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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陰》

午後的集市人聲鼎沸,樹上有知了在鳴,比起煩囂的人聲倒是清朗百倍。攤前空空,小桌上擱著的錢罐也空空,人也空空。

正是大夢好眠之時。

於是席玄霆閉了眼,便入了夢。夢裡有三株桃花,枝尖點點冒著綠意,早已落了一地花瓣。他踏著一地嫣紅走了一路,連鞋底都帶著桃香。他一直走著,直到林深那處花開最濃的地方才停了步伐。面前站了一人阻了去路,他看不清眼前背對他站著的人,也認不出是誰。

「來者從何處來?」他試探著問。

「從來處來。」

「來者往何處去?」他又問。

「我往去處去。」那人說著,轉過身來。

席玄霆看了看他的臉,那人也側了頭回看著他,黑中夾褐的頭髮隨著動作垂到一旁。他咧了嘴便笑著問那人:「你是誰?」

「你又是誰?」那人不答反問。

「我是……我是誰?」

席玄霆本想回答,半截話出了口卻回想不起本想要說出的名字。他撓了撓後腦,半餉後才像自言自語地吶吶自問。

那人先是癡癡地看著他,聽到他的回答後嗤笑了一聲。

「你不知道自己是誰,我又怎會知道我是誰呢?」他問。

席玄霆聽了,心裡不禁惶惶。

「可我又怎會知道我是誰呢?」

「你看你自己是什麼,那便是什麼。你看自己是誰,那你便是誰。」那人說,「你心有障。」

話落,風起。

他閉了眼。



有風吹來。

席玄霆睜開了眼,便看到自己的額前的髮絲被風掀起了來,一根,兩根,被陽光照出了褐色。那支插在攤邊寫著「占卜問卦」四個大字的旗幟卷起又落,幾乎要扇到他的臉上來。

他捏著指尖,試著給自己算了一卦。

算不出來。

「罷了。」

席玄霆搖了搖頭。

「算不出。」

他抬手捏過落在髪上的落葉,抬頭往上望。在指間來回捻轉的枝葉撥亂了葉隙間撒下的陽光,刺得讓他瞇起了眼。寬袖撣過褂擺,他下地伸了懶腰。

天色正清,橋下車水馬龍,窸窸窣窣的塵煙纏著世界。席玄霆垂著腦袋,低頭去看那人煙喧嘩。人聲鼎沸,被石橋遮住一半的烤紅薯攤正旺,遊客手裡攥著幾個零錢往那看不清樣子的攤主黑灰的手上塞,換回兩個冒著熱氣的紅薯。

夢境太過真實,襯得面前的真實更似夢境。

那人頂著一張與他一樣的臉,說他心裏有障,席玄霆心裏是有數的。凡人呵,哪個心外無物,坐忘人間。他倒是想逃,可算不出自己,也算不出這世間……這世間哪有沒障的人?他又能躲到何處。思來想去,終歸覺得需有始有終。

攤前依舊羅雀,樹梢上攀著的知了仍在知了知了的喚著,還是大夢好眠之時。

「我還能是誰?」

席玄霆自問。半餉後,他才聳聳肩緩緩回答:「我就是席玄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