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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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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咯咯郎來說，人類向來是自私自利而且狡猾的生物，他們可以為了利益不惜去傷害他人，也能為了好處導致內部的反叛，放眼人類的歷史洪流總是少不了爭鬥，也因此咯咯郎對於整體人類並沒有太好的印象，但咯咯郎打從心底由衷覺得水木是一位溫柔善良的人類。


在哭倉村時水木不僅為了道德淪喪的人們感到噁心，甚至為了咯咯郎高舉拳頭衝向孩童們時他也有這種感覺，溫暖的、難以言喻的心情。


咯咯郎雖然看起來與一般人類無異，卻遠比脆弱的人類還要來得強悍，但生性善良的他並不喜歡爭鬥，縱使曾有過極端厭惡人類的時期，他也從來沒有利用過自身的強大去殺害任何一名人類，這樣的他少不了被人類排斥污辱的記憶，但也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類為了他奮力的挺身而出。


哭倉村時水木那聲咆哮咯咯郎如今仍然記憶猶新，平時慵懶悠閒的他當時被嚇了好大一跳，他習慣人們的毆打辱罵，卻不習慣有人為他出面撐腰，咯咯郎呆愣的望著水木的背影，成為一種對水木徹底改觀的契機。


咯咯郎看著水木的側臉，想起吾妻曾經教導過他的一切，喜歡人類的妻子跟他闡述的從來只有人類的好，她說人心是一體兩面，但自身可以選擇去端看善的那側，也能只瞧惡的那面。


妻子對於人類有不可思議的大愛存在，但咯咯郎不一樣，當時的他無法順利理解妻子的話語，支支吾吾的彷彿噎在喉頭的一根魚刺，可是現在的話透過水木這名人類，自己或許就能理解。


人類有著複雜的心性，既有短視衝動的一面，亦有考慮過度的一面，但這些統整歸結到水木身上時，縱使是缺點也讓他覺得莫名可愛。


這種感情跟吾妻在一起時的情況或許有幾分神似，咯咯郎想起記憶中那抹可愛的笑靨，下意識的與水木相互重疊在一起，他沒有去仔細思量這中間的因果關係，只是單純覺得能夠遇到妻子與水木或許耗盡了他這一生的幸運。


果不其然，哭倉村後咯咯郎因為承接過多的詛咒而導致身體發臭潰爛。


面目全非卻依舊心美如昔的妻子那時哭著跟咯咯郎道歉，說是水木為了保護妻子而喪失了記憶，他笑著跟妻子說這沒什麼大礙，卻在看見水木拔腿就跑時忍不住心碎成一片一片，他暗自以淚洗面，卻再也喚不回往昔摯友的回眸一笑。


奇怪的是，壞事總是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在那之後，他還來不及看到腹中胎兒的誕生，心愛的妻子就因為被櫻花樹吸血過度而驟逝，再加上遺體被遺忘一切的水木擅自奪取時，咯咯郎簡直氣憤到發狂，積怨已久的怒氣化為憤恨，讓他硬是殘留了一隻左眼苟活於世。


他用嬌小的四肢奮力追趕在男人身後，當看到理應亡故的嬰孩從吾妻肚子破腹而出時，惆悵與感慨不可言喻，斗大的淚水從僅存的眼珠滾落。


那個男人在雨夜裡瞪大了眼睛，白色的雷光照亮自己曾經無比喜愛的那張側臉，對方高舉雙臂，墨色西裝黏在肌膚上，渾身泥濘的嬰孩哭聲響徹雲霄，他無力的看著這一幕，縱使慘遭滅族，他也從來沒有向神明祈禱過，但僅此一次，懇求上蒼別讓那名男人扼殺自己得來不易的孩子。


轟隆的雷聲不停落下，凌亂的氣息再再彰顯男人困惑徬徨的心思，對方猶疑許久，最終放棄了內心深處社會輿論與道德倫理的相互拉扯，男人將嬰兒擁入懷中，淚水混合雨水一同滾落。


在遠處偷偷旁觀的咯咯郎這才發現，無論是否擁有哭倉村的記憶，這名男人依然是他所認識的那位溫柔易怒的水木，他嚎啕大哭了起來，為自己方才的質疑跟憤恨感到羞愧不已。


在那之後經歷了許多事情，只剩下一顆眼球的咯咯郎小心翼翼的潛入水木家，他趁水木白天去上班時照顧自己的兒子，晚上一回到家就躲藏起來，一來一往過了幾個禮拜，最後依然被心思細密的水木給逮個正著。


