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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麼現在才來?」

  「好難得喔,你居然先關心我。」

  林毓家笑嘻嘻地勾住盧佾暘的肩膀,可是盧佾暘總覺得他的笑容很沉重,一點也不像他想裝出來的那種輕盈。黃莑茗也不在,看來林毓家是真的……「你剛剛去找莑茗喔?」盧佾暘乾脆開口問了,林毓家沒有回應,又開始磨咬傷痕累累的嘴唇。「不要再咬了,要塗護唇膏。」盧佾暘拍了一下林毓家的肚子,被林毓家打了回去。

  早上的訓練結束了,一群人再度往餐廳湧去,準備去吃令人毫不期待的午餐。「你跟范范說過了嗎?」林毓家冷不防在盧佾暘耳畔低聲詢問,微熱氣息搔癢耳廓。盧佾暘抓了一下耳朵,「還沒。」說著便抱住自己雙臂,「我不知道怎麼開口。」

  「這——好吧,我現在可以理解了。」他粗暴地抹了下眼角,「我也不想跟他講那些的……」

  「莑茗還好嗎?他現在在哪裡?」盧佾暘不安地問。「不知道,反正他現在應該需要靜一靜。但我想他應該會答應吧。」林毓家講到這句話時,語氣總算帶了點肯定。盧佾暘焦躁地捏了下眉毛,鬆手時指尖附了一些毛髮。

  「佾暘。」

  一走進餐廳,盧佾暘和林毓家迎面就遇上笑著打招呼的范范。「佾暘你怎麼了?為什麼是這種表情?」范范疑惑地眨眼,慢慢蹙起眉頭,「你不舒服嗎?」

  「沒有啦。」盧佾暘扯起一個淺淺的微笑,自知無法說服范范,又慢慢黯淡下來。「嗯……你要再來一個抱抱嗎?」范范擔憂地朝他張開雙臂,盧佾暘瞬間感受到林毓家好奇的嘲謔視線,立刻大力揮起手來,「不、不用,真的,真的不用!」

  「你臉紅了欸。」林毓家愉悅地提起嘴角,「好啦,給他抱一下啦。」說著他就伸手推了盧佾暘一把,盧佾暘還來不及叫出聲,就踉踉蹌蹌地朝范范跌過去,被穩當地接在他懷裡。「抱、抱歉。」他慢慢站穩,目光落在抓住范范左臂的右手,他愣愣地撫了下范范的手臂,沒察覺范范的眼神古怪起來,林毓家在他身後叫喚一聲,也沒有喚回盧佾暘的神思。他出神地撫摸著,低低地呢喃了句話,范范低頭問道「你說什麼」,盧佾暘才抬起頭看他。

  「會痛嗎?」

  他眼眸裡的淚光閃爍著范范的眼。「不、不會啊,怎麼這樣問?」范范一邊回答一邊按住自己手臂。「不會痛的話……」盧佾暘回頭望向林毓家,「是不是也沒那個必要了?」

  「不是這樣的。」林毓家立刻堅定地搖頭,「那是因為傷口已經變成疤痕,所以才不會一碰就痛。難道你想重複不斷地體驗受傷的痛苦嗎?」

  「你們在說什麼啊?」聽著聽不懂的對話讓范范慌張起來。身旁的人越來越少,大家都走到自己位置坐了下來,只有顯得猶豫不決的盧佾暘、看起來似乎在壓抑什麼的林毓家以及什麼都不知道的范范站在那裡。「有空的話,」林毓家驀然打破沉默,往前一步拍了下范范,「吃完飯後跟我聊個天好嗎?」

  

  「對不起,你可以不用答應,沒有關係……」

  范范坐在床上沉默不語,盧佾暘站在他面前,話說完了雙手還握在一起搓揉衣擺。「我是被主人買來的,如果沒有他,我可能早就死在路邊了,或是被賣到某個可怕的地方,做我現在無法想像的事。」范范慢慢攢起拳頭,「雖然我也沒有想過來到這裡之後會一輩子都出不去,被打奇怪的藥,然後上台表演,但能夠有一個家真的讓我太開心了,開心到可以忘了那些事。」他斜斜望著枕頭,眼睛眨也不眨,「你們要做的事,簡直是燒了我的家……」

  「對不起,你真的可以不用答應。」盧佾暘的道歉裡不知為何隱含了一絲淡薄如煙的冷酷,讓范范緊張起來,汗毛都豎起了。「我……我本來就是沒有家的人……」他的語句開始沒了章法,「畢竟被說是妖怪的孩子,當然沒有人要我。所以……嗯,我的意思是,呃……佾暘。」他突兀的呼喚吸引了盧佾暘的注意,「你可不可以不要那樣看我……」

  范范垂下了頭,一副放棄抵抗的模樣。盧佾暘靜靜地望著他,這個范范才是他所熟悉的,方才那個邏輯清晰,甚至有些像是據理力爭的態度,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想過范范會拒絕,但他想像中的范范拒絕的模樣是帶著一絲放棄的感覺和驚慌的,就和現在類似。沒想到到了這個關頭,他還是勉強范范做了他自己不想做的事,他驀然一陣愧疚,屈膝蹲了下來。

