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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屆的祭品也可以陪你啊。

1.
今晚香蕉又跑出去了。

莫愁緩緩睜眼，也猜得到香蕉跑去了哪。

他靜靜走到了溪水邊，而香蕉就站在水裡，渾身濕透，附近土坡上還有沙石滑動的痕跡，看來是剛剛從上面跌了下來，直接滾進水裡，眼裡帶著點躁動，視線還在不斷地晃動。

他眼裡進了水，四周又一片黑的，現在很難看清是誰在林間那附近。

「是我。」莫愁出聲說道，朝著香蕉走了過去。「不是讓你別在夏天晚上出門嗎，為什麼這時間還跑出來？」

明明以往這個季節都會配合一點，怎麼今年就忽然唱反調了？

莫愁很不理解這點，但他剛走過去，香蕉就像在刻意避著他，撇開了視線，似乎想耳朵裡的水甩出去，一邊甩頭，一邊往岸上走，最後甚至直接越過莫愁，繼續往山上邁出步伐，把他當成了空氣。

香蕉很異常。這是莫愁最肯定的一件事，但他毫無頭緒，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萬一你被冤魂纏上，發生了什麼事該怎麼辦？這你有想過嗎？」莫愁轉身，趕上前抓住了香蕉的手臂，拉住了正要踏進森林的那人。

「……那就等發生了再說吧。」

「發生了就太晚了，你是想受傷嗎，你為什麼最近晚上總是會跑出去？」

香蕉一愣，轉過身，看著莫愁，眼睛目不轉睛地瞪著莫愁。

「所以你就要我待在你那裡，什麼都不做的等死嗎？就像是我雖然身為是你的祭品，但你不吃我，也不殺我，更不放我自由，你只是覺得我很有趣，就這樣放在身邊而已啊，那我當然要逃了，不是嗎？」他一把甩開了莫愁的手，甚至退開了幾步，與他拉開距離，嘴裡小聲呢喃。「既然你用不上我，那我當然可以跑啊。你管那麼多做什麼……」

香蕉現在心裡很煩，一想到自己對莫愁來說只是其中一屆的祭品，心裡就湧上一股氣，一直在不斷地傾訴這些委屈。

他是人啊。會有感情，也會隨著時間產生些變化的人類。他不是木頭，也不是神，更不是說什麼就做什麼的木偶魁儡，莫愁憑什麼把自己綁在他身邊，就像是個廢物一樣放著？

只是香蕉也沒想過自己竟然會控制不了這種心情，他現在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這張嘴，尤其是夜晚一到，他就總會去想這些問題，就像是忘了莫愁對自己的好，還有先前他們勾著手臂喝下的交杯酒。

香蕉沒辦法再用過去的美好填補對未來的恐懼，在他理解了自己的心意後，他早已無法把莫愁看作成自己的兄弟，也無法再繼續為他設想那些美好未來了。

逃啊，他當然要逃了。

香蕉推開莫愁遞過來的乾淨衣服，拒絕了他的好意，雙眼冷冷的瞪著草叢，語氣詭異的說：「請你去托夢給你那偉大的信徒們吧。要他們在百年後送個更有趣的祭品上山，這樣好像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誰讓我又活不了百年，而且我之前提的那些，你也全都拒絕了，不是嗎？」

林子夠黑，香蕉猜想莫愁應該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反而更肆無忌憚的笑了出來。

「反正下一屆的祭品也可以陪你不是嗎？不管是一百年後還是兩百年後，你也不會孤單了。」


2.

