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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指环
在我们的手指上戒指醒来


千手扉间回到宅邸的时候,夜已深得很分明。几进的宅院寂寥无声,唯有流水与秋虫颤出一些声响。他穿过草叶凋零的庭院,看到兄长披着一件灰色的纹付羽织,盘腿坐在缘侧,静心地雕琢手里的一块木头,他身后就是茶室,里面的烛火漏出来,给千手柱间镀上一层毛绒绒的金芒。

听到弟弟归来的动静,柱间拂去身上的木屑,放下木头和锉刀,朝扉间招了招手。扉间却没有顺从兄长的意思,他拐弯绕去西边堆放工具的墙角,拎起一个木桶,又走到池边打水。盛着月亮的池水被捞起,在水桶里一晃一晃的,溅出雪一样的光点。扉间脱去身上满是血污的具足,撩起池水淋洗具足表面,他边洗边问:“兄长怎么还没休息?”

柱间支着下颌,唔了一声:“等扉间一起嘛。”

他看着那副具足被洗出原本的颜色,银色的流水和银色的月光顺着凹陷的纹路滴下,浸出一汪幽邃的蓝。

扉间把湿漉漉的具足随手挂到墙角的架子上,又洗了洗手,把一切收拾妥当,这才坐到柱间身边,续上话头:“只是战场清扫而已,兄长不用等,更不用担心。”

柱间牵过扉间的手,用自己的掌心熨暖了冰冷的皮肤,“可你是我的弟弟,扉间,我总会担心你的。”


前几日,千手和宇智波再度交战。与千手柱间对阵的不再是老谋深算的宇智波田岛,而是接任族长之位的宇智波斑。千手佛间生前曾评价长子这位来路不正、不算朋友的朋友,说他是忍术天才,小小年纪就拥有超越成年人的力量,假以时日必成劲敌。

此话一语成谶,在数年如一日的战争里,宇智波斑锋芒毕露,能够与他战成平手、甚至略胜一筹的人唯有千手柱间。而斑成为族长之后的第一战,来势汹汹的火遁几乎烧干净半个战场,人和木遁在他的火焰里没有区别,烧着相似的焦糊味。

这一战仍旧以平局收场,但是双方的伤亡却比之前都要惨烈,柱间率领族人返回族地修整,扉间则带了一支小队清扫战场,收殓尸体。


大地满目疮痍,到处都是火遁烧过的痕迹,七零八落地散着木遁的断肢、人的断肢。千手扉间翻过一副俯卧的身体,青白的面孔曝露在天光底下,一对浑浊的瞳孔映着惨白的太阳。人已经死了,死去多时。他合上死者的双眼,为他的族人拔掉扎进心口的那支苦无,没有带出血迹。

这副身体,或者说这具尸体里的血早已流尽,胸口附近以及身下的土地凝固着深沉的褐色,但是还好,扉间看了眼苦无,锋利至极,没有卷刃。死于心脏破裂的致命伤而非失血过多,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死亡瞬息而至,不必忍受漫长的痛苦。

他招手示意,一名忍者上前收殓尸体。黑色的裹尸袋铺在满是血污的地上,活着的人把死去的人放进敞开的裂口,拉上拉链,曾经的生命退化成死亡的茧。

负责收尸的后勤忍者将裹尸袋封入特制的封印卷轴,塞进背包。那里面已经装满了封印卷轴,几乎要满出来,搭扣只能松松地挂着,露出朱红色的轴心。


扉间抚着苦无,拭去侧刃干涸的血液,“一共收殓了多少尸体?”

“完整的尸体共四十五具,通过断肢确认的尸体有十五具,剩下的…”后勤小队的队长神色不忍,“剩下的…扉间大人,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从一堆血肉里确定尸体的数量,保守估计在十五人左右。”

“知道了,我会向族长汇报这次的伤亡情况,”扉间拭净那支苦无,掂了掂重量,比一般的苦无要轻上不少,大概是宇智波特制的苦无,格外轻盈灵巧,掷出的速度奇快,命中率奇高,“今天辛苦你们了。”

“我们不用参加一线战斗,只是做些后勤工作,谈不上辛苦,”小队长笑了笑,那笑意细微地沉下去,“可就连这点后勤工作我们也做不好,不能带回所有的族胞。”

