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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31 || 火燒船

  神說要憤怒,於是一道閃電精準地命中你架在弓上的箭矢。你將弓拉滿,滿懷狠毒之意,畢竟這不是為了送哪位金髮海盜前往王者沉眠之地的信仰之舉,不過是憎惡、嫉妒與一點咬牙切齒的自卑感匯聚而成的衝動。瞧星火爆裂的尖銳在通紅火光中燒得灼目,好似能憑這簇火焰燒呀燒地將整個世界燎原至體無完膚的狀態。可你眼裡所見的一切難道不早就是那般荒蕪乾涸的不毛之地了嗎。
  
  可不是,誰眼底的世界能永久新鮮。
  我想是他和她。
  真的嗎。
  嗯哼。
  ……不,你真的要在這時候提起他和她?
  
  「反正你都要燒了那艘船。」他聳聳肩,唇旁揚著的弧度始終雲淡風輕,也許從來不會為什麼而感傷。
  我記得某一回的火燒車之行我也和他無聲爭辯過關於回憶之物的去留,但他那時候沒在乎過我,所以我想現在正是我報復回來的時候。
  「對,反正我都會毀了它。」瞇起眼,我賭氣地道。
  「如果你也能用這份決斷去相信誰就好了。」
  「我相信我啊。」
  「你相信嗎?」
  「……我當然相信。」聲調因難以啟齒而弱下些許,但取而代之的是我更加用力地用單眼瞪視著湖面中那艘小船:「我相信那個說應當對此感到憤怒與自卑的自己,因為我所擁有的一切在那個當下突然一文不值。我擁有的東西已經不多了,如果還要重疊到誰的夢裡,那我寧願讓它在徹底屬於他人之前將它安葬,沒有例外。」
  「沒有例外,哼?」他笑了聲,習以為常的重覆習慣於此像是種惹人不悅的嘲諷,我持弓的手頓了頓。
  
  那你鬆手吧,就讓它燒,燒到連骨架都不留、殘骸沉不到湖底的地步,也許順便將這座湖一起蒸發,這樣誰都無法再將屍體埋入湖心之下,也誰都不會再去找那道早已有人追尋的彩虹。一切始終如一,一屬一的剛好,不會有二、不會有三,就讓它真成為荒蕪乾涸的不毛之地,像你眼底的世界。
  ……我真的會那麼做。我悶聲應著,著火的箭矢開始顫抖,打直的上臂也逐漸泛起痠疼的感受。我真的會讓它片甲不留地像未曾存在,提醒你,這也不是我第一次這麼做了。
  嗯,如果那是你要的。他像個始終忠誠的紳士般那麼說。
  
  於是我在緊盯目標的右眼將要徹底闔上之際,放開了捏緊箭尾與弦線的手,於視線遁入黑暗中時聽見銳物劃破空氣的聲音。
  火焰燃燒的劈啪聲響自湖中央傳來,我緩緩睜眼,皺起眉。
  小船燃燒的姿態很平靜,不過因箭矢直入船底造就的片刻衝擊而晃盪幾下,就像它早已在過去某個時刻死去,也許是我們將它靜置在這的那幾個月裡,又也許在被巧合偷走意義之時,所以這確實是場未曾想過也恰好遲來的安葬。它早就該死了,我這麼想著以便安慰自己,好歹它從來不是什麼活物,只要破壞就能達到與死亡相同程度的永恆狀態。
  
  「好了,現在它永久地屬於此刻的我們,還有這場火。」他雙手插著腰看向前方著火的小船,神色平靜地像他也正受燃燒,笑笑的唇弧依舊如此:「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我的後悔。」我說。失去了目標的弓箭被鬆軟地持在手中,喪盡了氣力:「我其實不想燒了那艘船,好歹也是你造來找我的。」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偷的。」
  「因為根本沒有那樣的劇情。」
  「確實。那麼,我的大編劇家,你現在更想在這裡看它燒盡,還是我們再找一艘停在玻璃瓶裡的海盜船來開?」
  ……那聽起來很振奮人心。我有點氣憤地想,明明我還沒氣完關於這艘小船的事。
  「你會開海盜船?」我揚起尾音:「升帆掌舵什麼的,那可不是划划船槳就能辦到的事,更何況船上只會有我們,沒有其他水手。」
  「那聽起來很剛好。」他大笑出聲:「也不過就是在海上多流浪幾天的事,我們生來不就是幹流浪這行的嗎?不過就是從陸地換成海,又搞不好這幾天的地震與火山爆發早在未知之處造出了一片新大陸,所以我們能向著也許存在著的未有人登陸過的新島嶼前進。這麼說的話你願意上船了嗎?船長?」
  「……我可以只當水手就好了嗎?我想喝酒。」
  「那當然,你就算只想當隻鸚鵡我也會讓你上船。飛吧,我的鸚鵡。向著那遠方、向著那片海,在海盜精神尚未徹底成為歷史之前……飛吧,我的鸚鵡。」
  
  我要我們的夢永遠無人侵擾,恆長終老,直至不會腐朽的盡頭。
  那麼任憑神說要憤怒。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