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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雪梅・春泥(中)




兩人沒有就這件事繼續交談下去。

田中轉過轉角,莫名的勁風迎面撲來,勢頭來勢洶洶,田中一時閃避不了,幸好沒摔著我妻,待看清了來人,兩邊都大叫起來。

「咦,你是那個、那個山豬!」田中叫道,不止是血淋淋的嘴平,還有蝶屋那個繼子!看起來同樣傷痕累累,但是還活著!

伊之助完全無視田中,衝著他背上的善逸大聲叫道:「這不是啾逸嗎!!!」

從田中背上下來後略為有些暈眩,善逸摀住口鼻,傷勢不輕,身體深處的不適向上翻湧,扶著田中的肩膀,突然一軟,險些要委頓在地。

「喂喂、你還好吧?」田中急忙接住他,撫著他的背。

善逸閉了閉眼,集中注意力,深度的呼吸讓疼痛略略減輕,力氣透過血液又回到他殘破的軀殼。

他還能夠繼續。

伊之助和香奈乎也都帶著嚴重的傷,肺部聽得見受傷的濁音,是遇到什麼可怕的對手嗎?但既然他們還活著,那麼肯定是贏了。

「贏了上弦之二,」香奈乎簡短的回答:「但忍小姐死了。」

善逸一滯。

胡蝶忍。

那位在月光中翩然降臨,輕巧的立於懸屋之上,救起他性命的女性。

善逸沒有追問,他聽見伊之助和香奈乎心底極為濃重的悲傷,完全沒有贏下戰役的喜悅。

向來自由恣肆活得像頭野獸的伊之助從未發出如此沈重的聲音,比煉獄先生死去的那時更甚,伊之助面容上的淚水滑至下顎,沖淡了上頭的血漬。

是胡蝶小姐以自己換得他們的生存嗎?宇髓先生說過,僅僅是一眼一臂就能換得所有人的性命,這個代價可說划算至極。善逸心頭酸澀,生命豈有這樣秤斤論倆的交換,但跟眼前的犧牲一比,他不得不同意宇髓先生的看法。

或許胡蝶小姐對這樣的結果,仍是覺得划算吧,不管是以身斷後或是挺身在前,善逸總覺得柱大抵都是那樣的人。

沒有時間悲陷入消沉,從未像此時此刻那樣認知到時間是多麼奢侈的玩意。

愈史郎從後方靠過來,沒花時間打招呼,直接了當地替伊之助兩人進行療傷,同行的大家都已經很熟悉愈史郎這種作風,伊之助似乎是疲累的沒辦法有什麼反應。

接著換香奈乎。

「肺部有些凍傷,一隻眼睛瞎了,」愈史郎替香奈乎檢查眼睛的傷勢:「沒到最後關頭,別輕易動用另一隻眼睛。」說著將幾張符紙塞給一旁的善逸,簡單地說明了用途:「貼在頭上,可以讓鬼看不到你們。」

村田靠過來幫忙包紮,伊之助他也熟,香奈乎則是蝶屋的熟面孔,見到認識的人令他略略安心,但兩人的傷勢都讓他暗自擔憂,香奈乎一貫地安靜,伊之助也難得的閉嘴不言。

「你們自己保重。」愈史郎再遞過另外一疊符紙,又對著善逸說道:「這些則可以讓你們找到無慘。」

善逸點點頭,聽見愈史郎的「聲音」他便知道這是鬼,然而沒有惡意,有點像禰豆子那樣,心跳的質地帶著敲擊金屬般的非人聲響,但不是混濁的音質。

何況自己的小命還是對方救的,雖然從頭到尾板著一張臉,但還是生出一點親近感。

「你不跟我們一起去?」善逸接過符紙,忍不住問道:「不是要一起找無慘嗎?」

「我要去解決無限城,控制這個城的上弦太煩人了。」愈史郎原本已經邁開步子準備轉身離開,走沒幾步,回頭掃了善逸一眼,忽地轉身回來塞顆藥丸到他手裡:「把這個吃下去。」

善逸接過藥丸,露出疑惑的神情。

誰知道你和你肚子裡的小孩撐不撐得下去──後面還有得打,可別在戰鬥中出問題啊。愈史郎只好說道:「這顆藥會讓你比較舒服。」

善逸讀到一些擔憂,他知曉對方說的是實話,但又沒有全部吐實,究竟是為什麼?但如果會令他的傷勢減緩些,他倒是很樂意遵從。

從負傷開始,整個身體就四處蔓延著尖銳如細絲的痛,暈眩欲嘔,別無他法,善逸只能咬牙死撐,然而看見伊之助和香奈乎,雖不能說平安無事,但能夠活著碰頭,他還是相當開心。

那邊伊之助已經在額頭湊上符紙,突然「咦」地吼叫起來。

「怎麼了?」

「看到無慘了!!!!!!!」


***

善逸打算和伊之助他們一道走,沒有什麼行囊好收拾,將刀柄在腰間調整好,便看見田中站在一旁。

田中見他神情,也猜到他們即將分道揚鑣:「你要走了嗎?」

「嗯。」

田中低低的問:「我還能幫你什麼?」

沒料到是這樣的問題,善逸沒有答案,僅僅停頓一秒,善逸伸出手抱住他:「後面的鬼就交給你們了,後會有期。」

善逸不知道其他人還能幫他們什麼。

或許就這樣。

然而兩人都知道,轉角這一別,說不定再也不會見面了。


***


那是蟲柱的繼子吧,她留給繼子的針劑,可要好好使用,愈史郎心想。蟲柱和珠世大人在商量後各自留了後手給自己的繼承人,以防一方的策略沒能或來不及奏效。愈史郎不怎麼喜歡被找去鬼殺隊的經過,也不怎麼喜歡蟲柱打量的眼神及談不上客氣的質問,珠世大人卻全然不在意。

