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灑落的陽光覆蓋住門前那道陌生背影,折射進虎杖的眼睛。 ──金、金髮……外國人? 男孩愣愣看著老師伸手勾上對方肩頭,做起堪稱親暱的介紹,在他口中那位可靠的後輩面無表情,嘴上卻熟稔回擊著最強咒術師。 雖然戴著墨鏡,但那瘦削的身材與臉型……也像電視上的外國人一樣。 虎杖對人類外觀的審美可以說是從珍妮佛勞倫斯開始建立的。 在她拿下大獎的那部電影中,細微的表情演出非常精彩,於是總會吸引人去看她的臉,說起來她在片中的瞳孔是什麼顏色?綠色?還是帶點棕色嗎? 青少年思維散發的走神很快被初次見面的談話沖散。縱使對方並不認同他是咒術師的發言讓他回想起自己的弱小,但是咒術高專一年級虎杖悠仁同學可不會輕易認輸! 「七海跟悠仁都很有精神呢,這次任務可以安心了。」五條不負責任的為他們做出立旗式總結。 配合的歡呼一聲出發,久未外出的期待感又迅速回到了男孩雀躍的目光中。 「那麼,在學長出遠門的這段期間,我可愛的學生就全權交給七海來安排。」拍了兩下手,五條合掌對兩人道:「可愛的學弟也要拜託悠仁照顧囉。如果記得就給你們帶伴手禮,敬請期待。」 在往川崎市的路上,少了能一起胡鬧的老師還是有點寂寞。 雖然駕駛座上的伊地知先生算是熟人,但由於同行的另一位成年人上車就開始閉目養神,虎杖也不太好意思隨便閒聊。 不是全黑的墨鏡,多少還能看見對方是閉起眼睛的。 所以到底是什麼顏色的呢、眼睛…… 接著那雙墨鏡下的眼睛就突然睜開了。 「我並沒有真的睡著,不必顧慮我,虎杖同學想說話就說吧。」眼睛的主人語氣平靜,彷彿早就知道虎杖一直盯著他。 虎杖不假思索道:「如果咒術師是狗屎,那麼連咒術師都不被承認的我地位好像很尷尬啊。」 名叫七海的男人按住了鼻樑上的鏡架,發出一聲飽含意外的短嘆。 ──啊,我在說些什麼呀,不過他聲音原來這麼好聽嗎? 「那麼說出這句話的我,就跟你一起尷尬了。」七海看了眼窗外,公路上的景象飛速掠過,他面上的平靜不為所動,「以虎杖同學現在的年紀,只要記得自己說過想變強的部份就可以了。」 「啊、好的。」男孩乾乾的回應道,在座椅上坐正身體後划起了手機。 車內尷尬就這麼持續了一路。 『悠仁他啊,真的是個非常率真的孩子。』 這是五條先生在札幌酒吧裡難得認真請他幫忙時的介紹詞。 也過於率真了。七海幾不可聞的輕呼一口氣,像是不希望見到青春時代那人燦爛笑容的殘影般,重新閉上眼睛。 早晨的晴朗天氣在到達川崎市後全然轉陰,十點半他們踏入事發建築物時,街道上已經大雨傾盆。 畢竟是少數能被五條特別關照的孩子,不論性格潛力都很優秀。 七海看著現場學會追蹤殘穢,明顯被自己的話給打擊了一番,隨即又充滿活力的虎杖悠仁,覺得起碼不必太擔心這段時日的相處問題。 在咒術師裡有這種開朗過頭的個性,迄今他也只遇過兩個人而已。 那麼接下來是觀察他的戰鬥方式。 電影院頂樓被陰雲下的水幕所包裹,高處的風雨呼嘯溢滿人類的鼓膜,不過咒術師對咒力的感應並非全靠外在五感,仍然可以做正常的搜查。 果不其然有所遭遇。 經由帶隊的成年人指派才發現第二隻怪物的存在,虎杖心中對自己的表現超級不滿,恨不能叫宿儺起來揍他一拳。 這就是剛才追蹤殘穢時說的『在看到之前先感應氣息』嗎?現在的虎杖悠仁明明就能辦到,在讓身邊金髮的男人認可自己是咒術師前,他起碼要有獨當一面的氣勢才行。 ──都是五條老師提的金髮碧眼害他超級在意啦。 