  飛流看了眼餐具,有些古舊,碗緣的圖案沖刷磨損,湯他沒能喝完,對方說吃夠就行。筷子細細方方的,在手裡拿著有點費力。
  「……蘋果派。」我喜歡吃那個。飛流小聲說。
  停頓幾秒,莊吾張口:「我也喜歡那個。」



  「你想回學校嗎?原本的學校。」
  「欸,」這問題對飛流本來不是問題:「我以為……不知道,我能回去嗎?」
  「為什麼不?」
  飛流停頓。
  父母的消失,伴隨著無端的災禍。
  這就像是出了趟門,晚上回家,父母在冰箱上面貼便條紙,說過幾天就回來,他自己洗澡,吃桌上留的餐點,跑去睡覺,隔天起來,後天起來,大後天起來,那張便條紙依舊在原處。
  不安尚未在生活響起聲。
  「我朋友會問起來的。」
  「你不想被問?」
  莊吾說,飛流屈起雙手。
  「就算不說,別人也會一直提醒你,雖然……也就只能這樣而已。」
  「我不懂你說的。」
  「你的父母已經死了。」
  飛流睜大眼睛。
  「不管你做什麼,他們都不會回來。」莊吾望著他:「沒有任何別的事物、會比這件事更真實,也不會沒有別的什麼、會比這件事更能提醒你。」
  --習慣,遺忘,在不絕望的時候想起它,在不傷心的時候想起它,在短暫不記得它的那時、湧現罪惡感。
  「我可以讓它僅止於此。」
  「……你……在說什麼。」
  如同在沒吸飽氣的情況下去吹滿氣球,呼吸變得乾癟而費力,飛流望向面前的莊吾,問話落在兩人之間,他卻沒法起身回應。
  壁面上時鐘秒針往低處走,在監護人身後藏匿,飛流沒記得自己有看到秒針回到轉盤上。



  飛流拆石膏當天是莊吾開車送他去醫院。
  還不很敢用力走路的飛流,邊走邊顛顛晃晃,莊吾陪在身側觀望,抵達地下停車場時,莊吾略略靠後,看飛流張望,找出停放的車位號碼,小心翼翼爬進副駕駛座。
  莊吾幫他關上車門:「我們去哪兒走走吧。」
  「我想看看……學校。」
  「去學校嗎?」莊吾看錶,「大家可能在上課。」
  飛流搖頭,「看看就好。」
  是渴望嗎?還是害怕?
  常磐莊吾的學生時期,早期並不算人際關係豐富的類型,即使昨日種種仍如今日,他經歷的跟學校沒太大關係。
  「以前我有個叔公。」
  --叔公是爺爺的弟弟。
  在街上等信號燈時,莊吾解釋。
  「每次家長會,他都來,我那時--怎麼說呢,跟大家有點格格不入,不過現在想來,我的叔公也是那樣的人。」
  常磐莊吾在班上沒朋友,沒有小孩想趕快變成大人的那些、抽煙喝酒靠危險行為耍帥的壞興趣,也不太跟人往來,鑑於當時流行的漫畫跟動畫都有這類的邊緣角色,被師生們視為中二期太長的小孩。
  一開始是班級課程分組,他被剩下,卻因為當事人「那我可以只做1/4的題目嗎?」這番脫線的表示,師長擔心的班級罷凌現象,出乎意料輕易地在開始沒多久後便結束。
  學級導師與學生家長進行會談,原想與其監護人提醒團體行動和諧共生的必要性、卻發現是個沒機會提醒的事情--不如說嘗試提醒之後,看上去分明極為拘謹,卻在離開前併發出業務熱情的常磐順一郎,還更加令導師擔心。
  「我知道啊,不過、像莊吾這樣普普通通的,也沒什麼不好的吧?有想做的事情,然後絕不傷害別人、在自己能做到的範圍內幫助別人,我覺得這就很好了--老師你有戴手錶呢,歡迎來這裡換電池啊,可以給老師免費優待哦。」
  不得已收下印有朝九晚堂五店主頭銜的名片,「我家小孩挺乖的」這番說詞讓導師啞口無言。
  幸得高中三年的常磐莊吾,除了成績太糟需要補考,沒發展出什麼新的衍生問題,最終以拿走畢業證書作結。



  「莊吾希望我是那樣的小孩嗎?」
  「哪樣的?普通的小孩嗎?」駕駛座上的莊吾望向後視鏡:「對我來說飛流不是普通的小孩哦。」遠方的信號燈轉綠,「如果不知道怎麼辦,那就行動吧,總會想出辦法的。」
  「聽起來好隨便……」
  很隨便嗎?莊吾笑應。
  「河堤那側可以看到學校。」
  應飛流所說,莊吾在空地停好車,看著飛流自己去爬坡道、步上河堤。
  草地不是常年植被,覆蓋面積寬廣,在無雲日射之下看過去很旱,人群路過,沒有停留,就像沙丘被風抹平,現場很快渺無人跡。
  飛流的學校外型很正規,教學主樓的高塔建築有顯示時間,不過顯示方式是電子板。
  --不是分針跟時針呢。
  望著電子屏閃動的莊吾略顯遺憾之情。
  圍欄之後的操場,有班級在上體育課,距離有點遠,沒人朝他們所在地投以注目。
  「莊吾先生。」
  在附近走動的莊吾,聽到小聲叫喚,轉過身。
  小孩在強光下眯起眼。
  「我想回學校。」
  「好。」



