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十年

  周五的晚餐時段,平價的義大利麵餐館人聲嘈雜,幾個年輕人正拿著啤酒瓶競賽似地狂飲,周遭的朋友們鼓譟起鬨,正是一副青春年少。
  這家餐館一直以來都是大學生們聚餐的絕佳選擇,位置夠大、價格不貴、有賣酒,而且最重要的是:老闆從不在乎客人點了一道餐後在這裡待了多久。
  於是,這裡成了許多學生們的回憶之地。

  叮鈴鈴鈴鈴──
  餐廳門被推開,門上掛著的鈴鐺響起,年輕人們專注於朋友對話中,並沒有注意到。但對正在等待的人來說,就不一樣了。
  穿著卡其外套的男子舉起手招呼剛進門的人,坐在他左側的是一個短髮女子,對著剛進門的男子溫暖地微笑著。
  「嘿新科議員架子很大喔,遲到!」卡其外套的男子,Peter,開玩笑地捶向Simon的肩,Simon不閃不避、笑著承受住了這一拳,然後給了Peter一個大大的擁抱。
  「好久不見了兄弟。」

  Mary招呼著兩人坐下來,Simon一把抓起酒瓶就先給倒了三杯。
  「遲到我自罰三杯啊。」說完之後,他一口氣乾了其中一杯。
  「分明是你自己想喝吧?」Peter取笑道,Mary伸手拿開了另外兩杯,把他們放在自己和Peter前面。
  「別喝這麼急,你又不是來跟我們應酬的。」她微微皺眉,歲月的淬鍊讓她的溫柔更有力了,兩個男子不敢反駁,Simon眼神游移了一會決定轉移話題。
  「所以你們兩個今天約我,是決定要……?」他抬起一邊眉毛,手指往另外兩個人中間擺盪著,Peter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倒是Mary坦蕩的回答:

  「嗯,我跟Peter要結婚了。」

  十年過去了,十年。
  說起來很長,但回想起當時仍歷歷在目,彷彿一切都發生在昨天。
  Mary淺酌了一口混了酒精的果汁,品嘗著當年的她最喜歡的飲品,看著眼前兩個男人幼稚的打鬧,渾然不顧自己的年紀。

  誰會知道這張桌子邊坐著誰呢?新科議員、社會運動者、中途機構的負責人。十年來,他們每一個都在各種場合發表了無數次的演講。
  這十年他們不常見面,不是說他們決裂了,但自從運動落幕之後,路線開始產生分岐,讓每個人專注於自己的事時,很難隨時與其他人保持聯絡。
  Simon走向了體制內。
  「要有對的位置才有權利做改變呀。」他說。
  原本就交遊廣闊的他經過輾轉介紹,從助理開始學習政治,一步步、慢慢地走向了台前,直到今年競選成功。

  Peter還是在社會運動的第一線。
  「我再也不會背棄我的同伴。」他說。
  於是他成為了運動中最堅持的那一個,當年的害羞猶疑已不復見,他在第一線大聲疾呼,要人們看到社會上各種的不公不義。

  而她呢?Mary一直、一直想著自己能做什麼。直到她過往的姊妹找上她。
  「我需要妳的幫助!」帶著年幼女兒、遍體鱗傷的姊妹說,祈求著她的收留。於是她找到了她可以做些什麼。
  經過了當年的運動,她也學到了很多事情、認識了很多人。她收集了所有她能找到的資源,給了有所需要的女孩們一個庇護所。

  十年呀十年,十年之前的他們肯定想不到自己會在如今的位置上。
  但十年過去,他們各自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為了更好的生活盡一份心力。
  Mary覺得這樣,也很好。


  「所以你們兩個打算甚麼時候辦婚宴?」吃飽喝足之後,Simon往沙發椅上一靠,端著啤酒杯問。
  雖然臉有一點微紅,但是他的語氣仍然十分清醒,不似以往黃湯下肚就開始胡天胡地。應酬練出來的,他說。

  對於這個問題,另外兩個人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我們沒有要辦婚宴啦,太花錢了。拿去做其他事實在點。」Mary說。
  「我們今天早上已經去登記了。」Peter補充,一邊笑了笑,「如果你要把今晚算婚宴,也是可以。」

