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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生 2025.3.下旬


莉維第一次發不出聲音是在學長姐的畢業典禮上。明明前幾周都已經密集訓練，已經接受了學長姐的細心指導，就為了讓整個典禮是完美進行。彩排的時候沒問題，在上台前一刻也喝了溫水，但莉維就是怎麼樣也發不出聲音來——不只沒聲音，連台下都沒有人注意到她。甚至有人就那樣默默地拿起了備用麥克風，帶著抑揚頓挫的聲音將她原本該念的段落給唸出來：

各位來賓午安，某某大學第幾屆畢業典禮即將開始。首先介紹蒞臨長官，我們的大家長——蘭城校長。

隨之台下的人為她——不，是為那個不是她發出的聲音鼓掌。

莉維連哭都哭不出來。在後台默默地坐在角落沒人看見，在回到班級的位置也沒人發現。莉維喉嚨乾澀地感覺有些窒息。

那對莉維來說是一場噩夢，但畢竟是夢，就有結束的那天。

那天之後的莉維一如往常地跟別人聊天，在跟別人的攀談中得到她在畢業典禮上亮眼的成績，她以為大家不在乎的，那是她以為的。但事實上她仍然保有一定名聲，在老師之間也被討論，甚至有老師會主動問起關於她作為司儀的心得，她想起當初也是老師挖角她去當司儀的，她暗暗笑著，但在班上來說她還是沒什麼談論度，一如往常地宛如風一樣。

她在大家之間就宛如風一樣，不帶痕跡，不拖泥帶水，無聲無色。


*

她有個聾啞的親戚。不是很常見面，但能讀懂一點手語，在母親的協助翻譯下，莉維也學會一點簡單的手語跟講唇語，在那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失聲有什麼問題，直到她那天第一次失聲之後，她才理解那種宛如深淵一般的痛苦——那是無法比較的，甚至無法用任何話語來表達她的痛苦。自那天開始她都驚心膽顫地起床，先到戶外確認自己有聲音而非沒聲音之後，才鬆口起來，日復一日，她的精神也漸漸變的敏感而脆弱。

她擔心自己會從此只能變成無聲的，她想起那些曾經上過新聞的那些被剝奪聲音的犬隻，她害怕成為那樣，害怕的越來越多話，怕自己的聲音消失於是講了更多話——

她的友人澄本來就覺得莉維是個有點沈重的人，對她來說莉維的每一句話都令人感到喘不過氣。但即便如此好像也不能改變澄應該被擅自當作莉維的心靈支柱的事情。不管是大事小事她幾乎都會跟澄說，澄一天兩天下來也漸漸厭煩了，但某一天開始她幾乎是變本加厲的能說話說話，就不傳訊息了，原本傳訊息的話還可以選擇無視，但卻被這樣地不斷地以言語輸出，澄慢慢地想要疏離對方。但哪知道她會宛如抓狂一般的越來越起勁。

「妳的藥是不是吃太多了？」澄某天問莉維，只見她搖搖頭，我沒有啊⋯⋯妳討厭我了嗎？妳不要討厭我好不好？我看妳都沒有傳訊息給我⋯⋯妳封鎖我了嗎？為什麼要冷處理呢？澄請她冷靜下來，然後說沒有，一件一件反駁她說的話，但她還是感覺很焦急一般，感覺全世界都要拋下她一樣的快要放聲痛哭的程度。

「我受不了妳擅自把我當作心靈支柱。」澄終於慢慢的說出來，但對莉維來說那可是可以比擬失聲般的痛苦，為什麼？究竟是做錯了什麼才會導致這個結果呢？她把自己封閉起來，結果那幾天澄主動來找她，她也沒有回覆，只是在自己的世界裡面只顧著自己的聲音，視若珍寶，不敢再對誰敞開心扉，只對自己的娃娃不斷地碎念碎念下去，彷彿一停滯起來整個世界就會停止運轉。

莉維從那天開始那些失聲的恐懼化作了腦中另一個聲音，期盼著她的失聲和她的墜落，莉維沒辦法把她在腦袋中扼殺，只能嘗試在現實扼殺自己。她要是不出聲音的話對方就不會說話，因此她說話的頻率慢慢減少，然後——

大家聽到她的聲音也就慢慢減少了，她的恐懼在不知不覺化成很恐怖的夢去侵蝕她的現實，隨著這份現實被侵蝕殆盡，她的存在感也隨之降低。

存在感是星特人生存的很重要的一個基準，基本上生物生存需要陽光空氣水，但星特人還需要這種存在感才能讓人活著，才能被觀測，而如果失去了存在感，就會慢慢的死去衰退，甚至變成沒有人知道的人，連原本的歷史都會被改寫，宛如那個人從未出生過，也沒有人在乎。

她沒有發現自己噤聲之後就慢慢的被沒看見，她的夢她的理想她的心意她的痛苦——她的所有都好包含她的生命也都沒有人能夠再觀測到。而她自己不知道。

但這幾乎是有意發生的，因為被消失的人蠻多的但也因為沒有人能夠證實他們曾經存在過，因此會變成說根本沒有人在乎被消失的那些人，包含莉維，包含那些大家集體記憶中缺失的痕跡，包含那些微妙的痛苦和不存在的感傷。

而她最終還是消失了。


在失聲的途中，也一併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