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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男人坐在案前，一手按著書卷，一手行筆如雲。

　　「伊雪姑娘。」察覺到來人，他略抬起了眼，靜靜喚了一聲，手裡的動作卻未停歇。
　　「仲兼先生，久疏問候。」伊雪垂首，恭謹地行以一禮。
　　「請坐。」仲兼頭也不抬。
　　「……我倆此次前來只為結清任務，同時讓三云登記入案。此後尚有要事身在，不克再作耽擱，請您見諒。」望了望稍遠處那幾張舒適的藤椅，伊雪婉言拒絕。
　　「是麼？無妨。」

　　在紙上添上最後一筆，仲兼收起書卷，擱下紫毫，總算抬頭平視兩人。
　　張相俊秀，身材削瘦，神情平和，周身散發著寧靜的氣質。第一眼看上去，仲兼給人的感覺不像個掌權者，倒像是個執筆的書生。
　　然而那平靜的眼神卻格外有力。彷彿能將人一眼看穿那般銳利的視線讓三云不禁打了個哆嗦，挺直了脊背。

　　「伊雪姑娘隨雲平去吧，由他全權處理便可。另外這位……請上前。」

　　三云不安的望了隨他人離去的伊雪一眼，隨後收回視線，乖乖向前兩步行到桌前，垂下頭，按伊雪所教規矩地行了個禮。

　　「在下名喚三云，請多關照。」
　　「我是仲兼。」他斂下眼，揭起成疊的紙張，從中抽出一張手掌大小，略微泛黃的硬質紙片。「打算獨立登記，或者依附於伊雪之下？」
　　「？……我和姊姊一起。」
　　「那麼寫上名字，注入魔力便可。請。」仲兼將紙連同筆山平推到三云眼前。
　　「好的。」

　　淺黃色紙片的質似式紙。三云凝視紙面，停頓了片刻，提筆，沾墨。
　　先三橫。再兩橫。斜……折……點。
　　自運筆至結束不過短短兩個呼吸的時間，然而不知為何，仲兼的視線始終停駐在三云身上。本是再習慣不過的動作，三云卻做得坐立難安，收筆後匆匆注入魔力，將紙張推還給仲兼。

　　「唔。」仲兼瞥了紙片一眼，隨意地疊放在紙堆中，接著視線再度與三云交會。「有個任務，要試試嗎？」
　　「……哈？」三云瞪大眼。
　　「既已登記在案，自然可以承接任務。雖是依附於他人，讓你經手簡單的任務卻不是問題。」
　　「但、但是，我沒有做過，可能會－－」
　　「毋須擔憂。」他轉身自高疊的文件中抽出一張紙，擺在三云面前。「不過是某位大人疼愛的寵物走失罷了。報酬豐厚，失敗也不會有所損失，作為首次承接的任務再適合不過。你意下如何？」
　　「我、我不知道，得問－－」
　　「小子。」

　　仲兼微微瞇起眼，口氣轉為凌厲。

　　「不管你們源自何處，既然作為不同個體降生，就必須學會獨活。親鳥哺育幼雛也有其極限，更何況手足。難不成你打算束縛伊雪一生？」
　　「我沒……那麼……。」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嚴厲批判，三云囁嚅著，後又垂下肩膀，抿了抿嘴，沒再言語。
　　見狀，仲兼挑眉，沉默了片刻後，用指節分明的手指敲了敲記載了任務細項的白紙。

　　「那麼，你的決定是？」
　　「……。……。……我……知道了。」在仲兼的目光注視下，三云沉默了好半晌，最後放棄似地：「我接受。但是，如果姊姊不同意，我還是會放棄的。」
　　「無妨，你自行決定。」

　　仲兼撚起白紙，收回櫃中，接著取出一個素色的錦囊遞給三云。

　　「此為仲屋信物，同時也是傳遞訊息的工具。稍晚任務細則會經由傳陣送入袋中，接受與否寫成紙條回傳便可。詳細使用方法請你自行詢問伊雪，穿過那扇門出去直走，右手邊第三道門進去就能見到她。」

　　語畢，仲兼打開書卷，攤開紙張，提起筆，不再理會三云，恢復成初見到他時的情景。
　　這幅模樣，大約就是逐客了吧。

　　「好的，那麼在下告辭了。」於是三云按禮節向他躬身辭別，轉身走向不知通往何方的門扉。

＊＊＊

　　「哥哥接了一個任務？」

　　抵達華綻時，化樂不見蹤影，只剩玖月一人大剌剌地坐在廳堂，擺了滿桌不知從何而來的吃食。聽說了三云經歷，張大了嘴，一臉不可思議。

　　「哥哥你、才到那兒、就莫名其妙接了一個任務？！」
　　「嗯……大抵來說，是這樣的……」其中的迂迴曲折不知從何說起，三云想了想，覺得解釋起來挺麻煩，乾脆閉口不提。
　　「這太……太奇怪了吧！不是給姊姊而是給你－－再怎麼說都很奇怪！」
　　「我也覺得。」
　　「那！姊姊怎麼說？－－姊姊人呢？」
　　「她看過任務之後說，隨我。然後說是去給化樂送東西了。」
　　「到底是怎樣的任務啊？」
　　「唔。」