  「真的沒關係啦。」他輕聲說道,「不要勉強自己做不想做的事。可以的話,自己選擇自己的人生。」

  范范眨了眨眼。盧佾暘揮了下手,「沒事,反正你知道我在講什麼。」接著就站了起來,「好好休息。」

  「你們在說什麼?」

  剛轉身的盧佾暘猛然煞住了腳,驚訝地瞪大眼睛,面前的王柏融一臉不解地看著他,「是我不能聽的嗎?」

  「呃……」

  這是范范的缺點之一,腦子高速運轉時嘴巴也會跟著出聲,這個有點像是電腦主機的特點讓此刻的盧佾暘更覺不妙。王柏融上下打量他一眼,「我沒聽錯的話,你們剛剛是說燒房子嗎?」

  「閉嘴,王柏融。」

  這下換王柏融睜大了眼,盧佾暘趕緊捂嘴,聲音悶悶地傳了出來,「抱歉……沒什麼事。可以借我過一下嗎?」

  王柏融愣愣地側身讓盧佾暘鑽過去,看了范范一眼,眼角帶勾地走向自己床鋪。那種慌張的反應,不會有錯,他們正在醞釀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王柏融止不住地竊笑,用毛巾掩住嘴角,果然不論在哪裡都是一樣,人都會因為想隱瞞什麼而變得骯髒,用混濁的身軀遮擋光線,進而讓那個秘密能夠隱身於黑暗中。那該死的違和感終於消失不見了,原來偽君子們的變臉川劇如此精彩,王柏融坐在床上,放下掩嘴的手,一抹笑意逐漸冷卻。以為把自己送到另一個房間去他們就能高枕無憂真的太蠢了,在前一個房如何累積人脈與情報,在下一個房也能依樣畫葫蘆。挖光了前面那些人的爛瘡,眼前這些人似乎也開始化膿了,王柏融冷哼一聲,笑著搖頭,殺不死的就是能夠活下去,管它什麼藥,他絕不會因此屈服。

  盧佾暘拿著臉盆衣服站在隊伍中,不停捏自己的眉毛,捏完了就開始揉頭髮。「欸,佾暘……」身後的人拍了下他的肩,「你的頭禿了一塊欸,還好吧?」

  「嗯……我沒事。」他回頭說道,轉頭又繼續手上動作。輪到他進入浴室,他關上門開始脫衣,瞥見鐵架上自己的臉。兩頰好像凹了一些,眼下泛青,膚色也黃了點,而且一低下頭真的就能看見一塊毛髮特別稀疏的角落。為什麼自己會變成這樣?盧佾暘撐著牆壁往下看,大部分的腳趾甲只剩下一半,上半部早已脫落,血也不流了,都凝在創口和包覆其上的OK繃,腳踝後方磨破的痕跡層層堆疊,腹部嶄新的傷正在結痂。他不完整了,他的命隨時可能從這些破洞裡溜走,他不再像從前那樣意氣風發。他轉開蓮蓬頭讓熱水兜頭兜臉灑落,和眼淚一起糊了滿臉。

  舉起火把真的就能照亮這裡的大家晦暗的人生嗎?還是只是燒毀了自己,讓其他人更畏懼火光?流淌全身的溫暖忽然變得危險,被睡衣包覆起來的身軀渴望寒冷。他在大家準備歇息的時候走到黃莑茗床邊,讓些微夜風吹動他濕潤的髮絲,冰冰涼涼的,卻不會結凍。黃莑茗從他身後爬上床,跪著摟住他的脖頸,盧佾暘一轉頭就對上他微紅的眼,那紅還爬上了眼角,他們一起看著掛在牆上的破被單,想像不到外面世界的景象。離主角人選公布只剩一天,他沒有時間猶豫了,做或是不做,真的有差別嗎?做了能幹嘛,不做又能幹嘛,他都一樣無能為力,他都只能聽天由命。

  但無論如何,他還是會放手一搏。就算不為大家,也為了自己一個夢想。是啊,他從來不曾忘記的,來到這裡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成為兒時記憶裡那個燦爛的身影嗎?那個在一片宛如湖映星夜的火光中遞給自己一抹蒼白微笑的小丑,是他讓盧佾暘踏上了這個旅程,那種奇異的溫暖,讓他站在寒風中也不會害怕的溫暖,那是熱血沸騰的溫度,是盧佾暘傾盡一切追尋的目標。不論如何他都得舉起那支火把,那麼,只要相信這個目標就可以了。安心下來之後他眨了下睏倦的眼,鬆開黃莑茗的擁抱起身,道聲「晚安」就回到自己床鋪,鑽進被窩躺下。再過一天,只要再過一天,盧佾暘閉上了眼,林毓家的計畫能否順利,全看後天了。以往為了考試或表演感到緊張,他都會試著回想那些讓自己感到快樂的人事物,但當他閉上了眼,卻只有一抹又一抹的灰黑白在腦海中浮現。曾幾何時他已經忘記了藍天白雲的模樣,只有油漆剝落的天花板在眼前虛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