  Mary的話語意外勾起Simon久遠的回憶,但他還是先對Peter的補充做出回應:「呦,挑這天。」這句話令另外兩個人的神色也複雜起來。

  「畢竟這天對我們的意義都很重大呀……」Mary說,微微低下頭。「我也真想跟他們兩個說這件事。」
  一說到那兩個人,所有人都臉上都出現了緬懷的惆悵。

  那兩個,在他們人生軌跡中劃下深深一筆的人。

  沉默了一陣子,Simon提起了那句勾起他回憶的話:
  「這筆錢可以拿去做其他很多事,huh?」又喝了一大口啤酒,Simon問:「你們記不記得Judas那傢伙吼著這句話?」
  「怎麼可能忘的了?」Peter笑了起來,「他還搶Mary包包耶,我那時候嚇都嚇傻了。」
  「我看現在的你倒是會直接上手搶回來。」Simon說,Peter又喝了一口酒,沒有反駁。

  「如果是現在的我,應該還是會搶回來吧。」Mary雙手捧著酒杯,微笑著說:「搶回來再幫JC按摩,然後我要把Judas也壓下來按摩。」

  「Judas會嚇傻。」Simon大聲笑了出來,「嚇得比Peter更傻!」
  「那如果我現在回去,我就幫Mary壓住Judas好讓她按摩。」Peter也笑了,展示自己十年來結實不少的手臂,一行人又笑了起來。
  「現在你這肌肉應該可以,Judas說實話有夠虛的。」Simon想起來還是搖搖頭,然後又望向Peter,說:「不過你那時候也差不多虛,我還記得你整個被Jesus掀翻。」

  Peter又笑了笑,這些事情他們這麼多年以來都沒有聊起來,現在說起來卻仍歷歷在目,當年的悔恨讓他成為今天的他,不知道JC是不是也知道這件事呢?
  他知道吧?就如同他當時說出Peter會否認他三次。他一定也知道他們三個會走過這一切,成為他們現在的樣子。
  搖了搖頭揮去那些所有的「應該」、「或許」與「可能」,他想今晚或許是時後好好討論那兩個人。
  「不如我們來說說他們吧。」他望向他的兩個朋友,說:「說一個另外兩個人不知道的故事?」

  「好哇!」Simon重重放下酒杯,杯中的啤酒晃蕩,點滴濺出,灑落在餐館桌上。「就由我先來吧!」
--
  那是一個酒醉過後的夜晚。

  Simon頭痛欲裂的醒來,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裡。
  他慢慢的從躺臥的沙發上坐起,發現自己在一個熟悉的客廳中,Judas的客廳。
  畢竟時不時就會把弟弟扔過來這裡、或是來這裡找弟弟,Simon對這個空間也不算陌生,但這是首次自己在這裡過夜。

  低聲呻吟著,他慢慢地想起了昨天的情形。
  昨日撞見心上人跟男朋友甜甜蜜蜜之後,他一股衝動的把Judas拖去酒吧喝酒兼訴苦,喝到後來記憶越來越模糊,應該是整個喝掛了。
  看來是Judas把他扛回來的吧?
  Simon搖了搖頭想甩去惱人的疼痛,但只讓陣陣的抽痛更加劇烈。
  他決定去問問Judas有沒有止痛藥。

  「嘿兄弟,你有沒有止……」都是大男人的,Simon也沒想過敲門,就推開了Judas臥房的門,但映入眼簾的景象卻讓他卡了殼,原本就因宿醉而運轉緩慢的大腦直接當機。因為:他看到他的「兄弟」了。

  說不上寬敞的床上有著兩道身影,一個是房間的主人Judas,另一個是Simon自家親兄弟:Jesus。
  好吧,兩個大男人擠一張床也說不上是甚麼大問題,真的造成Simon腦袋當機的是他們的睡姿:自家兄弟赤裸著上半身,彷彿八爪章魚般的把Judas抱在懷裡。

  親生兄弟,他從小到大不知道多少次跟Jesus同床共眠,他非常清楚Jesus的睡姿是多麼的優良:總是平躺著、雙手交握於腹部,從睡下到醒來都差不多同一個姿勢;曾經Simon一早醒來發現自己已經轉了180度,自家兄弟卻仍然在同一個位置上維持相同的睡姿,讓他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眼前景象的不可思議程度遠遠超出那次,Jesus把Judas整個人鑲嵌在自己的懷抱裡:下巴點在Judas的頭頂,一手置在Judas的脖子之下,另一手隨意地放在Judas身上, 甚至一隻腿都好不客氣的跨上Judas的身體。
  這個理應不甚舒服的姿勢,Judas卻睡得安詳,總是緊緊皺著的眉頭舒展,呼吸綿長,整個人看上去彷彿小了幾歲,正在做一場好夢。