一如咯咯郎當初所想的，水木果真是善良的人類，他不僅將墓場撿回來的孩子視如己出，甚至還接納身為眼球的自己一起同住。


化名為眼球老爹的他與吾兒、摯友在一起的三人生活雖然貧困勞累卻十足溫馨，雖然水木不曾想起他真正的模樣，也沒有再喚他一聲咯咯郎，但他想著幸福也就如此罷了，只要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下去，自己再也沒有其他自私的願望。


……明明應該是如此的，直到持續數日的傾盆大雨淅瀝嘩啦的落下，將東京的街道渲染成一片朦朧為止。


這場大雨並不尋常，淹高的積水將東京大街變成另類的水鄉澤國，眼球老爹領著撒砂婆婆與子泣爺爺等人前去調查，這才發現這場大雨是被人類驚醒的水神所操控的。


水神，雖然有神之名諱卻不是真正的神，那是古時候因緣際會被人類尊崇為神的妖怪，它以人們的恐懼與信仰為主食擴大自身的妖力，在崇尚神祇的時代妖力曾經達到巔峰，因此擁有與神媲美的能力。


但近年來人類忘卻了上天之恩惠，挖掘山林、堵塞水脈，嚴重的污水排放與未經處理的垃圾排入河川與大海，讓水神終究忍無可忍，它喚來連日的滂沱大雨正是為了報復人類的忘恩負義。


眼球老爹一行人花費許多時間將水神逼到無路可退，他們勸諫水神就此收手，但曾被人類尊為神明的妖怪之高傲哪是尋常妖怪可以理解的？水神如此怒吼，卻被曾統治地面但慘遭滅族的幽靈族末裔的眼球老爹痛斥，這無法構成理由。


水神對空嘶吼了一聲，加劇落下的雨水加上城市鄰近的水源氾濫導致積水越淹越高時間有限，然而這已經不是咯咯郎等人能夠獨自處理的事情了，一聲口哨，喚來所有位於附近的妖怪們集中攻擊，但水神的身軀是水做成的，大部分攻擊幾乎都對它產生不了效用，於是眼球老爹將妖怪分成三隊——攻擊、支援與負責疏散。


眼球老爹身為總指揮是位於主力攻擊隊，他特別囑咐負責疏散的妖怪們多多關照水木與鬼太郎後才逕行離開，而主力攻擊部隊依水神的身軀拆成三小隊，負責清澈水源較多的頭部、砂石沉積的腹部與垃圾沉澱的尾端。


頭部由可以使用電擊的妖怪們出擊，腹部則是由雪女凍結後擊碎，尾端由於垃圾與油水較多的關係，索性派釣瓶火等可以使用火焰的妖怪負責延燒，在進行幾輪消耗戰後水神終於體力不支試圖逃竄，這時眼球老爹則派出後方支援部隊進行捕捉，但水神眼見無可逃之機，乾脆捨棄自己的身軀全數融入淹沒東京的大水之中。


水神的哀鳴傳遍整座東京，高漲的大水與水神蜿蜒的軀體逐漸結合，龐大的詛咒讓這場災難變成一旦接觸到就會溶化，彷彿王水般的存在。


眼球老爹趕緊指揮妖怪與人類們撤退，如此壯觀的詛咒無法解除，而大半沉在水中的人類早已化為亡骨，他擔心起待在家中的水木與鬼太郎，拜託一反木棉帶著他在茫茫人海中四處尋覓。


待眼球老爹找到水木時，水木正抱著鬼太郎卡在人群之中。


水木卡在建築物的頂樓，一旁就是越淹越高的髒水，眼球老爹本來想讓一反木棉靠過去援救，但此舉卻引發了人類們爭先恐後的暴動。


水木被擠到建築物的邊緣，腳下一滑，身軀便在眼球老爹的面前騰空掉落，眼球老爹看見此景忍不住放聲大叫，此時水木也顧不得自己的安危了，對準一反木棉的方向，將裹得嚴密的鬼太郎往前一拋後掉入了水中。