「她可是很了不起的醫生,」當時珠世大人注視著試管內搖晃的液體一邊這麼說:「我累積了千年,沒有點本事說不過去吧,她才十幾歲就能有這樣的能力⋯⋯要是早些碰上她就好了。」

試管中的沉澱物緩緩下降。「⋯⋯不過現在能夠這樣合作,也挺不錯的。」

結果她們都走上同樣的道路,留下了希望,同時也讓她們的後人咀嚼遺憾。

愈史郎開始專心尋找上弦之四的下落,她有眼線,但他有的是烏鴉的飛翔軌跡。

只要她仍能持續施術,無慘只需躲入深處,就算日出也無法傷他分毫,鬼殺隊會被迫在縱深極深的鬼域裡不斷消耗殆盡,釜底抽薪才是上策。

***

懷著極度的恐懼和壓力,他們跳進戰圈,起初的匿蹤神不知鬼不覺地造成了無慘一些傷害,卻僅僅幾秒就被識破,但沒關係,就算只能補上一刀,距離勝利又前進了毫釐,如果這一瞬能讓柱們有機會喘口氣,那也很好。

眼前一黑的瞬間,善逸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沒有知覺。

無慘實在太快。

恍然間、意識離自己的身體似乎十分遙遠。

曾經想過,如果有朝一日他的好友們面臨死劫,能夠以一命換得炭治郎、伊之助和禰豆子活命的機會,多麼划算、即使等著他的是死亡也值得。他平日總是怕死,但如此不值一提的人生,如果是為了什麼珍視的一切而豁出性命,也許存在的價值就會如同煙花一樣吧,燦爛僅僅瞬間,卻永恆。

沒有人會因此而說煙花無用。

這種衡量聽起來頗有宇髓先生的風格,但他忽然就能理解。

這個世界待所有人都是如此殘忍又仁慈,沒完沒了的殺鬼任務不知何時是終點,身為無父無母的孤兒與鬼沒有深仇大怨,他總是哭泣著想一走了之,與他人相較,他著實沒有理由繼續在這裡賣命拼搏。

沒有走的原因起初是因為爺爺的恩情,後來是因為炭治郎和禰豆子,他們的聲音心碎而溫柔,如果可以,哪怕只是讓他們露出一點點笑顏,或是能夠向彼此透露一句關心,都好。

再後來是他曾經救過的人留下的道謝。

京極屋的少女說他很溫柔。

其實沒有道謝也無所謂,他在斬殺鬼之後,看見母親摟著孩子哭泣,呢喃著謝謝神明保佑,姑且就當作是在謝謝他吧,一家平安無事的畫面對他而言已然足夠。

如此想來許多事細小如同塵芥,在他的耳裡卻是萬物的聲音都歷歷在目。

炭治郎、禰豆子、伊之助、蝶屋,許多的許多疊加起來,時日一久便再也無法輕易割捨。每一次負傷回到蝶屋,走進大門,迎面而來的聲音充斥在耳裡:盛夏的早晨、水瓢舀起水灑在玄關地面、略略激起塵土的聲音:風竄過被單底部灌起一個漂亮弧度,後面是女孩們的笑語;陽光下拍打棉被的節奏;棉花浸入藥瓶吸起藥水的聲音;有誰輕輕彈著注射器,藥水從細細的針管中射出;葵響亮的斥責;忍小姐溫言軟語的叮嚀;偶有幾面之緣的隊士處理傷口的慘叫。依舊喳呼著大呼小叫的伊之助;不管何時都正直溫柔的炭治郎和禰豆子,細細的雜亂的或是規律的聲響在耳底靜靜沉澱,一天一天過去,忽然發現它們變得紮實厚重,大家的聲音雜揉成一句句簡單的聲調──你辛苦了/吃飯了嗎/謝謝你/還好有你在──

忽然可以繼續下去了。

再後來,鬼奪走了爺爺。

鬼殺隊大多被鬼奪走親族,他們的決心極其悲切而堅定,而他、僅僅只因爺爺的期望而半推半就的向前,猶豫不決,總是想逃,卻又想證明自己沒有辜負爺爺。也或許只是不想被同伴丟下,只會壹之型的他,那是他擁有唯一可和同伴並肩的事物。

遲遲未曾下定決心的他只是個半調子。

卻仍奢想哭哭啼啼的自己可以有一天不再弱小、可以幫得上誰,可以讓自己不再是一個人。

可以讓爺爺驕傲自豪。

那只是因為他下意識地知道還能對爺爺撒嬌吧,哭鬧著耍賴著放縱自己軟弱的本性,只因還有桃山,還有爺爺。

然而「鬼」最後仍是成為了他留在鬼殺隊的理由。

他沒有機會回頭或離開了,原來可以軟弱其實是奢侈的東西嗎?他已經失去哭著逃離的餘裕,和許多鬼殺隊士一樣握刀,站起身直視著鬼。

失去了爺爺,但他的刀可以帶回更多人,只要他更奮不顧身一點⋯⋯

但是宇髓先生一直一直告訴他,你還有我。

他可以為所有人而死,不會猶豫、不會遲疑,他會拼了命去向無慘揮刀,拼了命地去救誰留下誰,但三途川爺爺留給他的話語,以及宇髓先生的存在,他願意為了仍愛著他的人活著,他會拼了命地活下去。

只因還有人在等著他。

所以炭治郎,你必須活著回去,那個有禰豆子在等你的家。

只要有人在等你,就值得好好活下去,拼死命也要活下去,別擅自下了放棄的決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