原本還覺得老師的學弟太過嚴厲很難搭上話,但剛剛講出『用差不多的力氣解決就好』的也是這個人。 『勞動就是狗屎』的也是這個人。 啊啊,現在又把自己當成小孩子對待。 不過居然喜歡便利商店那種夾心麵包,好少見呢── 以上,虎杖的腦內吐槽期只有短暫的0.01秒。 來到樓頂後的戰鬥環節其實比想像中有趣,雖然一時不慎被怪物給全壘打了有點丟臉,不過他確實從成年人接連的解說裡面學到了新知識,而且剛才的直覺沒錯,這個人其實並不排斥輕鬆甚至帶點滑稽的交談方式,也並不介意他的失禮回話……啊,因為他把自己當小孩子吧,因為是小孩子所以沒有關係。 不服氣的情緒油然而生。 虎杖握緊了拳頭,重心下沉,初次將逕庭拳付諸實戰,拿捏把握了多日的咒力抒發而出,俐落打倒了雨中的怪物。 超、帥。 他注意到男人的目光始終追隨在自己身上,不想露出太興奮的表情,卻還是忍不住上揚了嘴角。 而在無人所見之處,也就是少年心靈深處萬骨交疊成山的頂端,適才因為虎杖無心的提及而稍加睜眼的兩面宿儺微微將身形後仰,嘖了一聲。 繼除了束縛便無法擁有這具軀體自主權後,他的容器體內又出現了某種他難以掌握的情況。 『什麼玩意?』 詛咒之王難得露出古怪的表情,他抬手戳了戳大膽飄散到他跟前那一串串虎杖悠仁本身的咒力氣泡,又隨意揮揮將它們打散。 這裡居然連咒力的顏色都變成了容器小鬼的髮色。 活久了果真什麼都能見到。 掌側習慣性抵住下巴,宿儺換了個更舒適的坐姿。 『這小子在求偶嗎?』 他又看了看外頭的情況,突然揚起眉梢。 有點意思。 很弱,非常弱,但這個被他們打倒在地的東西……是人類吧? 才想欣賞一下小鬼知道自己殺人後的場面,那個金髮男人已經開口制止,拿著叫做手機的新時代道具走了過來。 宿儺無趣的扯扯嘴角。 看來他們發現了。 沒了餘興節目剛想回頭睡覺,卻又感覺到周邊零零散散的咒力猛然顫動起來。 『真是脆弱的小鬼。』 詛咒之王的嗤笑聲中,原先轉化為淺紅色澤的咒力漸漸開始瘋狂竄動,卻因為主人不在戰鬥狀態而找不到出口,穩坐咒力流中心的宿儺當然不會出手相助,他在與容器共享的視野中,見到拿著手機的男人一邊要小鬼冷靜下來,一邊與他對上了視線。 周身打著轉的無數咒力氣泡就像是飢餓過久終於找到了獵物的猛獸,朝著金髮男子蜂擁而上。 這下可真有意思了。 宿儺彈彈手指,發現他竟然干涉不了這些已經鎖定輸出方向的氣泡……分明一樣是遵循基本法則因應情緒衝擊而生的咒力。 『因為過去被我的靈魂壓制了,所以六眼咒術師也沒看出來嗎?』 眼前金髮男人原本冷靜的面孔因咒力灌注而產生一瞬空白的表情。 詛咒之王想了想,收回半伸出去的手。 ──讓我看看這究竟是你天生的術式,還是其他有趣的能力吧。 ##2. 七海當上班族時常去的麵包店外,有棵美麗的櫻樹,春天來臨的時候,麵包店門開開關關,粉色的花瓣便迎風飄落,成為街角亮麗的一景。 「就是樹下那個男孩子,已經盯著店裡大半天了,想過去問他有什麼事情卻又馬上跑走。」 與他認識的店員雙手合十,不好意思地請他幫忙到外頭看看,並附上多送他一份夾心麵包的提議,雖然被七海婉拒了。 因為看上去只是個孩子,報警也過於誇張。但如果是來鬧事的小混混中學生…… 見男孩一頭淺紅亂髮、同齡人裡也算高佻的身形,七海不禁皺起眉。 腿長的大人步伐跨度也大,在樹下的男孩子還沒反應過來前,七海已經按住他的肩膀。 「哇!!!」 大人尚未開口,男孩已經嚇得跳了起來。 「失禮了。」