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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回顧我短暫的一生，且要找一個詞來形容的話，那只能是殘破，我由破碎的女人孕育、在簡陋的屋子出生、最後又遇到一個瘋狂的人，那時我總苦中作樂的告訴自己，不會更糟了。

我5歲的時候跟馬修打了一架，這是一場偉大的「哥哥」之戰，贏的人就能對另外一個人指若氣使，並多得到一小塊乾硬的麵包塊，神經大條的罪魁禍首―老媽，她是我們的裁判，她寧願看我們打架也不肯告訴我們是誰先出生的。
「天太黑啦。」她撐著臉，打著哈欠，睫毛抖得像是要整塊落在桌上似的：「我怎麼知道你們誰是誰啊，嬰兒長得都一個樣，你們頭髮長出來之前我連誰吃過奶都分不出來。」
我總覺得這裡頭有誇飾的成分，但也分不清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每次問老媽，她給的答案都不一樣，綜合整理起來，我們出生那天下著雷雨，是個深夜，隔壁在鬧火災，還有一場可怕的地震，隔壁小鎮遭遇了不幸的海嘯災難，還有難產，產婆手指抽筋，劫匪入室搶劫―以前的世道真怪，一個妓女生孩子還有人要來搶她的破水壺。
「我才是哥哥！我要麵包！」我大喊一聲，然後把馬修撲在地上，用力打他的胸口，而老媽看得樂不可支，她拍著手，一邊幫我加油一邊幫馬修加油，也算是一碗水端平。
結果馬修比我有力氣多了，雖然他平時看起來文文弱弱的，但一爆發起來連隔壁那個小流氓格比都要退個幾步―這當然是後話了，他反客為主把我摔在地上，我撞到了我們家比牆壁還堅固的桌子腿，額頭上喀出個腫包，聽說差點就留了個疤。
我那時慶幸自己沒留疤，現在想想留個疤才好，半邊臉撞毀容了現在搞不好還過得踏實一點。

老媽總告訴我她以前是個端莊的玉女，在她老家每個年輕的男的都想娶她，我問她什麼是玉女，她跟我說就是守身如玉的美女，我不懂守身如玉的意思，但是我知道老媽現在也是個美女，是個男的都喜歡我媽。
當我這麼告訴老媽的時候，她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後說：「我就是太漂亮所以結不了婚。」

「總有一天，我得把你們之中的一個扔了。」
老媽還在的時候就經常這麼跟我們說，她是個妓女，真正的妓女，閉著眼睛跟十幾個不同的男人上床，她說這是我們害的，為了養我們她得多給幾個人幹。
為了不讓她把我扔了，我主動負責給她洗抹布端水盆，不同的男人進進出出的，但老媽永遠都會是那個樣子，她是個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的女人，她有一具美麗的軀體、一雙灰暗的眼睛，還有一對永遠抹著廉價口紅的嘴唇。
我這可笑的童年，破布袋似的老媽對我有著深刻、悠遠的影響，以至於過了多年，我都無法忘記她光著身子，隨意的坐著抽菸頭的樣子。
不像我跟馬修睡的地方，老媽工作的房間是最乾淨的―老實說我們也只有一個房間，雖然能照到陽光，但總是帶著濕氣，靠著床那頭的油漆剝落，露出下頭黃黑色的舊牆面來，床頂上有個破簾子，床上有張沒用的被子，被子下坐著一具蒼白瘦弱的肉軀，那是我老媽。
我對女人的第一印象是從老媽身上來的，我天生下賤，就覺得我媽是最美的女人，而她身上的那股氣質沒有人能夠再次複製出來，她的頭髮又長又捲，枯燥但真實、她的眼睛顏色是亮的，色澤卻是灰的，就像夏天的飄過灰雲的天空，每次我進去，我就看見她抽著一根地上撿來的菸頭，她彎著腰，讓那布袋似的乳房垂在有些細小皺褶的肚子上，她張著腿，一手搭在膝蓋上，讓那些白色的精液從她黑紅的洞裡頭流出來。
有時候她就隨便的抓著頭髮―好像那稻草般的頭髮還不夠亂似的―然後瞇著眼睛盯著我。
「總有一天，我得把你們之中的一個給扔了。」她每次都會對我這麼說：「太多了，我養不了兩個。」
我只是沉默地給她水盆，然後出去讓她自己處理她的爛攤子。