說完，樹林裡一片寂靜，莫愁半句話也沒回應，就是靜靜地站在他身後，什麼也不說。

這陣沈默持續了一段時間，香蕉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心說自己大概要完了。

莫愁的孤單，他的逃避，還有之所以不那麼做的原因，香蕉應該要是最理解的人才對，他怎麼……

悔恨跟懊惱在傾刻淹沒了香蕉，他沒想到一談即這種事，自己就會變得跟瘋子一樣口出狂言——拳頭立刻就握了起來，他現在就想揍個自己幾下。

剛剛莫愁問他怕不怕受傷，香蕉立刻就想回說不怕，甚至還想直接在現場揍死自己，快速退場。

然而，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無論他再怎麼愧疚，話都已經說出口了。

莫愁的五感也很好，他絕對聽到了。

「……抱歉。」香蕉恨不得立刻找石頭撞死自己，他沒臉看莫愁，甚至怕自己再說下去會接連炸死自己的理性，果斷轉頭回去，盯著上山的石子路，僵著脖子一股勁的埋頭走啊走。

最後他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打開門，正踏進去，卻又忽然猛的回神，轉頭看向身後。

一場空。

莫愁並沒有跟上來。


3.

為什麼會逃呢？

香蕉躺在床上，裹著被子糾結成了一團。

要說他有答案，那的確是有。但要問他是不是沒有答案，那也確實是沒有。

他覺得很不公平，自己只是個人類，註定陪不久莫愁，甚至只會在這傢伙的時間洪流中停留一瞬間，還很有可能……被遺忘。

他不是唯一一屆的祭品。自己對莫愁來說就跟可有可無的存在一樣。

每次看著莫愁眺望群山，出手去幫那些遇險的人，而自己只是其中之一需要被照顧的生命，那又有什麼意義？自己為什麼就得乖乖待在這座山裡？

每次看到他就心煩，一想到他又在用那種表情看著人世情故，就好像「莫愁」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他是所有人生命中的過客，而就連看向香蕉他自己，莫愁也總會用著溫和又包容的態度去處理一切。

他就沒有七情六慾嗎？為什麼都是自己在想這種事？

與其一直想著，那還不如逃出這座山，忘記這個人，在一個村民們也找不到的地方，開啟新的人生，不也很好嗎？莫愁到底有什麼資格來找自己？

既然沒有要留著自己的目的，那就請放手吧。

香蕉咬緊牙關，雙手合十，放到了額前。

可最後他還是鬆了手，整個人癱倒在床鋪上，摀住了眼睛。

他不敢說。


4.

他們冷戰好幾天了，雖然這幾天香蕉都沒再出過門，確實讓莫愁安心了很多，可這人連白天也不再踏出房間，整個人關在裡頭，不出來吃飯，就這樣悶著。

不過放在門口的飯糰倒是會吃個精光。

莫愁站在香蕉房門前低著頭，他知道香蕉就在這裡頭，他感覺得到，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但想起那晚香蕉說的話，他就不敢再貿然前進任何一步。

他確實是管得多。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只要香蕉去哪、他在做些什麼，莫愁都會去留意、去看。

他就是喜歡看香蕉天天滿山亂跑，並且他去哪兒，自己也都找得到的感覺。而要是香蕉那天沒說那種話，莫愁推測自己大概還是會無意識地繼續做下去。

只不過他的出發點雖是好的，但若是對方不這麼認為，那麼再多的好意也只會變成惡意。

莫愁是真的把香蕉養在自己的手上，但也把人死死的控制在了這裡頭。

他原先只管著香蕉的自由，可現在他也會在乎這個人的想法、會想去拉著他，告訴他別跑太遠，要他千萬別受傷，要他記得回家，要他好好地活在這座山上——

當然，也只能活在這裡。

其實撇除原本的村子，香蕉若是要移到其他村莊生活也可以，只要換個名字，不被人發現就好，可沒有十全的把握，莫愁真的無法放手去賭。他當然知道香蕉的人生是自己的，畢竟說再多也留不住這條生命，他們總會藉由出生死亡進入新的輪迴，莫愁又只是個山神罷了，沒有挽留生死的權力。

只是被留下的總是他自己，在沒有香蕉點醒自己前，他都只是一直在逃避而已。

那他不逃總行了吧？

他把手搭在了門上，卻沒有推開，頭就這樣的靠在門上。

「我知道了。」他低聲呢喃著。

我不會再追著你了。

你要自由，那我就給你自由。

「所以出來吧。」


5.

