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咲かせ足りない花


*勝出♀


折寺中學的校慶辦在每年的盛夏,以天氣來說非常折磨人。剛剛跑完接力賽的出久捂著胸口,氣喘吁吁地彎下腰。今年的太陽依舊十分炎熱,帳篷和陰影處都被學生們占滿了,她只能放棄乘涼,走到離操場最近的洗手台,打算將滿臉的汗水擦乾淨。
老舊的水龍頭一轉開便失控地噴出歪歪斜斜的水柱,瞬間潑得出久滿身都是水,微微透出白色運動服裡的淺色內衣。
「⋯⋯」
運氣有夠糟。明明有這麼多水龍頭偏偏選中壞掉的那一個。出久從口袋掏出手帕,徒勞無功地擦拭狼狽的上半身。
今天實在不是她的日子,早上一進教室被同學們團團圍住時就該有警覺心了。
出久成績很好卻一直都不是班上的中心人物,無個性的她被同學排擠,老師對她的處境視而不見。對此她並不太介意,與其花時間和同學們聊偶像八卦,放學後她寧可趕快回家收看今天的英雄新聞。
沒想到平時不以為意的事,竟成了致命的關鍵——出久不擅長與同儕相處。於是,在一群漂亮的女同學面前,她只能手足無措地抓緊書包背帶,囁嚅著問有什麼事。女孩們彷彿就在等她說出這句話,立刻露出花一般的笑容。
「綠谷同學,妳擅長跑步嗎?」
出久不明所以地偏過頭。和出久校排名列前茅的課業相比,運動項目向來不是她的專長。今天的班級接力賽中,老師並沒有安排她上場。
為首的女孩指著站在一旁的馬尾女孩說道:「等下的接力賽,妳可以代替田中同學嗎?她今天突然頭痛,人不太舒服。」
田中靦腆一笑,出久便也反射性對她露出笑容。這似乎被同學們解讀為正面的答案,她們高興地向出久道謝。
「太好了,謝謝!那就麻煩妳了!我們去和老師說一下,請他更改名單。」
「啊、等等,我⋯⋯」
「怎麼了,妳不方便嗎?」
「那個、」
出久緊握的拳頭微微出汗,面對一雙雙期盼的眼睛說不出話來。難得有人遇到困擾請我幫忙,我要婉拒嗎?心裡彷彿有個小小的聲音這麼說。
「綠谷同學?」
「其實、」
就在此時,班導推開教室的門走了進來。
「校慶開幕典禮要開始了,各位同學快去整隊!」
「啊、老師!」
其中一個急性子的女孩看見班導,立刻拉著田中跑過去。出久只能眼睜睜看她比手畫腳地解釋起來,班導看了眼出久便點頭同意換人上場,也沒詢問出久的意願。
「綠谷,」他遠遠朝這裡喊道:「等下接力賽記得去報到!」
大嗓門的班導這麼一喊,教室裡的所有人都看了過來——包括那雙再熟悉不過的紅色雙眼。勝己銳利的目光和不耐煩的咂舌聲像刺一般扎在出久身上,她假裝沒有注意到,抿著嘴唇垂下眼簾,小聲地應了聲好。

幸好今天已經是生理期第三天,量比前兩天少很多,腰也不酸疼了,半圈操場的距離比想像中還要快結束。
出久一邊努力將衣服擰乾,一邊用被曬得暈乎乎的腦袋努力回想更衣室裡有沒有備用的體育服,還得去廁所換一下衛生棉才行。不過比賽還沒有結束,在那之前先回操場看看結果吧。
悶熱的空氣有些難以呼吸,跑步後狂跳的心臟尚未完全平復,周遭的歡呼和喝采聲嗡嗡嗡地震盪,出久按著胸口慢慢往操場方向移動。
忽然,一句話穿過嘈雜的喧鬧聲傳入她的耳中。
「喂、x班最後一棒是爆豪吧?也太扯了!居然跑贏田徑隊的!」
額角的汗水滑過臉頰,滴落在腳底踩著的紅土上。出久下意識地抬起頭,從人群之間的縫隙看見像光一樣疾馳而過的白金色身影。