一反木棉立刻衝上前去接住還在襁褓中的鬼太郎，他試著伸長棉布製成的身體，卻來不及接住落水的水木，眼球老爹著急到眼曈佈滿血絲，嬌小的身軀奮力一跳居然主動跳到了水裡。


滿是水神詛咒的水流侵蝕著眼球老爹小小的軀體，但眼球老爹早就管不了那麼多了，嚥下許多髒水的他在絕望之中伸長小手，只願能夠早一刻拉起已然失去意識的水木。


此時一陣黑影以極快的速度飛入水底，眼球老爹定睛一看，原來是鬼太郎身上的靈毛背心。


黃黑相間的靈毛背心將眼球老爹嬌小的身體包裹起來，眼球老爹覺得身體承受無法預想的強烈壓力，彷彿渾身上下要被撕裂的痛楚朝他襲來，黑暗的水底頓時發出一陣強烈的白光。


在這陣光芒之中，藏青色的和服猛然浮現，接著顯現的是修長白皙的四肢與擁有雪白髮絲的頭部，當他再次睜眼時，居然從眼球老爹變回了咯咯郎往昔的模樣。


咯咯郎來不及訝異自身的變化，他奮力划動雙腳，伸長手臂將水木帶出了水面。


咯咯郎將水木濕透的軀體放置在尚未淹水的地區，接著慌張的查看起水木的身體與四肢，雖然肌膚有一部份被灼傷溶解，但意外地還算安然無恙，咯咯郎想可能是水木長年與自己還有鬼太郎同住的關係，或許體質在無意識中朝非人的方向變化了也說不定。


若是平時，水木或許會感到憤怒，然而此等變化在此時卻救了水木一命，只因妖怪比人類更能夠抵禦同為妖怪的詛咒。


咯咯郎很想為此刻的奇蹟放聲大哭，但在那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他處理，他將水木的下巴抬高做了簡單的人工呼吸，待水木將積水咳出來後又再次吻了上去。


這次與人工呼吸不同，咯咯郎張嘴橇開水木的牙齒，滑潤的舌尖相互交纏，將自己的唾液透過接吻流入水木體內。


在哭倉村時咯咯郎已經見證過了，雖然幽靈族的血液過於濃稠，導致製藥時會產生嚴重的副作用，但若是身體逐漸變成非人的水木的話，應該足以承受幽靈族的唾液才是，幽靈族的血液既然能夠製藥，那麼唾液一定也具備某種程度的治癒能力，咯咯郎慢慢地把唾液傳入水木口中，期望能從內部開始治癒水木的身體。


待一陣深吻之後，咯咯郎才將昏厥過去的水木託付給全力趕過來的一反木棉。


咯咯郎伸手抱過鬼太郎，嬰兒柔軟的身體趴在他的胸前小聲嗚咽著，他理應要為能夠親手擁抱自己的孩子而感到高興，但在撤退的路上，咯咯郎看遍被河水淹沒且哀鴻遍野的東京，思索起人類與妖怪共存相同的世界本身是否為錯誤的。


咯咯郎抬頭仰望尚未明朗的陰暗天空，再看看被水浸濕至今尚未恢復意識的水木，他默默地握緊拳頭，接著指尖按住水木的太陽穴後從中抽出像是一根線頭般的東西，他以緩慢且輕巧的速度將線頭一節一節的拉出來，最終線條凝聚起來變成一本封面有些殘破不堪的書籍。


一反木棉見狀忍不住慘叫一聲，只因咯咯郎自太陽穴拉出來的書本其實是水木此生的記憶。


這並非如此簡單的伎倆，若非身為幽靈族末裔的眼球老爹，他還真不知道有誰能夠做到一樣的事情，他慌張的看向失去意識的水木，小心翼翼的詢問變成人型的眼球老爹這麼做是否不妥，對方垂下腦袋，雪白的髮絲掩去了所有神情。


「至少他還活著，這就夠了。」


咯咯郎語帶哽咽的說道，他握緊了水木冰涼的掌心，最終狠下心來將這幾年與水木同住的記憶親手消除，從此之後，水木不會記得妖怪，更不會記得咯咯郎與鬼太郎。


「……人類與妖怪要身處同樣的世界，或許還是太早了些，老夫沒有辦法、也不想再看見溫柔善良的家人們慘遭不測了。」


咯咯郎抱緊了鬼太郎，在宏亮的啼哭聲中垂下淚來，光是遇見妻子與水木便用盡了他所有的幸運，咯咯郎不會妄想容易生氣的水木會原諒他，但他這次只向神明誠心誠意的懇求一件事。


「……希望善良的吾友水木在剩餘的人生之中能夠過得幸福快樂。」


除此之外，咯咯郎再也別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