結果反而是七海先表示歉意,他按了按鼻樑鏡架掩飾剛剛想揉耳朵的動作,「你找這間麵包店有什麼事情嗎?」 「因、因為蛋糕啊。」 「……蛋糕?」 「這家店裡有一款主打低卡的戚風蛋糕,真的做得很美味!」男孩說著眼睛都亮了。 「為什麼不進去買呢?沒有錢嗎?」 「啊,不是的……啊啊……」還帶些嬰兒肥的臉皺成一團,男孩突然抬頭問道:「您是這間店的老闆嗎?」 「不,只是受店員之託過來問你。」對方似乎不是來找什麼麻煩的,七海坦誠道:「可以不必對我用敬稱。」 「很抱歉!對他們造成困擾了吧!」 「有一點,畢竟是在店門口。」 男孩子臉上寫滿沮喪,他低聲道:「我、我想學習這種蛋糕的作法。」 沒等七海回應,少年苦惱地抓了抓在櫻樹下映襯得更為粉紅的頭髮,語氣帶了點自暴自棄,「跟一般蛋糕食譜減糖減油後做出來的味道差太多了,但這種秘方,不可能告訴陌生人的吧……」 七海墨鏡後的視線注意到有一瓣櫻花隨著少年的動作從他髮間飄了下來,但頭頂上卻還插著兩三瓣。 因為都是淺紅色的,不仔細看還不會發現。 「我幫你問一下吧。」在男孩驚喜睜大那雙圓溜溜的眼睛後,七海抬手阻止了他開口,「不要誤會,與其讓你繼續站在門前造成困擾,不如早點溝通解決,店家拒絕或答應我都無所謂,你想學習的理由我也並不關心,請自行告知對方即可。」 過幾日他再上門,在店裡看見了頂著烘焙帽忙前忙後的少年。 「店裡的姐姐答應了我可以邊打工邊學習,以後請多多指教!」 他看見七海後快樂的搖起了尾巴……不,尾巴只是七海的錯覺。 「真的非常謝謝你,七海先生!」 名叫虎杖的少年喜悅溢於言表,熱情的目光令大人有些難以招架。 「不必向我道謝,答應讓你學習做法的也不是我。」 虎杖左右張望了下,湊近前壓低聲音告訴他:「姐姐沒有說,但我知道姐姐是因為你的關係才給我機會的!」 ……難以招架。 男孩笑嘻嘻的摸摸自己的後腦杓,「而且粉紅色跟這間店很搭嘛!我可不是染的喔。」 七海注視著他摸過的地方,也指了指自己耳後的位置,「這裡,卡了東西。」 一瓣櫻花又堅強地支撐在虎杖帽子與髮絲的間隙。 少年手忙腳亂地重新戴好烘焙帽,像是怕冷落了他,連連問道:「七海先生今天要買哪種麵包呢?也是夾心麵包嗎?還是要來一份紅豆麵包呢?我有幫忙揉麵團喔!」 「……那就都來一份。」 「是不是奇怪我怎麼知道你的口味?我可是問了姐姐好多你的情報!」 不,並不奇怪,而且這種事情不必說出來。七海輕嘆口氣,示意幫他挑好麵包的虎杖往櫃台方向結帳。 「啊、為了感謝七海先生,這些請務必讓我付錢!」 「不行,我說過不用道謝,而且怎麼能讓小孩子請客。」 「拜託!」 「很抱歉,不行。」 「拜託!!!」 「……」 (後來讓虎杖請了算是他半項作品的紅豆麵包。) 在地方醫院外見到那一頭粉紅色時,七海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重操舊業後,除非任務需求,一般很少會來普通人就醫的醫院。跑這一趟的原因說複雜也不複雜,他過去的一個金融業客戶過世了,是個孑然一身的傢伙,大概誰也信不過,走前竟然傳訊息給七海請他全權處理遺產捐贈的問題。 好歹為人還過得去,一起喝過幾次酒,也不是讓他做什麼壞事,七海就懶得計較這算不算加班了。 那團粉紅原本只是這趟程序結束後的驚鴻一瞥。 男孩一個人抱著運動背包坐在金屬製長椅上,很孤獨的模樣。 七海在醫院門口站了住腳,聽見旁邊有護士小聲的交談,不禁便上前詢問。 「您是虎杖同學的老師嗎?」 「不,只是認識的人。」 