　　三云翻出錦囊，從裡頭取出了紙條，遞給玖月。

　　「……總的來說，就是找人吧。」約略看了一遍，玖月搔搔臉頰，神情有些困惑。「的確是會讓人想說出『隨你』的任務啊。找得到有獎勵，找不到就算了，沒有懲罰也沒有時間限制，任務終止時才會發出通知……怎麼感覺和貼尋人海報差不多。」
　　「唔嗯。」
　　「精怪，原形是蜂鳥，喜愛熱鬧，善於變形，嗜食蜜。嚴禁武力捕捉、切勿驚嚇或致使目標損傷。尋獲時立即通知仲屋，並以食物誘導、慰留即可。若目標逃離，可轉為提供情報者，報酬另計……哇嗚。」玖月念著紙條直皺眉。「這啥？不是逃跑的寵物嗎？不能抓也不能嚇，簡直是給浸在蜜罐裡寵溺著嘛。」
　　「唔嗯。」
　　「那麼哥哥，你要現在去找？」
　　「……不用吧？反正也沒限時……而且也不知道上哪找啊。」
　　「這不是寫了『喜愛熱鬧』嗎？那麼咱現在就去年貨大街逛逛－－順便找人唄！」
　　「欸－－。新年這不是還沒到嗎……」三云意興闌珊。
　　「……哥哥你呀，以為年貨大街是幹啥用的啊？商街在早就開辦了！賣些過年的必需品，沒人會到年要過了才出來擺攤的好嘛！！」
　　「欸……」
　　「……我知道了。咱現在就去！立刻！馬上！」
　　「等、等一下，都要入夜了，我看還是明天在去吧？吶？」
　　「好。約定了囉，就明天，不許反悔。」玖月答應得一乾二脆。
　　「……知道了。」

　　看著玖月喜孜孜的笑容，三云一瞬間意識到自己似乎被拐入陷阱。

　　（……算了。）嘆了口氣，三云認命地將紙條收入懷中。

＊＊＊

　　巳時，瑞康。
　　年關將近，欲辦年貨的人們湧入商街，無論大城小鎮皆是人潮，其中又以首都瑞康尤甚。
　　為兌現承諾不得不與玖月一同入成的三云，儘管半年來隨同伊雪往來各地後多少也習慣了人群，但在看見瑞康城年貨商街的盛況之後，也不由得臉色發白。
　　而同來的玖月卻是兩眼放光。

　　「哇啊～～好多人！」玖月。
　　「嗚哇……好多人……」三云。
　　「看上去好熱鬧呢！啊，你瞧你瞧，那兒有雜耍！去看看？」
　　「欸。」
　　「不，還是先買點吃的好了。哥哥要吃什麼？畫糖人？龍鬚糖？糖葫蘆？」
　　「啊……都行。」
　　「那就肉包！肉～包～」

　　於是。
　　無可奈何的三云一頭扎入人堆，待意猶未盡的玖月好不容易決定稍歇一會時，已經過了未時。

　　「哈啊……好累。」啜了一口杏仁茶，三云避開人群，縮著腳坐在地上，呼出一口氣。
　　「哥哥，好遜。才兩個時辰呢。」
　　「因為人太多了嘛。我說，也差不多該回去了吧？都來回走過一趟了……」
　　「呼嗯。」看著三云筋疲力竭的模樣，玖月撇了撇嘴，不甘願地：「……那就再買一個東西。再買一個就回去。」
　　「好。小月想買什麼？」
　　「唔－－嗯。」玖月思考了一會，目光忽地定住。「啊，那，我要哥哥送我捏麵人！」
　　「好。那妳要什麼樣子的？」
　　「所－－以－－說！是哥哥要送我呀！」
　　「……？妳自己挑喜歡的就好了吧。」
　　「我就要哥哥幫我選！」
　　「哈啊……？好吧。」

　　困擾的聳了聳肩，三云吞下最後一口杏仁茶，將茶碗遞還給店家，直起身子，舉步維艱地穿過人潮，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走到捏麵人攤前。
　　不知為何心情愉快的玖月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跟後，從他肩上探出頭，興致勃勃的打量著攤上各式各樣的麵人兒。

　　「唔……」

　　雖然都是些可愛的小玩意，但玖月會屬意哪一種，三云怎麼也判斷不出來。
　　就算是想按著自己喜好，但對他來說，這些花花綠綠的麵糰人偶怎麼瞧都是一個樣啊……

　　「那就。」三云乾脆隨手一指。「這個吧。」
　　「好嘞－－四文一個，謝謝惠顧－－。」

　　交付完銅錢，三云伸手要取，不料下一瞬間。

　　「？！！」
　　「咿？！」

　　麵糰做成的七彩鳥兒卻拍著翅膀避過三云的指尖。
　　眼見這等不可思議的景象，攤主人卻像司空見慣似的，依舊搓著他的麵糰，與客人談笑。
　　不對，那是壓根沒見著。
　　是術法。

　　「哥哥。蜂鳥。」玖月猛地抓住三云的袖，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道。
　　「－－啊。」

　　鳥兒在兩人頭頂上玩鬧似的飛了一圈，接著一個掉頭，往商街外的巷弄裡飛去。
　　玖月與三雲互望了一眼。

　　「……去瞧瞧嗎？」先開口的是三云。
　　「瞧瞧也好吧。就算不是要找的那個，就當是看看熱鬧也行啊。」

　　無論如何，好玩就行。
　　－－言下之意如此的玖月，興高采烈的拉著三云往巷裡走去。

　　（……算了。）三云望天，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