分不清敌我双方的血肉沉默了几个日夜,涸死在土壤里,没有归处。


忍者在战场上,面对各式各样的忍术和层出不穷的忍具,死无全尸太过寻常。能够寻回一部分遗体立冢刻碑,以供亲朋悼念,已是一桩幸事,再难求其他。扉间见惯了这些,对着此刻小队长的动容,心中也只稍稍触动了一瞬。

他想起了许多年前,被族人捧回来的小半截身体,那真的是很小很小的部分遗体。毕竟瓦间那个时候也才七岁,比他矮上一截,散落的一部分肢体也就那么点大,被放进成年人的棺木里,显得空荡荡的。扉间看着弟弟被埋进不见天日的坟冢,身边是兄长隐隐愤怒的呼吸和板间的哭泣。

太多了,太多人没有全尸,没有归处,飘荡在这个吞没一切生息的时代。所以他的兄长,千手柱间想找到一个归处,可以承接所有人,生者、死者,都有栖息的一隅之地。找不到那样的地方也不要紧,他打算用自己的双手,挖来泥土,挖来树木,创造那样的地方。

扉间回过神,转了转手里的苦无,掷出去,钉死了一只低空飞过的鹰。

寻常的鹰不会飞那么低,尤其是看见人类的时候,这是一只忍鹰。

“回去吧,这里不安全了。”扉间看了一眼鹰的尸体,旁边是一滩半涸的血肉,从中露出森白的骨茬。

或许是千手,也或许是宇智波,化作血肉之后,所有家族、所有忍者,都是一样的。


“有忍鹰,那还是有危险。”一团绿莹莹的亮光从千手柱间的掌心醒来,顺着两人交握的地方,温和的医疗查克拉淌进扉间的经络,蔓延至四肢百骸。柱间了解他的弟弟,有些好强、也有些逞强的性子,不亲自检查一遍,他实在不放心,“唔…是没有受伤,也没有经络堵塞。”

亮光渐渐熄灭,扉间抽出手,一副早就如此的模样,“所以我说,兄长不必担心。”

柱间笑了笑,“清扫战场的时候遇到敌方部队,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扉间不在我眼下,我就会担心你受伤。毕竟扉间身上已经有这么多伤痕了,过去的无法抹消,只好想着现在、将来更少一些。”

“忍者总会受伤的,兄长也见多了。”

“见多了、习惯了和不想,不是一回事嘛。”

“那兄长呢?”

“嗯?”

扉间偏头,看着柱间的眼睛,那是很深很深的颜色,漆黑如夜,但又透亮得出奇,一点银色的月光流荡在他的眼睛里,如波光粼粼的一池湖水。扉间放低了声音,“那兄长呢?你还记得自己有多少伤痕吗?”


问一个当世最优秀的医疗忍者这个问题,属实是一种为难。柱间本就是一个不太将自己放在心上的人,要他记住自己受过多少伤,哪里有过伤痕,比记住一顿蘑菇烩饭里有多少种蘑菇更难。而在他掌握医疗忍术之后,丰沛的查克拉在主人尚未意识到伤口的存在之前就将其治愈,甚至一并抹去了早年的伤痕。

他确实不记得自己受过什么伤,哪里有过伤痕。

“忘记了…都不是什么致命伤嘛,而且我有医疗忍术,”说着,柱间举了举胳膊,向弟弟耍宝,“扉间完全不用担心。”

其实有过,千手柱间受过致命伤,那些遗忘的伤口与伤痕,千手扉间都记得。


他们上战场的时候鲜少分开,柱间高超的战斗意识和扉间过人的战局洞察力,能够很好地统筹战场。但是偶尔有几次,战线拉得太长,为了维持战线,他们势必要分头行动,前往各自的战场。

也就是那一次,千手柱间遭遇了宇智波和羽衣联合的大部队,带队者还是宇智波田岛。既要保护族人又要应对敌人,柱间打得很束手束脚,木遁都有所局限。他命令族人撤退,回去请援,而自己留下来断后。

尽管在族人离开之后,柱间放开了手脚,但到底独木难支,渐落下风。好在族人回撤的路上就遇到了一支前往其他战场的增援部队,紧急抽调人手回援,带回了一个满身是伤的千手族长。

柱间的查克拉用到枯竭,医疗忍术没有顺利发动,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流血,最严重的伤口还是扎进心口的一支苦无,扎得很深,距离心脏只有一个指尖的距离。谁都不敢拔,生怕苦无没了,族长也没了。