「這樣啊,今天那孩子……」 今天那孩子失去了祖父。 縱然一直低著頭,被高大的陰影籠罩住的感覺還是相當明顯,虎杖捏緊背包看向來人,而後驚訝的瞪大了雙眼。 「七海先生……」 眼眶很紅,但沒有在哭。七海皺了皺眉,到少年身側坐了下來。 虎杖重新低下頭,沒過多久,突然拉開背包的拉鍊,取出了一組像是保鮮盒的物品。 「你要吃嗎?我做的蛋糕。」少年對他露出笑臉,就像先前每回在麵包店內遇見一樣,「爺爺他已經、吃不到啦。」 所以低卡的鬆軟蛋糕,是老人牙口不好的緣故。 七海接過打開的保鮮盒與餐具,那塊蛋糕不算小,但他還是一言不發地慢慢吃完了。 「非常美味。」 「七海先生,過於溫柔了。」少年側著頭看他,紅紅的眼睛始終沒有哭泣。 他不曉得他的目光有多叫人心軟。 身為大人,七海慶幸他戴著墨鏡,才不至於在此時露出連自己都不曾見過的神情。 春季的微風帶著不間斷的涼意,醫院外頭原本冰冷的金屬長椅已經被兩人坐到有些溫熱,身形更高的那個男人伸手拂過少年粉色的頭頂,又在他面前打開掌心,裡頭赫然有一枚櫻花的花瓣。 「我要搬走啦。」 被攔在麵包店外的櫻樹下,七海幾乎是習慣性地掃視一圈那團粉紅色,接著才理解對方話中的意思。 成長期的少年似乎比先前又拔高了一點,終究會變成大人,遲早也會離開的。 「需要我幫忙嗎?」 「不,這次不是來請七海先生幫忙的。」虎杖似乎在樹下等了他有一陣子,也許是花期將盡,落到他髮間的花瓣已經數不過來,「我有話想對你說。」 他下意識地望向麵包店的方向,手指捏緊了打工圍裙,像是在擦去手汗。 七海隨著他看去,帶上些疑問,「是店裡有什麼事情?」 「不是的。」這次少年答得很快,「因為是不想讓店裡的姐姐聽見的事情。」 他對面的成年人頓了一下,還來不及回話,隨即被矮他一個頭的孩子扯住左臂的衣袖。 「我,我對七海你……」 無視他流露的愕然,少年自顧自道:「我知道你眼中的虎杖悠仁只是小孩子,但之前在醫院裡我明白了,死亡面前,年紀一點也不重要。不過,我會長大。以七海認同的方式長大。請你再稍等一下吧。」 見七海並沒有立即甩開他轉身離去,虎杖眼中燃起一點光亮,將手中西裝的袖筒抓得更緊,大聲道:「在七海先生有戀人以前,我都還有機會的吧?如果七海先生能等等我,下次再見面,可不可以讓我試試呢?」 身著西裝的成年人因為最後幾句話怔了怔,沉默很長一段時間,而後輕輕掙開了虎杖的手,腕間的機械錶面在晃動間折射出刺眼的光。 虎杖悠仁方才所有的勇氣似乎都隨著七海的動作而消失。 「很抱歉……提出這麼無禮的要求。七海一定覺得很奇怪吧。」他猛然低下頭顱,兩三朵花瓣便從通紅的耳根邊緣繃了出來,「七海先生一直以來都太溫柔了,我、我才……」 原本精神百倍的聲音一下彷彿失去了元氣。 急沖沖的一通告白,又逕自蜷曲起來,少年從神采奕奕到滿腔的沮喪,蓬鬆的髮頂彷彿長了兩隻垂下來的小動物耳朵,後頭尾巴也不再搖了。 七海忍住了嘆氣的衝動,怕這小動物聽見後又胡亂聯想。 虎杖太過在乎他的一舉一動,以至於無法維持平常開朗的表情,這樣的情緒影響是七海不曾預期的。 他總是很喜歡那種明亮的笑容。 在大腦做出深思熟慮的答覆前,七海下意識摘了墨鏡,看見他另一隻戴著腕表的手掌已經覆蓋在那雙不存在的毛茸茸耳朵間。 「可以。」他聽到自己說。 ──2018年9月。 神奈川縣川崎市。 Kinema電影院樓頂。 咒術高專一年級生虎杖悠仁以不可名狀之術式,對一級咒術師七海建人綁下了束縛。 『在「重逢」的那一天,他們會開始交往。』 ##3. 雨珠傾落的聲響驟然激烈,遮掩過腦海中虛幻的咒言。 七海於滂沱大雨中按住墨鏡鏡框,有些奇怪自己是戴著的,但眼下有更緊迫的情況讓他選擇了忽略。 饒是經歷過許多黑暗與醜惡的一級咒術師,也很難接受這樣的事情。 地上躺著的怪物竟然是人類。 他抓住還在發楞的虎杖手腕,半強制地拉向自己。 「雨太大了,你先進去。我會通知高專來做處理。」 這孩子本不該這麼早遇見這些狗屎事。 沒有漏看虎杖眼中的無所適從,七海拍了拍他的背,將少年的兜帽往前一拉。 「小孩子別淋雨。」 恐怕找上他的五條都沒有料到這次任務的麻煩程度,七海輕嘆一聲,另一隻手已經撥通手機裡輔助監督的電話,無論如何,他現在該以虎杖為優先。 虎杖安靜待在他的身前,只是沉默地用雙手抓住帽沿,沒有反駁他的小孩子叫法,也沒有聽話進入建築物裡頭。 顧及少年的狀態,還是先帶他離開現場更妥善。 簡單幾句交代情況後結束了通話,七海低頭輕聲叫了下虎杖,「虎杖同學,我們該走了。」 少年驚醒般應了聲是,又下意識望向倒在地板上,心口剛剛被他打破了一個大洞的肉塊般的敵人。 雨聲遮蔽了肉塊的呻吟,雨水從肉塊臉上不斷打落,有如淚水一般。 「虎杖。」 優雅低沉的嗓音鑽入他的耳孔,打斷了他的想像。 虎杖回過神,才發現他與七海站得幾乎沒有距離,自己被對方護在胸前,彷彿可以在嘈雜大雨中聽見他的心跳。 「對不起……」 「你不需要道歉。」金髮的男人皺起眉心,語氣卻沒有絲毫不耐,「無論是對誰。」 由於託伊地知處理後續,他們需要直接徒步前往附近的一個辦事處,並等待高專內部聯繫,以便做接下來的任務分析。 虎杖拒絕了七海遞來的傘,打算以一段雨中跋涉讓腦袋降降溫,卻沒預料到對方乾脆地撐起傘靠了過來。一般個人傘當然是不能完全遮蔽住兩位男性的,這下他們又貼在了一塊,就跟剛剛在樓頂上被護著時差不多。 少年望了望撐傘者藝術雕塑般的側臉,平時對他人情緒的敏感度突然都回來了。 ──他很擔心我。 「這是古龍水的味道嗎?」虎杖抽抽鼻子,忽而問道。 七海側過頭看他,回答道:「不,只是送洗店送回來的味道。」 「不喜歡古龍水嗎?」 「沒有什麼喜不喜歡的,當上班族時會用。」 「啊,因為咒靈不會管咒術師是什麼味道所以就不用了嗎?」 「姑且是這樣吧……」 兩人就在青少年一路奇奇怪怪的發問中,抵達了高專隱藏在市區內的辦事處。 虎杖盯著身邊的大人收起傘率先開門入內,白色的西裝外套因為有半邊吸水過多變成明顯的兩種色澤,他看了看沒淋到多少雨的自己,拉下兜帽跟了進門。 聽話地照七海的吩咐先坐去沙發上,他注視著金髮的男人脫掉西裝鬆開領帶掛好,解去腕扣捲起衣袖俐落地找出茶壺煮水,每個動作都很普通,卻因為流暢矯健而顯得十分優美……就像這個人說話的腔調一樣。 深色的襯衫雖然沒有被雨水浸透,但也不可避免地貼出身線的輪廓,彷彿聽見了虎杖內心積壓已久的催促,男人將進入室內起霧的眼鏡摘下來擦拭,幾縷金髮因為先前的雨勢垂落在眉梢,匯聚出少許水珠,沿著瘦削的臉頰滑下來,滑入虎杖視線所及,鬆開了領口的鎖骨間。 鏡片下果然是碧色的美麗眼珠。 「真的是外國人嗎?」虎杖吞了吞口水,下意識問了出來。 隨即他感覺這句話有點踩線,一般人恐怕會覺得唐突,正想道歉,卻聽見了七海平靜的回答。 「外祖父是丹麥人。」 丹麥……好厲害啊,難怪七海也長得很高,而且皮膚好白。 目光環繞室內一圈,虎杖有些心不在焉,又問了些丹麥大不大、說的是英語嗎這類他自己都覺得無聊透頂的問題。 他其實知道他在逃避什麼。 