為了公平起見,接力賽禁止使用個性,所有人站在同一個起跑點出發。輪到出久的棒次時,班級的排名在中段,她跑得並不算特別快,奮力追趕也沒能多爭取到一點距離。儘管如此,她的青梅竹馬一如往常跨著比她還要大的步伐,在最後一刻超越所有對手,一馬當先地朝終點線的方向奔去。
出久站在人群中,靜靜地目送他直到消失在視線裡。
「⋯⋯小勝,果然很厲害。」
勝己從小就很厲害,這是出久還懵懵懂懂的時期就知道的事。
小時候的她像條小尾巴一樣跟在勝己身後,無論是上學、玩遊戲、吃飯還是睡午覺,他們總是一起行動。笨手笨腳的出久只會扯後腿,確定她是無個性後勝己更是時常不耐煩地對她發脾氣,出久不知怎麼的就是喜歡找勝己玩,直到稍微懂事一些後才學會與他保持距離。
沒想到升上國中後,情況不但沒有好轉還變本加厲,勝己什麼難聽的話都說得出口,白痴、書呆子、醜女是家常便飯,心情不好的時候甚至會故意踢她的桌子或搶走她正在寫的英雄筆記本大肆嘲諷。
明明小時候關係還算不錯,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
「——谷?」
「⋯⋯」
「綠谷?」
「!?」
肩膀突然被輕輕拍了一下,沉浸在思緒裡的出久嚇一跳,回頭發現是同班的男同學。他皺著眉頭,語帶擔憂地向她搭話。
「妳臉色不太好,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事,剛剛跑完有點累而已。」
出久握緊擺在胸口的手,露出淺淺的笑容。男同學抓著臉頰,耳朵有點泛紅。
「是嗎?那、那要喝水嗎?」
面對出久訝異的表情,對方別開視線,支支吾吾地解釋起來。
「老師有準備水給參加接力賽的人,我負責發放,剛剛沒看到妳,就找了一下⋯⋯」
原來是這樣。身為班上的邊緣人,難得有人會主動找她說話,是工作的話就解釋得通了。出久接過礦泉水,向對方道謝。瓶身上的水珠冰冰涼涼的,握著瓶子的指尖有些發冷。似乎是太久沒跑步加上天氣太熱,從剛剛開始腦袋就昏昏沉沉的,手腳也有些冰冷。
「綠谷,真的沒事嗎?」
「嗯,應該休息一下就好。」
「可是妳的臉沒什麼血色。」
「是、是嗎?」
男同學沒有要退讓的意思,盯著她的臉欲言又止。平時落在出久身上的不是冷漠就是諷刺的視線,除了母親之外很少有人會主動關心她。出久手足無措地握緊寶特瓶,瓶身被手掌擠壓出斷斷續續的刺耳聲響。
「我、」
「失禮了。」
「欸?」
對方的個子比出久還要高,往前靠一步,影子便輕易籠罩在出久身上。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摸出久的額頭,陌生的氣味和溫度越靠越近,眉心本能地開始發麻,出久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喂。」

後腦勺撞上一堵溫熱的牆,出久踉蹌了一下,慌慌張張正要道歉,卻被吸進猩紅色的視線裡。
「小、小勝⋯⋯」
勝己面無表情地站在她身後,頭上蓋著一塊毛巾。毛巾下的陰影讓他深邃的眼睛看起來比平時還要銳利,從額角滴落的汗珠似乎在空氣中跳動。
「少擋路!」
「⋯⋯嗯,對不起。」
怒吼聲震得她耳際發麻,出久努力忽略晃動的視線和耳鳴,乾脆地道歉了。擋在路中間又撞到人的的確是自己。
但另一名當事人似乎不這麼想,他鼓起勇氣試圖對一臉不耐煩的勝己解釋,「不是綠谷的錯,是我剛才、」
