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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期不明》02

若王寺本來不想行動的。
再過幾天,或許就有回音;再等一等,或許門口就會響起熟悉的腳步聲,然後有人會站在門邊,輕輕叩門,說「我回來了」。

他一直以為可以等。等待,向來都是他的強項。

只是日子走到第四週時,某個午後,陽光太亮,亮得像是什麼都攤開在眼前。

他坐在書桌邊翻著今年度的任務檔案,頁角整齊,字跡分明,每一頁都寫得太過規矩,連標註都像是被精心擦拭過,乾淨得不像話。

翻到最終備註頁時,手指停了一下,紙張邊緣有一道被裁去的痕跡,極細,幾乎看不出來,但摸上去能感覺到不平整,像是有什麼應該存在的,被抽走了。

他把書闔上,坐了一會兒,沒有動。屋外有鳥聲飛過,掠過屋脊時帶著輕微的拍翅聲,風順著屋簷鑽進窗縫裡,吹起桌角一片薄薄的備忘紙,翻了個面,又落回去。指尖按住那張紙時,冰涼,掌心泛著微汗。

他低下頭,視線停在那張紙上,紙面乾淨空白,只有右下角的一道小小折痕,像是被人捻過,壓平,卻沒能完全抹去痕跡。

他突然意識到,這些整齊、乾淨、過度規範的東西,比雜亂更讓人感到不安。它們像是為了隱藏而刻意保持的平靜,像水面過分平滑時底下必然藏著暗流。

他開始翻舊卷。從前一年的任務備檔翻到再前一年的交接紀錄,細小的字跡裡,總能找到或多或少的口語筆調、臨時批註、甚至偶爾的手邊備忘記號,都是活人的痕跡。

而這一次,沒有。乾淨得過了頭。像是已經不是寫給人看的,而是為了掩蓋而寫的。

他推開椅子站起來,動作輕得沒有聲音。書房的門半掩著,廊下透進一層淡淡的光,木頭的香氣混著早春潮氣,有一點冷。腳步踩在木板上時沒有響動,只有袖口摩過門框的輕微擦聲。他沒有走快,沿著走廊慢慢往前,直到來到老師的書房門前。

門是開著的。裡頭光線柔和,老師低頭看著手裡的書卷,手邊一杯茶,已經冷了一半,茶面上漂著一點細細的茶沫。

「老師。」若王寺輕聲開口,語調平平,像平常請示公事那樣。

老師抬眼看他,眼神不意外,像是早知道他會來,靜靜地等他繼續。

「櫻木清右衛門那個任務,能告訴我一些什麼嗎?」他沒有問地點,也沒有問結果,只是把自己所有想知道的情報壓縮成了一句話。

老師手指輕輕合上書卷,指尖掠過紙面,動作極輕,那片刻的沉默,比他預想的還長。
老師沒有回答問題,只是放下手邊的書,輕輕嘆了口氣,像是早就預料過會有這一刻。

「……這個任務,屬於機密級別。」

若王寺勘兵衛抿了抿唇,沒有開口。

「不只是內容,地點、參與方、委託人、甚至交涉對象,」老師頓了一下,聲音低下來,帶著一絲不願說出口的無奈,「都不能告訴你。」

他盯著那張臉,目光一瞬間有點冷。

「為什麼。」若王寺的聲音平平的,卻壓得低低的,像風暴來臨前的壓迫感。

老師沒有避開他的視線,只是輕輕搖頭。
「為了保護學生。」

這句話落下來,房間裡靜得連紙燈罩裡燭芯微微爆開的小聲響都聽得見。空氣裡的檜木香混著一絲燒過的油煙味,微微發苦。

……保護誰?

「……我知道了。」

若王寺輕聲說,他低下頭,行禮,退出書房,腳步輕輕,門被輕輕闔上,「喀嗒」一聲,比什麼都清楚。腳步落在走廊上時,光影已經斜下來,木板映著淡淡的紋路,腳尖在上面掃過一瞬,帶起一點灰塵,落回去,沒有聲音。

……保護誰?

若王寺站在走廊上,手指慢慢收緊。心裡那句話,終於又浮了上來。

——你們難道都忘了嗎?

不管櫻木清右衛門有多強,再怎麼冷靜、再怎麼能打,再怎麼讓人覺得「他一定不會有事」……

——他也只是個學生啊。

那天夜裡,若王寺沒有再回房,而是坐在圖書室裡,燈火點著,光線映在紙頁上,一行行字乾燥冰冷,眼睛掃過去時沒有讀進任何東西。

他只是翻頁,再翻頁,手指輕輕摩過紙面,直到紙角捲起來,才停下來,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口氣吸進去,帶著書紙的乾味、墨水的澀味、夜風的涼味,在喉嚨裡壓著,不上不下,堵得發緊。他閉了閉眼,放下書,抬手扶住額頭,靜靜坐著,直到燈火熄滅,屋內只剩下一點餘溫,和牆角風聲輕輕擦過的響動。

等到他睜開眼時,屋裡黑了一半。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