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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於是當冰炎走回房間推開門,甫一入眼的畫面讓他差點以為是在船上被晃出的幻覺。
剛剛還被談論到的主角之一站在他的書桌前,穿著不合身的白色襯衣,從頭到腳都像才從海裡爬出來似的到處滴著水,連帶把腳下踩著的厚厚絨毛地毯都染成一團深紅色。
一個不算陌生但也絕對稱不上熟悉的不速之客正拿著一張羊皮紙悠哉端詳,紙張上頭大大地寫著通緝兩個字,而好巧不巧,印在紙上的人像,與闖進他房裡的人,剛好長著同樣的一張臉。

02
過於猝不及防的碰面讓兩個人剎時頓在原地。
只開到一半的門很快地被關上,砰地重重發出聲音,若不是冰炎的房間在一個較為安靜的角落,這樣的動靜怕是會直接被當成敵襲,而後瞬間衝出許多人打算包圍偷襲的人。
但冰炎暫時還不想把事情鬧大。

03
「三更半夜突然造訪,有何貴幹?」剛開完會的人身上衣著畢挺,紅眸裡藏著的疲倦在看到對方時一閃而逝,變成了高度警戒的敵意。
高階軍官制服胸前的金色雙排釦整齊釦到脖頸,有一小截同色的穗帶彎曲繞至左肩,被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牢牢固定住,而冰炎悄悄地將手往身後探去。
「我說正好路過,你信嗎?」渾身溼透的人卻半點沒有被逮個正著的驚慌,在第一時間的錯愕過去後,此刻的他嘴角還噙著笑,慢悠悠地說道,「通緝單上好像把我畫老了,應該要改進──」
改進什麼的話沒有說完,只見他的右手飛快抬起,從書桌上掃出一道銀光,拆信用的匕首正好打掉冰炎已經瞄準他的槍管,最後銀色的小刀與古銅色的火槍一同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頓聲。

「褚冥漾。」冰炎微微瞇起眼睛,比火焰還明亮的雙瞳此刻投射出去的視線卻是冰冷的,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海盜『妖師』一支的三船長,總算見到你了。」
「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學著冰炎的口吻,褚冥漾的笑意更明顯了,「人稱冰炎的冰牙王城第一將領,彼此彼此,久仰大名。」

04
簡短的對談後接著是一陣尷尬而漫長的沉默。
一個是火槍在出手瞬間就被打掉,一個是全身上下只穿著濕漉漉而單薄的白衣,兩個人此刻都沒有能制敵的武器在手,只能繃緊神經等待對方率先發難。

最後是燭火嗶剝的聲音打斷這寂靜的氣氛。

「半夜闖進軍方將領的房間,是打算偷襲?」看著被通緝的人看起來沒有進一步攻擊的意圖,冰炎暫時按捺住通報有敵人入侵的動作。
「我都說了,只是借過。」褚冥漾狀似無奈地大聲嘆了一口氣,甚至舉起雙手表示自己的無辜,但冰炎沒有鬆懈下來,依舊緊繃著身體緩緩朝對方走近。
也是走近了才發現,對方身上穿著的,似乎是自己的襯衫。

05
感受到冰炎的視線從敵意逐漸轉變為殺意,漫不經心的海盜船長總算站直了身體,接著有淺淺的紅色正從襯衫底下悄悄暈開。
「我被偷襲掉下甲板,摸黑在海裡游了半天只看到這艘船上有光,又剛好你的房間看起來最大,所以──」褚冥漾聳聳肩,「誰知道闖進海軍老大的房間裡了。」
冰炎聞言皺起了眉,他應該要問是誰偷襲、哪一方的勢力、是不是會危害到軍方,然而等他再次開口,問出的卻是:「你受傷了?」