要不是七海的及時發現,他早就『殺人』了。 跟前突有一道身影遮蔽住視野,虎杖仰起臉,不知不覺間握緊的拳頭同時鬆開來。 「虎杖想去國外嗎?」身影的主人低頭端詳著他,語氣頗為慎重地問道。 對上那雙碧眼,剛剛還思緒飄忽的虎杖莫名有些難以組織語言,「不、倒也沒……有機會的話……」 對其他人可以無所顧忌地回答因為自己喜歡珍妮佛勞倫斯這個類型,對七海卻好像沒有辦法說出口,少年用食指搔搔臉頰,有些不太明白自己糾結的心情是怎麼回事。 「這個職業一般不太有空能出國。」七海望向窗外,碧瞳中的焦距似乎因為在思索什麼而放遠,「現在就想退休的事,對虎杖同學恐怕還太早了。」 「我是說、像五條老師那樣偶爾海外出差也不錯。」虎杖靈機一動道。 大概是聽見五條的名字,七海不置可否的收回目光,將手中擦過的墨鏡重新戴上。 虎杖不想讓這個友好的氣氛流失,接著發問:「五條老師常常找你幫忙嗎?啊我是說、像帶我這樣的學生出來──」 「除了這類事情,那個人基本上也沒有什麼需要別人幫忙的。」 「咦,所以先前也有其他人嗎?」少年再次好奇爆發連問道:「伏黑也有過嗎?哇我死得太早,好像也不認識高專其他人了……」 他像玩笑般把自己的死亡輕鬆說了出來。 肩頭忽地感受到一股重量,是七海伸手按住了他,淺金色的雙眉緊蹙,或許是鏡片後的眼瞳過於銳利,讓虎杖一時訥訥無言。 水煮開的汽鳴聲瓦解了略為凝重的對視。 七海看似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只是遲疑地輕拍了拍虎杖還有些濕漉漉的頭,轉身向茶壺走去。 雙眼微微睜大,虎杖下意識想喊住對方,這次卻又被陌生的手機來電音給打斷。 他看見七海接通了電話,溝通幾句後說了聲請稍等,返身將手機置於沙發前的矮几上。 「虎杖同學和我在一起,抱歉,麻煩家入小姐現在能做說明了。」 手機已經被設置了擴音,可以發現聯絡人欄位上的名字正是高專的家入硝子醫生。 七海一邊聽著剛出來的檢驗結果,一邊將燙過的毛巾遞給沙發上的虎杖。 這孩子正死死盯著他的手機,接過毛巾後也只是捏在手裡,渾然沒有使用的意思。 其實他們都是早有心理準備的,但是推測與確認畢竟是不同的兩回事。 他想起戰鬥之前身為大人對小孩說的話。 這孩子是真的出生入死過,並且遲早會成為咒術師的。 事實上,身為兩面宿儺的容器,或許過去他尚未意識到,但日後一旦公開還活著的訊息,恐怕就得面臨時時刻刻的人身監視,出國更是不可能被允許通關。 在被委託照顧『虎杖悠仁』前,在七海聽過的傳聞裡,他也不過是被當作麻煩的詛咒容器,可以想見這個善良到會真心替陌生人生氣的孩子,未來還將遭遇多少惡意與磨難。 他現下竟十分慶幸五條先生找的是自己。 或許虎杖確實需要心靈層面的關照,但七海也並沒有自大到覺得他可以如五條所說,令這孩子懂得如何面對人心的無奈與殘忍。 如今他甚至希望這個時間點能來得愈晚愈好,畢竟虎杖對他而言,已經不僅僅是被委託照料的對象了。 ##4. 嘿嘿。 虎杖看著外頭緩速流過的陌生川崎街景,不自覺在車窗上映照出一個傻笑來。 「虎杖同學心情很好?」開著車的伊地知潔高從後照鏡望向他。 「咦看得出來嗎?」男孩撓了撓頭沒有否認。 他們此時正被派往調查名叫吉野順平的少年的路上,由於對川崎路況不熟悉,負責駕駛的輔助監督邊開啟導航邊與警方所提供的訊息做對照,還能同時關注後座的一年級生,可說是相當盡責了。 「很少有人剛跟七海先生認識就能開起玩笑呢。」 