最后由族内经验最丰富的族医动手,拔苦无、上药、扎绷带一气呵成,差点被裹成木乃伊的柱间被千手桃华勒令养伤,剥夺一切外出的权利,一切等到扉间回来再说。

千手扉间还在主战场上,没有人向他透露千手柱间受伤的消息。


一无所知的扉间回到族地之后,面对的是面色苍白、卧伤在床的兄长。

柱间当然不会说具体的伤势和个中凶险,免得徒增扉间的担忧,只是宽慰弟弟没事,等查克拉恢复之后这些伤口就不见了。

但是他不说,扉间会问。都不需要扉间刻意命令,桃华就一五一十地说个干净,还找来了当时给柱间处理伤势的族医,族医又将族长曾经如何命悬一线的事情跟向来稳重、值得信服的千手二把手说了,希望他能劝劝族长,也管管族长,别这么玩命了。

那支扎进柱间心口的苦无被族医交给扉间,很轻,比寻常的苦无轻了不少,掷出的速度也比寻常的苦无快了不少,杀死力却不减分毫,也只有这样的苦无才能伤到千手柱间。


柱间百无聊赖地躺在被窝里,自知肯定瞒不过扉间,心里盘算着怎么道歉。唉,扉间一向心软,诚恳地认错道歉,保证再也不犯,他应该会原谅自己吧?实在不行就撒娇,他有伤在身,扉间不会那么冷硬,更舍不得发脾气。

扉间越过障子门进来,看到兄长转着眼睛,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还有精力想些有的没的,说明已经恢复过来了。他合上门,隔绝料峭的风,跪坐到柱间的褥垫边。

柱间的眼睛一下子锁住了弟弟,他笑起来,很真挚的语气:扉间,你来啦。

在柱间的预想里,接下来就是弟弟发难的时候,一向不给兄长面子的扉间会就这件事数落好一通,先从命令族人撤退、不给自己留余地的抉择说起,再说到族长重伤这件事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然后再絮絮叨叨地讲一堆,以“兄长,你要有身为千手族长的自觉”为结语。

他当然知道这次自己做错了,可再来一次,他未必不会这么做。

那种情况,只有那样的选择,才能保全大多数族人的性命。

迎着柱间心虚又执拗的目光,扉间碰了碰兄长的心口,没有说话。

隔着绷带,柱间好像也感受到了弟弟的体温,比他这个伤患还要低上一些,就像一滴水,落在心口。


最终,扉间只是问他:兄长痛吗?

受伤的时候肯定是痛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现在也是痛的。但是这样的痛苦是那么的细微,完全可以忍耐。柱间摇摇头:不痛,但是有一点点伤口愈合的瘙痒,扉间不用担心了。

扉间伸开手指,完全覆住了柱间的心口,语气平静到不可思议:我也希望不用担心了。

他很快收回手,抛下一句兄长快些好起来,自己处理族务,就离开了,去履行千手二把手的职责。

柱间总觉得弟弟或许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他不说,那就是有保留的余地,他也不会问,只会等待,等到弟弟愿意说了,他会认真地、一字不落地倾听。


“我也希望不用担心了,”扉间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柱间,“但是兄长总让我担心。”

柱间讪笑一下,自知心虚。他确实是一个不太合格的兄长,总要扉间帮忙,总要扉间担心。明明他也想成为扉间的依靠和依仗,但有些时候离不开对方的人反而是他。好在扉间也从未离开过,一直站在他的身侧。

扉间伸出手,覆住柱间的心口,有力的心跳隔着皮肤和衣料撞着他的掌心。顺着肌肉的走向,他摸过柱间的左肩、手臂和手腕,最后捧起兄长的左手,稳稳地托在掌心。

这只手光洁、柔软,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茧与伤痕,宛如新生的叶片。

柱间感受到弟弟的温度,被他捂暖了,相似的温度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千手扉间低头,张口咬住无名指,用力地阖紧牙关,舌尖尝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微烫的血液被仔仔细细地吞咽。等他松口的时候,千手柱间的无名指指根已经有了一圈流血的牙印,像是戴了一枚血的指环。

他抹去残留的血珠,语气平静地问:“这个你也会忘记吗?”

柱间眨了眨眼,忽然笑起来:“扉间留下的永远也不会忘记。”

他抓起弟弟垂在身侧的左手,捧到面前,在相同的手指、相同的位置,重重地咬了下去。

一枚血的指环紧紧地圈住扉间的手指,圈住他们彼此连结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