06
褚冥漾一愣,不等他反應,腰腹就先傳來一陣刺痛,而他下意識地往後一縮,差點就要碰倒書桌上的燭台。
火光搖曳了一瞬,又被冰炎穩穩地托住燭台底座,明亮的火光照著受傷之人有點蒼白的臉,還有自白襯衫裡不斷沁出的血痕。
原先那雙紅眸裡不加掩飾的敵意看到眼前人狼狽的樣子後悄悄散了大半,劍拔弩張的氛圍也在不知不覺間漸漸消失。
冰炎又往前走了一步,而這次褚冥漾沒有退後。
「刀上有神經毒,海水會加重毒性,使人逐漸麻痺,最後死亡。」冰炎垂下頭說道,他盯著褚冥漾皮膚上因泡水過久而浮腫成紫黑色的猙獰傷口,當下就判斷出了造成傷口的主因,然後視線往房間另一角掃過去,「看起來你先處理過了。」

視線對焦的地方是房內浴室,裡頭有一團看不出原先形狀的布料凌亂堆在地板,上頭同樣有血跡斑斑,還有好幾段破碎的布條勾在浴缸邊緣,正不斷滴落水珠。
現在冰炎知道為什麼褚冥漾要拿自己的衣服穿了。

「所以我這也是沒辦法。」褚冥漾看著冰炎沉下來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頓時也心裡一緊,他想要抽身離開桎梏,可對方的手恰好卡在受傷的地方,使他現在只能被迫困在冰炎的雙臂間,很淡的菸草味從他的身上傳來。
褚冥漾甚至在剎那間有點失神──原來這個人會抽菸……嗎……?
不過這個念頭很快就被拋在腦後,褚冥漾因疼痛而再次回到現實。

在彼此明知敵對的狀態、並且方才甚至還短暫地兵刃相交之下,這個距離實在是太近了。

但冰炎彷彿沒注意到這件事,修長的食指依舊在褚冥漾的傷口上輕輕壓著,「百塵的人手上沾著太多不該碰的東西,神經毒也是他們的,對吧。」
「看來你也上過他們的當。」冰炎說出的話語是肯定的直述句,反而勾起了褚冥漾的好奇心,他反問道,「是你嗎?」
冰炎沒有回答。

07
大概是終於發現這個距離真的很不恰當,年輕的軍官總算退開了幾步,然後側身從抽屜裡挖出幾卷繃帶與傷藥,「只能止痛,不能解毒,你船上應該有船醫。」
「不抓我了?」方才兩人之間有點微妙的氣氛隨著冰炎的離開而消散,褚冥漾轉了轉剛剛同樣被用力抓著的手腕,覺得這個地方可能也要敷一點藥膏。

擦藥這簡單的動作自然不需要船醫代勞,褚冥漾從善如流地打開藥罐,空氣中除了海水的鹹腥味與海盜身上的血鏽味之外,瞬間摻入了一縷薄荷似的清香。

只是剛才甩匕首甩得十分精準的大海盜在塗藥一事上卻顯得笨拙非常。
他的食指沾著碧綠色的膏體,然後就開始在腹部的傷口處游移,磨蹭了好半天都沒落在受傷的地方。
年輕的軍官覺得這海盜如果再這樣慢動作下去,應該真的會被毒死。

「沒辦法,這個感覺擦上去就會很痛。」褚冥漾莫名看出了冰炎眼底的不耐煩,可能還有一點嘲諷,心虛地替自己找藉口。
最後換來對方的一聲冷笑,「死了就不痛了。」

08
說是這樣說,但或許是真的看不下去褚冥漾的溫吞,冰炎直接伸手奪過藥罐,抹了幾下藥膏後就大力地摁上黑青色的傷口。

「嘶───!!!」藥膏過於冰涼的刺激與傷口本身的痛楚一併傳來,褚冥漾痛得眼前瞬間一片空白,連眼角都冒出了生理性的淚水。他的右手握緊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看起來還要往自己身上多戳出幾道新傷。

「海盜怎麼還怕痛?」冰炎嘖了一聲,手下動作倒是輕柔了幾分,「戰場上總不可能不受傷。」
而褚冥漾回瞪了冰炎一眼,「海盜也是肉做的。」他深吸口氣,然後緩緩吐出,「而且我們的船醫溫柔多了。」
「你差點就要沒命回去見你們船醫了。」冰炎嗤笑,在褚冥漾還想反駁什麼的時候又是一個重壓,直接止住對方的話語,隨之換來一個低聲的髒話。