  突然之間Simon對上了自家兄弟的眼,Jesus不知道甚麼時候醒了過來,正似笑非笑的望著Simon,手指隨意地把玩起Judas披散的頭髮。

  Simon突然覺得自己不需要什麼止痛藥了,他需要的是再睡一會兒。
  在Jesus帶有不明意涵的笑容下,Simon輕輕掩上了房門,轉身回到沙發上。直到在沙發上坐下,他才發現剛才自己一直屏住呼吸。

  再睡一覺吧,自己應該還在作夢。
  Simon躺下,閉上了眼睛。

--
  「……然後,等我再醒來的時候他們兩個都醒來了,還弄了早餐給我吃。」Simon看著眼前目瞪口呆的兩人,結束了自己的故事,杯中的啤酒已見底,於是他伸手招呼服務生。

  直到Simon拿到另一杯酒,那兩人才勉強闔上嘴巴。
  「真是想不到啊……原來我從一開始就沒有勝算啊……」Mary喃喃著不知所以的話,Peter看了她一眼,明智的沒有對這句話發表任何評論。
  他很清楚那時候Mary對JC有多麼迷戀,然後自己又是怎樣迷戀著她。
  從運動到現在十年了,但是在運動開始前,讀書會就已成立了三年,那三年他們都還是學生,喝醉、念書、聚會……現在回想起來如同夢境,有時都忘記自己曾經那麼年輕。

  「你就沒問過他們兩個這件事?」Mary追問著故事後續,Simon大笑一聲搖了搖頭。
  「哈!妳是沒看到Jesus那時候的表情,我的生存直覺告訴我別問!」Simon用戲劇化的語氣說:「我敢說啊,要是我敢提起這件事,Jesus會用盡各種方式整我!」
  說完他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來,這第一個故事的方向有點出乎另外兩個人預料,但確實有趣。
  「我知道一個Jesus可能整你的方法。」Peter說,「至少我曾經覺得我被整了。接下來換我說了……」
--
  期末考剛結束,學校空了大半,大部分人都放假去了,Peter卻不得不駐守圖書館,因為他還有一份書面報告尚未完成。
  老教授十分古板,要求學生交上手寫的報告,並註明引用書目的書名與書號,在這個年代堪稱奇葩。
  Peter無比後悔,自己當初為何為了期末能少考一科而選這堂課呢?但後悔也來不及了,為了拿學分,他最好還是在死線前把作業交上去。
  在圖書館埋首工作了一天,順利將報告寫得差不多,但眼前彷彿有無數文字在飄。Peter決定:晚上要吃頓好一點的犒賞自己。
  但他卻在圖書館門口遇見了Judas。

  兩個人互相點了點頭當作打過招呼了,Judas看來正在門口等著什麼。
  Peter跟Judas說過的話不多,也不想沒話找話,當他正準備離開時,就看到Judas正在等待的對象了。

  Jesus手上提著兩個裝得滿滿的帆布袋,笑著對他們揮手招呼。
  「嗨Peter!你要去哪?」拎著看起來沉重的帆布袋,Jesus卻輕盈的小跑到他們身旁。
  「我要去吃晚餐……寫報告寫到快吐了。」Peter有氣無力地回道,一說起報告,眼前彷彿又有文字開始飛舞。
  「晚餐?要不要一起?我剛好材料買多了。」Jesus說,看來帆布袋裡滿滿都是食材,「我今天要在Judas那邊煮,一起?」

  Jesus做的晚餐……對Peter是一個充滿吸引力的提議,但聽到是要去Judas家,Peter就有點遲疑,他知道Judas不是一個好客的人,他不想造成Judas的困擾。
  他略帶猶豫的轉頭看向Judas,想著若是他的臉色不是很好就婉拒JC,但他卻意外地發現Judas臉上掛著神祕的笑容。
  「歡迎你ㄧ起來。」Judas笑著說,眼神卻十分古怪。
  既然主人不介意,Peter就決定跟他們一同共進晚餐。

  他很快就會後悔了,跟選錯課比起來,真的很快。

  這是Peter第一次來到Judas的住處,學校提供的單人宿舍雖然陳舊,但空間還算挺大的,廚房、浴室、客廳、臥房……當然Peter沒有擅闖臥室,但其他幾處卻是一目了然。

  客廳各處都擺滿了書籍,被規整得整整齊齊,十分符合Judas的形象;沙發桌上擺著一本夾了書籤的書,正是本次讀書會的主題書籍。
  但這空間裡也散落著許多JC風格的事物,Peter曾看過JC穿著那件披掛在沙發椅背的外套、而窗邊的飾品是某次JC在一同出遊時買下的。