幾天不出來，其實相貌也不會有哪裡變動太大。香蕉自認自己還是那個自己，只是聽到莫愁的示弱，捱不過迴盪在自己腦海裡那兩句可憐兮兮的話，最終還是認命地走出了房間。

畢竟逃避也不是自己的風格。

就算糾結到心煩意亂也好，還是不能逃避，就算真的幹出了跟逃跑一樣的行為，他最後也還是會回到原位，去面對問題。

不過話說回來，眼前的莫愁明明是山神，其實不用吃飯也不用睡覺，怎麼臉色還能讓人看出憔悴？

該不會是自己的單戀腦又變嚴重了，現在還會自動加工莫愁在自己眼裡的模樣吧？香蕉咬著筷子，心想著。

自己的初次單戀對象就是山神等級的存在，外加重點是對方有沒有喜歡自己，他都不知道，就已經淪陷到了現在這種地步，看來自己真的是喜歡的很病態。

喔，更何況還是兩個男人的同性戀愛。

香蕉臉色鐵青，一雙筷子直接戳進飯裡，尷尬的坐在莫愁對面吃飯。

他這幾天焦慮過，也生氣過，莫愁就如他所說，真的給了自己空間與自由，沒有打擾他半分，可最終香蕉也未能給這段關係給出一個合理的解答，他還是不知道自己的未來該何去何從。

繼續待在山上，他只會在近距離的地方，看著莫愁上演單相思；下山去，他也不見得可以忘了這位山神，重新開始生活。

要他為了自己選擇，真的是太難了。


6.

傍晚，香蕉窩在一棵樹上。馬上就要入夜了，他該回去山上了，可他沒有動的意思。

這幾天他跟莫愁都沒說上幾句話，仔細想想，香蕉也不是喜歡說話的人，只是有什麼事的話，自己看著那個人就會想要分享給他知道，想說至少有點什麼話題，可以讓這個人的生活再更豐富一些。

哎。

為了自己，香蕉不行；但為了莫愁，香蕉就跟沒原則一樣。

想了很久，都快入夜了，香蕉心中隱約浮現了個小小的聲音。他正想要去琢磨那是什麼答案，眼睛就忽然瞥到山下，那是一個光點，他定睛一看，發現山下竟然出現紅燈籠，而且不只有一盞，而是數十盞燈籠連著，慢慢地拉出了一小條路，就在山腳下的小徑上。

香蕉爬上了樹梢，他順著地勢往下看，覺得有點詭異，感覺那是個小小的祭典，可他怎麼會不知道這種活動？

村子裡的人從不搞這種事，打從他出生有記憶以來，他們就只是個會祭祀山神的小村莊，怎麼現在還有了這種快樂活動？

「太過分了吧？」香蕉嘖舌，滿臉的不甘心。他也想逛街買好吃的東西啊。

不過轉念一想，那條街上的東西可能還沒莫愁做的好吃，香蕉忽然也就沒那麼想下去玩了。

只是看著底下人聲鼎沸的樣子，香蕉一個人窩在樹上，心裡就有些沉悶，垂著眼簾，還是有些失落。

看著熱鬧歡騰的人們、在夜裡搖晃的燈籠，都與自己毫無關係了。他愣愣望著，過了許久，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入夜了。他回頭去看，林子裡一片黑，感覺就有著些什麼。或許是久違的看到了村裡的熱鬧，再加上最近的心情所致，香蕉情緒多少有點亢奮，心音聽著也有些紛亂。

隨著底下音樂與鼓聲宣揚，香蕉跳下了樹，轉過身往林子跑去。

他想回山上了，想看看那個人的臉。

可是一步、兩步，他的步伐慢慢地停了下來，最後香蕉停在了一棵樹前，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眼前的樹林，那裡站著了一個人。

但不是莫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