「對救命恩人應該客氣點。」順手在受傷的地方纏上繃帶,看著血液總算止住後,冰炎反手在褚冥漾頭上重重敲了一記。
「你是敵人。」褚冥漾撇撇嘴,「而且你剛才差點痛死我。」

聽見大海盜的指控,冰炎反倒笑了。
他的笑很輕,沒有褚冥漾那般張揚,卻像是一盞於黑夜裡驟然點燃的燭火,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夜半的船艙很靜,只有浪濤拍打在船舷的聲音、牆上掛鐘滴答作響的聲音,還有──褚冥漾突然就覺得很突兀的,心臟怦怦作響的聲音。

「我可沒說我要抓你。」

「那你、」
打斷褚冥漾話語的是甲板上傳來的喀噠聲。那聲音很輕,若沒有遠高於旁人的警覺性,絕對無法發現。
可冰炎自然不是一般人,幾乎是在聽見異動的同時,他便直身抽起懸掛於壁上的長劍,鋒銳的劍尖直指著窗外漆黑夜色,他厲聲喝道,「誰!」

09
回答他的是一陣玻璃被撞碎的聲音,還有隨著碎裂玻璃一同落在地毯上的鐵鉤。鐵鉤另一端似乎用某種皮革和金屬交錯鞣製而成,在燭火下閃著不詳的黑色。

褚冥漾慢吞吞地「啊」了一聲,看起來對這情況一點都不意外,「我離開他們的視線太久了。」
他撿起那把鐵鉤,輕輕晃了晃,而冰炎幾乎是立刻就看穿了褚冥漾的意圖,「慢著,你──」
只是終歸是慢了一步。

伸出去的手堪堪碰在褚冥漾衣角,在即將抓到的當下從指縫間溜走。
「難得來一趟,不拿點東西走好像就不能被稱為海盜?」藉著推開冰炎的動作,褚冥漾抬起手,下一秒就從冰炎的髮間抽走了對方用來束髮的髮帶。
「想要回去的話,就自己來抓我吧。」大海盜又笑了,他甚至故意將唇貼在髮帶上挑釁對方,然後在冰炎反應過來前,順著被鐵鉤破開的窗戶快速地轉身投往漆黑海面。
只留下一句彷彿預言似的話,悠悠迴盪在夜色裡。
「下次見啊,冰炎。」

10
破窗的動靜實在太大,已經不是冰炎能輕易掩飾過去的程度,於是縱然在半夜時分,也將不少人從床榻上驚醒,紛紛趕到冰炎的房前。
在看到滿地亂與血跡,還有船艙被撞開的大洞後,其餘人各自交換著眼神,直到冰炎的副官開口,「出了什麼事?」

藥師寺夏碎飛快地看了整個環境一眼,從散著碎玻璃滿地瘡痍的地板、不知道為什麼有一團髒污血跡布料的浴室、最後目光落在表情陰沉,披頭散髮的人臉上,雖然時機不恰當,但他還是沒忍住咋舌,「你看起來像被劫過色。」
回答藥師寺夏碎的是冰炎甩出去的銀色匕首──剛剛被另一個人用過,現在剛好拿它洩憤。
匕首被狠狠釘入藥師寺夏碎身後的牆壁,顫顫地發出嗡鳴,而冰炎在眾人的靜寂與藥師寺夏碎好整以暇的目光中下達了命令。
「目標出現了,左滿舵,揚帆,10點鐘方向前進。」
「你確定?」藥師寺夏碎挑眉還想質疑,「就連最善追蹤的狩人部隊都會被斷尾甚至反追蹤,你怎麼能──」但卻在看見冰炎手上的東西時安靜了下來。

那是一顆不到巴掌大的小羅盤,透明的水晶球裡轉著一根指針,不朝東西南北任何一個方位,只朝向心中最迫切的渴望。
而傳說這一小顆羅盤,目前正在妖師一支的三船長手上。

冰炎不動聲色地勾起嘴角。
──可不是只有你才會偷東西,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