對他好一點。
這是當然的，女士。
你說謊。你們這種人我可是看的很清楚的。

「不要活成我這樣子。」老媽摸著我的頭髮，慢慢的、一下一下的梳著
「做個聰明的孩子。」
可是我不想去。讓馬修去。
我不能讓馬修去。老媽摟著我，我嗅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有些腐敗的氣味
你是個堅強的，我相信你。
哈哈，往好處想！我聽見老媽的聲音，繃得又緊又細的
再怎麼樣都比在這地方好吧？說不定他是缺個兒子，要把你當繼承人來培養。
等到那時候你搞不好就翻身了，當了有錢人了！

我逃回了我的老家
但那裡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了。

買了我的先生輕輕的摸著我的頭說，真可憐阿、可憐的孩子。你母親已經不要你了。
沒有。我告訴我自己，他們只是搬家了。

我顫抖著、慢慢的從床上爬起來，男人扔在地上的菸頭就在那，我垂下眼睛，第一次如此確實的感覺到母親的血正留在我的體內，我想笑，卻笑不出來，在這個奇怪的、溫暖的下午，我像一個奇怪的祭司，我完成了所有的動作，進行了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儀式。
我顫抖的手指撿起那根菸，單薄的被單就披在我的身上，我張著腿，昂著脖子，閉上眼睛，慢慢的、深深的把下賤的、可憐的、卑微的所有的一切都吸進了肚子裡―

我突然想起老媽在我走之前對我說的話。
不要活成我這個樣子。我閉上眼睛，幾乎能感覺到那口紅在我嘴唇上的殘留，那些舌頭舔過的記憶。
我想回家，然後跟我老媽說對不起，果然還是不行，我試過了，可惜他們每個人都只是特別想幹我的屁股，反正都是給別人幹，那我還是跟老媽住吧，反正現在我也知道什麼是張腿工作了，馬修以後得端兩人分的水。

但這麼說也是阿。我茫然地盯著空中迷盪的煙霧，感覺自己眼角又熱又濕，漂亮的燈在我眼裡模糊了，像一塊一塊腐爛的水果。到底有誰會想要個妓女生的兒子？

我的名字是阿爾弗雷德，今年13歲，我唯一的老媽是妓女，曾住在十三街，現在不知道去了哪裡，她的名字是米莎，是個會在做早餐時唱歌的好女人，是我最喜歡的老媽。
我還有個雙胞胎兄弟名字叫馬修，老媽說她忘了我們誰先出來的，我們打了一架決定誰當哥哥，馬修用卑鄙的方式打贏我，所以我只能說他是我哥，馬修跟我一樣是負責打掃衛生的苦力，我想他這會肯定在後悔，沒了我他得負責給老媽端水盆了跟刷地板了。
我在8歲的時候失去永遠了他們，差點就成了個一無所有的人，但幸好我還有個爸爸―我不在乎爸爸是什麼模樣、什麼年紀、什麼喜好，只要他會愛著我就行。
爸爸是我僅剩的、重要的人，在我痛苦得難以忍受的時候，在我寂寞得想要馬上去死的時候，我就會立刻閉上眼睛想像一個不知在何處的、會愛著我、會珍惜我的爸爸。
然後我就能繼續苟延殘喘地活下去。
如果愛的形式是性，如果愛的形式是鞭打，如果愛的形式是傷害，那就這樣吧，我會全盤接受。
只要他們會愛我。只要他們會留下我。不要像老媽那樣一言不發的離去―。
那一切都是可以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