啊?勝己瞇起眼睛冷笑。
「你誰啊?」
「什、」
「小勝,他是我們班的⋯⋯」
「閉嘴,我沒在問妳。」
勝己再次打斷出久的話,冷硬的視線死盯著出久身旁的男同學。
「你剛剛在幹嘛?」
「我、我只是拿水給綠谷。」
「跑接力賽的人都有?那我的份在哪裡?」
「額、⋯⋯」
「小勝?」
沒有人注意到這裡一觸即發的氣氛,學生們還在為剛剛結束的接力賽沸騰,啦啦隊和樂隊的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只有這個半徑不到一米的小小空間裡一片寂靜。很少有人能承受勝己盛怒時的視線超過3秒,男同學結結巴巴說了句「抱歉」就狼狽地跑掉了,也不曉得是在對誰道歉。
勝己不屑地哼了一聲,又重新將目光放回出久身上。他沒有說話,但出久很清楚他還沒消氣,好不容易平復的心臟再次狂跳起來。怎麼辦,又惹勝己生氣了。她毫無頭緒,只知道原因肯定出在自己身上,卻害毫無關聯的同學被遷怒。
「小勝、那個,剛剛比賽辛苦了⋯⋯」
她嘗試轉移話題,可惜效果欠佳。勝己低聲罵了句髒話,出久只能縮起肩膀垂下頭。勝己發脾氣的時候總是有理說不清,她也總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似乎無論怎麼做都不對。
手裡那罐礦泉水的水珠已經沾溼整個掌心,沿著指尖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和穿著運動鞋的腳尖上,視線彷彿跟著被水暈開似地逐漸模糊。
「臭書呆子也好意思在光天化日下跟人打情罵俏?」
「不是、我沒有⋯⋯」
也許是天氣太熱了,今天的勝己看起來特別暴躁。班級接力賽靠著他贏得了冠軍,臉上卻無半點喜色。出久不用抬頭看,也能想像出那雙充滿負面情緒的眼睛與扭曲的表情。
從小才華洋溢,長相隨漂亮的母親,卻有著一副公認的爛脾氣。人果然不可能十全十美。要是小勝沒這麼難相處的話,也許會更受女生歡迎吧⋯⋯嗯?怎麼會突然想起這些?
「妳在發什麼呆?」
「抱、抱歉,可能是有點太熱⋯⋯」出久忍著頭暈悄悄退後,「我不擋路了,再見——」
「嘖!」
勝己不耐煩地用力咂舌,忽地抬手搶走出久手上的礦泉水,又將蓋在頭上的毛巾扯下來狠狠甩在她臉上。
——啪。
「拿去!」
「⋯⋯小勝?」
比起一瞬間的疼痛更多的是困惑,出久抓著毛巾不知所措地看向勝己。她任性、高傲、恣意妄為的青梅竹馬高高抬著下巴,用暴君施恩般的姿態擺擺手。
「我用不到了,處理掉。」
「可是,我、我也⋯⋯」不需要三個字還沒說出口,勝己厭煩地瞪她一眼,丟下一句「那就丟掉!」,然後大搖大擺地轉身離去。
「⋯⋯」
這麼想喝水怎麼不去跟老師說一聲,硬要來搶我的?出久無奈地嘆氣。
手裡的毛巾被太陽曬得發燙,帶著淡淡的硝化甘油味,是出久熟悉的溫度與氣味。猶豫了幾秒後,理智還是沒能勝過身體的不適感。出久將毛巾批在肩上,大小剛好能蓋住水份還沒完全蒸發的上衣以及莫名平穩下來的心跳。
回家把毛巾洗一洗,明天拿來還給他吧。不曉得會不會被罵誰要書呆子碰過的東西。
「⋯⋯小勝好難懂啊。」
出久喃喃自語。白皙的指尖輕輕撫過毛巾,被礦泉水瓶沾濕的手已經乾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