  莊吾沒想到飛流返校半天就收到學校聯繫,理由是打架。
  因為飛流還帶著腳傷,跟打起架的同學一起被押在保健室。
  「我是加古川飛流的監護人。」
  臉型方正、看上去像是傳統認知中教授數理的男老師,跟將大量風景明信片貼在桌上的保健室女老師,看到個幾近學生外貌的年輕人出現,俱是一愣。
  他看上去比最年輕的教職員還小。
  莊吾率先走近縮在椅子上的小孩。
  「有哪裡疼嗎?要去醫院檢查嗎?」
  飛流別開臉,感受到對方目光落在臉上,勉強搖頭。
  老師們猶豫互望,男老師清嗓子。
  莊吾沒回望、也沒等候解釋,目光落向其他孩子:「哪位有想說的嗎?我會想想需不需要回覆你。」



  §

  執起手機,屏幕上顯示出畫面錯位,時刻只顯示了一半。
  「唔--」莊吾放下物品,將雙手支在工作檯上:「終於到了修手機這的一天……」
  「誰手機壞了?」
  從台階跨下來的高中生套上室內鞋,走向工作台,看到莊吾說的手機,兩三下解屏,敲擊資料夾跟後台設定,半晌後把開始更新的手機放回桌上,「等它更新完看有沒有好。」
  「飛流你真厲害。」
  「你只是還沒開工吧。」
  「太快修好豈不是顯得我很無所事事。」見飛流撇嘴,莊吾張手:「開玩笑的,這是上週客人落在店裡的,下午要來拿。」
  「你怎不早說!敢情我這是修了個本來沒要修的玩意啊?」
  「我跟客人講了。他說快一個月不能用,只能接手機,不能撥號,我估計是沒更新完全,就死機了,這下剛好可以用啦。」
  飛流彎腰靠在工作台上,嘴裡叨念著手機安裝進度,褲腰懸在胯上,襯衫飄飄蕩蕩的。
  升高中後,飛流的身高就超越了莊吾。朝九晚五堂的擁有人望向他,發現男孩一身新奇地有點像不良少年。
  「幹什麼?」
  「嗯,飛流現在的面貌,讓我看到了很多當初沒能體驗的呢。」
  這是在說什麼?
  莊吾手掌互拍:「那我們來吃蘋果派吧。」
  目送莊吾走進餐廳、很具儀式性地找出盤子跟刀叉,飛流直起身,提出長年以來的疑問。
  「莊吾,這裡為什麼沒有訪客?」
  端出蘋果派的屋主面露疑惑:「下午就會來啊?」
  「我不是說那些來修東西的--我是指,你的朋友不來這裡見你嗎?我都沒見過你的朋友。」
  微笑過幾秒後浮現,「我也好久沒見到他們了。」



  §

  「吾主魔王。」瘦削的男人躬身:「到軒轅之日,代替品的性命就會結束,這是極限了……請您回去吧。」
  「你不需要這裡的我。你要的找那個我,還在別的地方等著你吧。」
  「吾主,您試過了。」名為沃茲的那隨從再次低頭:「他的命運,也是您的,他跟您註定只有一個能留下來。」
  而您依舊,而他溘然。



  孩提時的飛流失去雙親,在醫院躺了很久很久。
  社會局單位查到他有個遠房親戚遠在國外。當年輕男人趿拉拖鞋,被警衛員視為可疑人物攔在安置院大門前,飛流確實沒能想像出自己的領養者會是這樣的,年輕,浪蕩,毫無照顧孩子的經驗。
  未曾設想過的第二個家。
  未曾設想過的、還能延續的人生。
  當常磐莊吾成為騎士,飛流原本死裡逃生、賴以生存的世界,便從原本已經遺忘而靜止的進度重新啟動,邊緣逐漸密攏,成為一個方盒,從近在眼前的地方開始,讓飛流再次陷入不幸。
  父母、熟人、朋友,倖存之後收養他、盡心照顧他的家人,心懷善意、試著幫助飛流的周遭人們,他們走到飛流看得見或是看不見的地方,一間一間地被鎖進去。像命運認定加古川飛流並不需要這些,以詛咒般的力量逐一壓碎。
  即將18歲的飛流從救護車下來時踏空,摔了一大跤,手掌擦破皮,追到急診室前才被護士阻攔,凌晨倒地不起的第二個父親沒再醒著出來。



  這些事情,尚未成為逢魔的常磐莊吾都不知道,以為只要自己率先結束戰鬥,對方就能活下來。
  但加古川飛流死了。
  其他的世界,是常磐莊吾死去,加古川飛流活著。
  施加於飛流的詛咒停止了,但他獲得的時間,已經沒法再延續,人口不斷減少,事物開始滅絕。
  遺者無能為力。
  逝者無能為力。
  只有生不如死。



  --都是因為你。



  面前空無一人,店裡最古舊的掛鍾彰顯著不祥的靜謐,莊吾閉上雙眼,鐘擺從錯位的凝滯裡落下。
  49天後,逢魔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