  比起Judas的住處,這裡更像是兩個人共同生活的空間。

  進門沒多久,JC就自動地走進廚房開始忙了,並拒絕了Peter幫忙的提議。而Judas已安然地坐在沙發上看書,並告訴Peter可以自由取閱客廳中的任何書籍。
  Peter無可無不可得瀏覽起書櫃,實際上他今天真的不想再做任何閱讀了,但客廳看起來也沒甚麼其他好打發時間的東西。
  看著看著,他卻發現一本不太對勁的書。
  Judas的收藏基本上都是大部頭,但這本書相較之下卻是非常的薄,默綠色的書皮,書背上沒有書名,彷彿盡全力隱瞞自己的存在。
  Peter好奇地取出這本書,打開卻是豐富的感官刺激,嚇得他趕緊闔上書。
  回首一看,Judas早已沉浸在閱讀裡,沒有發現他的動作,讓Peter鬆了一口氣。

  這本書的風格跟Judas實在對不上,再加上被藏在書櫃一角這種舉動……他突然知道這本書哪來的,可不就是Simon送的生日禮物。
  那就來看看Simon到底挑了什麼「好東西」吧。Peter拿著書,在沙發的另一側坐了下來。

  可能考慮的Judas的接受程度,Simon挑的書刺激程度可以說是入門班,能讓剛進入青春期的男孩子血氣方剛,但被家長發現也不至於太過責罵的那種。
  但審美就完全照Simon的喜好來了,書裡每一個模特都是Simon喜歡的類型,豐滿的乳房、性感無辜的表情……Peter實在很懷疑這些模特能不能吸引Judas。

  在聽到JC的腳步聲時,Peter若無其事地闔上書頁,看著Jesus熟練的搖晃Judas直到他眼神徹底離開書。
  Judas回神後,看到Peter手上的書籍,這是Peter第一次看到Judas表情這麼豐富。
  Jesus也掃了書一眼,但沒有問任何問題,只是說:「吃晚餐囉!」便轉身回到廚房。
  Judas明顯地鬆了一口氣,但耳尖還透著紅,小聲地向Peter解釋書的來歷。
  但Peter想著剛才Jesus的反應,他懷疑JC根本之道這書皮下包的是什麼。

  但在走進兼任餐廳的廚房之後,他就沒有餘力繼續想這件事了。
  桌上擺著三菜一湯,理應是很豐盛的家常菜,但都透漏著詭異。

  指著紫黑的湯,Peter顫抖地詢問是什麼,Jesus笑著說:「蘿蔔濃湯,今天超市進了黑蘿蔔,我就挺想試試看的,看起來滿新奇的吧?」
  同在桌上的,還有支離破碎的馬鈴薯與蛋、死不瞑目的魚,以及一盤看起來最正常的沙拉。
  
  聽完JC一一解釋每道菜該是什麼,又在那出了差錯後,Peter轉頭望向Judas,只見Judas表情已回到那個難以言喻的笑容,眼神透著虛無,說:「歡迎你ㄧ起來。」
--
  趁著兩人還沉浸在剛剛的故事裡,Peter迅速招來服務生買了單,這個動作才讓Simon回過神來。
  「剛剛才說這是婚宴的,我婚宴我出錢好嗎?」Peter笑著堵住了Simon的抗議。
  「所以、那頓好吃嗎?」一邊收著東西,Simon一邊好奇著詢問。
  Peter的表情也帶著虛無,高深莫測的說:「很有……創意。我想我可以試著重現給你吃吃看。」

  Simon連忙拒絕,接著三人站了起來,準備前往下一個地方。
  不用討論,他們都知道要去哪:那年的遊行場所。

  當年的紀念牆最後還是被拆掉了,除了一小部分被留下,立了一座紀念碑。

  剛開始幾年,每到這個日子這裡都會有人舉辦紀念活動,媒體也會大肆報導,他們三個也都會到場,也多次成為被訪問的對象。
  但隨著時間過去,紀念規模逐年變小,他們熟悉的面孔也越來越少,這座紀念碑成了城市日常生活風景的一部分,他們三人或多或少,也曾因為各種事情錯過這個日子。

  一邊走著,Mary一邊思索著有甚麼回憶能夠訴說。
  因為Judas不怎麼喜歡她,Mary也沒甚麼跟他共同的回憶,而且……「我總覺得你們今天講的故事風格都有點歪。」她向另外兩個男人抱怨著。
  「噯,結婚紀念日聽點甜蜜蜜的故事不是很好嗎?」Simon笑著回應,雖然他也覺得今天的故事風格有點不對勁。
  「甜蜜蜜……虧你說得出口。」Peter搖了搖頭,用這個角度去回想那兩個人實在是不可思議,但卻又是那麼合理。