明明上午在車裡的氣氛還那麼尷尬的。 後排的虎杖聞言,像想到了什麼似的將頭探向前座,「伊地知先生跟七海海以前就認識嗎?」 雖然剛剛就聽過一次,伊地知仍被他嘴裡已經極其順口的小暱稱給震了一下,險些要拿手帕出來擦汗。 「這個呀,我也是七海先生的學弟,就跟虎杖同學一樣。」 後頭的一年級生發出驚訝的感嘆詞,「對耶,七海海也是五條老師的學弟!」 「我們都是高專同校生呢。」 所以我也是五條先生的學弟。伊地知心中默默補充。 「那伊地知先生以前有被七海海揍過嗎?」 「不、這個,七海先生的話沒有……」 「這樣呀。」 伊地知從虎杖的語氣裡竟然聽出一絲失望,這個孩子是認真想被他們的學長揍一頓嗎? 說來也奇怪,七海先生性格這麼穩重的人,才跟虎杖出來一陣子而已,就已經會說出『揍你喔』這樣親近的對話了,該說是活潑善良的孩子所自帶的魔力嗎…… 伊地知邊想邊看著導航,將話題回歸公事,「應該就在這附近了,吉野順平他家。」 「好,打起精神上吧!」虎杖元氣滿滿地回應,而後又忍不住自己笑起來。 最早他這麼喊的時候,七海海還潑他冷水說用差不多的力氣解決就好。在跟家入醫生通完電話後,七海海卻反過來對他說了一樣的台詞。 ──那就是特地說來安慰我的吧,嘿嘿。 黃昏時分。 即將順著殘穢誘餌走進黑暗處的七海建人,正與虎杖想著同樣一件事。 似乎該換個方式鼓勵他的。 雖然確實希望見到他打起精神,但任務中振奮過頭也不見得是好事,這正是早上七海頻頻出言令虎杖掃興的原因。 掩飾性推了推墨鏡,一級咒術師打量眼前殘穢量明顯增多的下水道入口,認為或許是這個地點太過糟糕、以及接下來恐怕要面臨一連串讓人心情不佳的戰鬥的緣故,他才會不由自主想起少年讓自己路上小心時露出的明亮笑臉。 基於他們現在的關係,拒絕老師這個稱呼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意外換來了新的綽號,但是並不討厭。 就算已經交往,和他一起冒著風險與未知咒靈戰鬥也是兩回事。 ……戰鬥經驗帶來的危險預感讓他再次如此確信。 七海建人摸了下後頸,轉手從背後抽出用慣的鉈刀,走向黑暗之中。 「有特別想看的類型嗎?」 「類型啊,動作片吧……」 在吉野家中收藏電影光碟的電視矮櫃前,虎杖雙手插口袋,等待已經被他認為是朋友的順平挑部電影一起觀賞。 這位朋友剛剛問了他關於殺人的看法。 雨滴、肉塊、眼淚又再一次閃過他的腦海。他想自己這種心情果然還是『害怕』吧,害怕殺人,害怕分辨不清生命的價值,七海海說的沒錯,這方面虎杖悠仁根本還只是個小孩子。 「偏動作的,這些怎麼樣?」順平抽出幾部片子,有的用舊式塑膠盒裝著,一看就老到不行。 「我看我看。」虎杖湊上前,忽而想到般轉頭問:「有沒有丹麥的電影啊?」 「丹麥?北歐那個丹麥嗎?真特殊,我好像沒有這樣分類過……」 「啊啊我隨口說的,找不到也沒關係。」虎杖擺擺手,正打算挑一片封面最合眼的,褲子口袋中突兀響起一陣來電鈴聲,他對順平道了聲歉,「待會我會關靜音的,可能是剛剛那位上司漏了什麼吧。」 哎伊地知先生也太過擔心,這已經是他今晚第三次打來,都跟他說沒事沒事了嘛。 從口袋掏出手機一滑,虎杖邊翻撿那幾部動作片的盒子邊將手機貼上耳朵問道:「伊地知先生又怎麼了嗎?」 接著他身側的吉野順平就看見這個粉紅色頭髮的新朋友彷彿狗狗豎起耳朵一樣整個人都站直了。 「是的!」 「是,對不起讓七海海擔心了。」 「啊,對的,已經是朋友了,說好在他家吃飯看個電影就回去。」 