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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常田第三次按下燈掣,室內依然一片烏燈黑火時,他後知後覺地發出一聲更接近是哀號的罵聲。

黑暗中他往唯一在發光的螢幕快速輸入。
“你在哪?”

他在屋內轉了一圈,盤算期間踢到腳了,逼使他轉回門側偷光。

“在家”
“怎麼了?”

然後他螢幕都不看了,打開手機電筒在寢室往包塞了幾件替換衣物就跳回車上。

這才記起要回覆對話框裡待機幾分鐘的 “線上” 狀態。

“忘記交水電了。”

常田發誓自己絕對沒有交水電的障礙,就一年忘交幾次罷了。今天正值午夜才是他這個月第一次踏足家門,理所當然是他第一次察覺又進入新的一個月了。

他想如果另一邊廂沒人回應的話,他會打包一星期的衣服回工作室,畢竟這年他待在那裡比待在家多——他認為自己甚至可以接受住在工作室的生活,但那意味他要在過勞狀態下駕駛半小時以上的車程,他不確定這對自己還是公眾更危險。

總而言之當他按下只有十多分鐘距離的住宅門鈴時,他覺得自己做了正確的決定。

“歡迎回家?水已經放好了要先洗澡還是先…” 常田已經準備要像平常相聲一樣地回井口一句 “你是我老婆嗎!” ,對方卻自行噤聲下來。

喔,看來我現在的狀態真的很糟,這會比照鏡子更明顯。

“沒事,只是睡少了點,一如既往,然後回家斷水斷電,一如既往。” 他下意識豐富自己聲線的起復,對方在他彎身收鞋的時候自然地接過他肩上的行李包。

“就你能說出斷水斷電是一如既往。” 井口的聲線不經意地帶上冷漠,啊,他生氣,常田承認他享受讀懂這個人一切無意間轉換的情緒: “我是真的把浴缸洗過了,至少好好泡個澡?”

請問你是在要脅我嗎?儘管常田不偏好在自家以外的任何地方泡澡,眼前明顯是剛剛清潔得亮麗如新的浴缸除去了他所有芥蒂。

人泡進熱水裡就只是一堆散架的骨頭,常田想像自己會直接暈在浴缸裡,他感謝幾分鐘後毫不留情的響亮敲門聲: “活著?”

“活的。” 浴室的回音帶著笑意,他放掉浴缸的水,看著排水口的漩渦感覺自己好多了。

每個濃縮的工作階段後,常田總是偏好在完全個人的環境下休息,他這種人也有需要回家的時候,自己的浴缸、自己的床、自己的冰箱,他也需要每個人需要的東西,尤其在需要休息的狀態下。泡澡是個好文明,至少已補回久違地回家卻發現斷水斷電時給常田造成的傷害,暫時不去想失去電源一周的冰箱為他的速食資源帶來了多大程度的傷害。

井口的家由燈光、佈局到傢俬陳設或是飄揚著貓毛的空氣與他家無處相像,或許可以說是完全相反,比如說廚房他家廚房長期是吸油煙機和電池爐大眼瞪小眼的吸煙區,在這裡就是廚具和調味料俱備都放在伸手可及位置上真正有作用的空間。

固然是別人的家,但 “別人” 是井口的話,沒什麼會真正讓他感到陌生,就算不常駐足,這個家都在具象化地提醒常田這裡的主人與他多麼不同,這種讓他安心的親近感並從不建基於相同,往往是因為這裡不同得像井口。

常田調好用不慣的滾筒式洗衣機後,回到不知何時獨個開始小酌的人身邊,陷進沙發裡嘗試別暈過去,他躺夠還想抽支煙。

如果在常田和井口之間開設誰先說話誰輸的比賽,前者注定是敗者。因為在家中安心狀態的井口就是可以這樣一杯接一杯喝,一臉醉樣地盯著他的髮旋看,一言不發的絕對強者。常田覺得自己是同時被三頭貓盯著看,當然,他無任歡迎。

直到他感覺自己有力爬起來,瞄到流失得過快的黃金液體瓶,才不禁吐槽: “你這人真是…”

“你過來之前我是打算喝一點就睡了。” 井口打個呵欠側身把臉賴進沙發裡,一臉幸福的醉相: “嘛…酒特別好喝。”

唉……。常田將要摸什麼的衝動轉移到沙發緣貓咪的頭上: “你去睡啊。”

“…那很浪費。” 井口闔上眼皮,勾起嘴角喃喃道,似乎已無任何招架之力,這個人的酒量總是這樣默默地自行完結,默默昏睡,默默起床,默默回家,只是今天他已經在家了。

也許一支煙之前,他希望看到這個人由清醒到完全入睡的樣子,如果手機在手邊他會馬上打開攝像鏡頭,只是現在連動身去拿手機的動作都像打擾了這個時刻,他就索性靜靜躺回去。

他不明白,也不會明白自己為甚麼著迷於這個人這種細微的舉動,他甚至未試圖將他與別人對比,因為他根本未曾盯著一個人入睡的樣子,人為什麼要這樣做?直到他這樣做了。

在濃烈的睡意襲來前,他忘記了煙癮,又他好像明白了為何人會盯著誰入睡。

像看日出,午夜的日出,轉瞬即逝而充實——

然而,在真正的晨光下醒來的時候,全身的肌肉疼痛會使他把睡前的記憶忘得一乾二淨,也是另一件一如既往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