  甜蜜蜜……Mary想起來一件事,如果以今天的故事風格來看,這件事也算甜蜜吧?雖然當年的她沒有這麼覺得。
  
--
  那其實算是Mary偶然撞見的。
  某次聚會前,Mary恰好提前抵達附近,就在逛逛街打發時間。
  從車站到聚會地點有一條還算熱鬧的商店街,Mary就在逛起了其中一間飾品店。

  挑了一對喜歡的耳環,Mary正走出商店時,就看到那兩人並肩走過。
  Mary是想立刻去跟Jesus打招呼的,但Judas對她越來越明顯的排斥讓她有點猶豫。
  沒注意到一旁的少女,兩人繼續前行,Mary見狀默默跟了上去,收集著心中的勇氣,想要無視Judas,然後跟Jesus說上話。而那兩人的對話也斷斷續續地飄到少女耳中。

  「⋯⋯好像該找時間去剪頭髮了,夏天好熱。」這是Judas,鎮日埋首於圖書館的他,終於在室外太陽的照射下意識到:自己頭髮已有數個季節沒有修剪。
  這一句普通平凡的話,卻讓他身旁的人嚇了一跳:「咦?為什麼要剪?長頭髮很適合你啊!而且觸感多好。」JC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摸了摸Judas的頭,被Judas一把揮開。
   JC卻是不屈不撓,一邊嘗試用各種角度去碰Judas的頭髮,一邊小聲的糾纏:「不要剪嘛、不要剪嘛,你看看這摸起來多舒服,而且我比較喜歡你長頭髮啊⋯⋯」

  不知道是被纏煩了還是如何,Judas最後答應了JC不把頭髮剪短。

  而就衝著JC喜歡長頭髮這句話,Mary 從那天開始把頭髮留長。
--
  「好短的故事。」 Simon作結。
  「我能想到最甜蜜的就這個了呀。」Mary輕快地回答。
  說著笑著,他們在紀念碑前停了下來,碑前擺了幾束花,也有零星燭光搖曳,看來還是有人記得這個日子。

  Mary從隨身的包包中掏出蠟燭,卻遍尋不著打火機,Peter拱了拱Simon,Simon卻說他戒菸很久了。
  這時卻有人從旁遞來了打火機,讓三個人都嚇了一跳,轉頭發現那穿著格子衫的人,是曾經高高在上的大祭司。

  「Good Caiaphas,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您。」Mary點起蠟燭,Peter把打火機還過去,冷淡地說。
  「我來緬懷一下我事業終結的起點,不行嗎?」Caiaphas卻是好脾氣的回覆,語帶笑意。這麼多年過去,他體態還是保持著很好,但脫去西裝的他卻十分普通地融入人群。若他們沒有仔細查看他的臉,或許只會認為他是路過的大叔。
  靠的近了,還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細細的菸味。

  如今他們三個也逐漸了解了大祭司那時的不得已,不再像以往充滿敵意,只是這個理解卻總沒辦法彌補他們失去的人。
  看著沉默的三人,前大祭司仍保持微笑著,收起打火機轉身離開。

  一個問題在Mary意識到之前就已被她問出,一個她不曾想過會向這個人提出的邀約:「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Caiaphas回首,對著三人挑起了眉,然後他說:「Why not?」

──
  原本預計擺在紀念碑前的啤酒正被幾個人拿在手中,但他們知道那兩人不會介意。

  靜靜喝著酒,最後居然是Caiaphas 先開了口:「想起來也還真有些諷刺。」他輕笑一聲,「我以前一直覺得你們這群人就是混混,不會有好下場。沒想到現在一個一個混出名堂了。」

  是Mary接過話頭,說:「我們也沒想過有一天會跟大祭司坐在一起喝酒啊。」
  這十年所經歷的事,在當時不曾想過的可是太多,這件事與其他事情比起來也不算是甚麼大事。
  人與人之間總有立場的不同,立場的不同造就了選擇的不同。

  而選擇,則讓他們走向不一樣的道路。

  交淺不言深,最後沉默又降臨他們之間,每個人都默默喝著酒。

  最後是Simon高舉酒瓶,環顧眾人問道:「敬他們?」
  四個酒瓶高舉。

  敬Jesus。
  敬Judas。
  敬這十年。

  叮!
  酒瓶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