「兩小時,沒問題!」 通話結束後虎杖明顯地鬆懈下雙肩,順平便隨口問他:「是女朋友查勤?」 「不、不是啦!」 虎杖一臉嗆到的表情讓順平覺得如果他正在喝水自己珍藏的片子們肯定遭殃。 「抱歉,因為你叫的名字有點……那個報備時的感覺也很像。」顧及新朋友的面子,順平不好意思說的是,他在講電話時露出的傻笑也很像。 或許還沒告白吧?要不推薦那種戀愛篇幅比較多的動作片好了。吉野少年體貼地想。 「不先去接虎杖同學真的沒問題嗎?」 開車的伊地知幾乎是在七海掛掉電話的0.01秒後馬上這麼問道。 「沒關係。」單手始終按著腰側,七海呼出一口氣,「他要看電影就讓他看吧。」 主要的危險還是在於地下水道那名引誘咒術師過去的咒靈。 雖然他沒說,輔助經驗豐富的伊地知仍是從後座傳來的嗓音中聽出傷勢引起的忍耐,想起適才目睹襯衫上的大量血漬,他腳下的油門又悄悄踩得更緊了些。 通體漆黑的轎車繞上公路,很快就回到他們早晨的出發地點。夜間的咒術高專樹影幢幢,錯綜林立的建築們仍顯得燈火通明,除了教學場所,亦有許多專供咒術師任務接應的地點。家入硝子長年待在診療室裡,因為性質特殊又需要保護的關係,車輛雖然可以直接駛入校園停靠至醫療建築外,卻需要對高專環境十分熟悉才行。 伊地知潔高將他的一級咒術師學長送到了診療室門口,即便對方因傷帶起的低喘在下車等拉扯動作時愈發明顯,他這一路也沒敢伸手攙扶,想到已經能跟大人中的大人親暱玩笑的虎杖同學,不禁更是佩服那孩子的勇氣。 「你今天也辛苦了,可以先回去,明天再過來吧。」在禮節性敲了兩下診療室的門後,七海轉頭對他道。 「啊、那虎杖同學?」 「等治療完我會去接他的。」 「這怎麼行……」 「要聊天不進來嗎?」 診療室的主人用懶洋洋的聲音打斷了他們。 「家入小姐,這麼晚打擾了。」七海歉意的點點頭,以手勢制止伊地知發言,「就這樣吧,明天再麻煩你過來。」 在一級咒術師面前,輔助監督總歸是沒什麼反對餘地的。 白色的診療室大門漸漸擋去伊地知消瘦的身影。 身為兩人共同的前輩,家入打量了下面容疲憊的七海,「沒問題嗎?」 「他今天也超時工作了。」七海搖搖頭。合作很長時間了,伊地知的體力極限他是清楚的,跟一般人差得不多;至於他,接虎杖回來的舉動並不能歸類成加班。 「你自己撐得住就行。」家入拇指朝室內的病床晃了晃,示意受傷人員自行前往,「夜勤就交給前輩們吧,唉。」 「給您添麻煩了。」 「知道就小心別受傷。」 「是,家入、前輩……」 聽見許久未聞的稱呼,正點檢外傷醫療用具的家入硝子挑眉看向她的傷患。 病床邊,七海建人用未按在腰上的那隻手揉了揉太陽穴,接著摘下了墨鏡。 「還有件事想麻煩您。」 <待續> 超長小記: ‧因為也很喜歡動畫分鏡,所以寫劇情推動時原作或動畫場景會視喜好度切著用,不然兩邊時間線其實不太一致,動畫的下雨天真是神來一筆,讚美馬趴!動畫七海的鎖骨超色!讚美!馬趴!濕淋淋的虎杖也很可愛!讚ry ‧「打起精神上吧」用的也是動畫翻譯台詞 ‧雖然沒有寫到,不過我想要說,第一次被七海擊中就是他幫改造人類擦去眼淚的地方,但因為覺得這是他很自然而然的舉動於是也不想特地點出來…… ‧虎杖同學生日快樂!發現竟剛好有寫到蛋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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