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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溫伯特。」

不冷不熱的聲音響起,埃溫伯特停了下來,周圍的同學也跟著止步觀望,當看見巴哈姆特握著掃帚的身影時,埃溫伯特皺了下眉頭。

「埃溫,你不走嗎?」

一旁的同學小心的瞥了巴哈姆特一眼,從那相似的五官與如出一轍的眼眸可以料想他們的親緣關係,但臉色陰沉的巴哈姆特明顯來者不善,讓同學擔憂的小聲問道:「來找你麻煩的嗎?」

「埃溫伯特。」

巴哈姆特又重複了一遍,聲音依舊是恰好到處的讓周遭人能夠聽清的程度,他面無表情的說道:「我找你有點事情,你不會不願意跟我說話吧?」

「對嗎?我親愛的弟弟。」

「……你們先去吧,我等等就來。」埃溫伯特聽到這句話也只好出聲,將同學打發走,自己一個人留下來,兄弟倆同樣握著掃帚,一語不發的看著彼此,幾分鐘後,巴哈姆特像是打量夠了一般,轉身往轉角處走去。

「跟我來。」

「現在好了吧?你到底想說什麼?」埃溫伯特隨著兄長來到轉角,這裡有建築物作為遮擋,無論是方才他的同學們,又或是其他賽道的學生,都不能輕易看到這片身為死角的空間。

「……」

然而巴哈姆特僅僅是沉默的審視著埃溫伯特。

埃溫伯特看著兄長的雙眼,無端想起過去在深遠的無數日夜。


他其實從未理解過自己長姐長兄的思維邏輯,縱然他們身為家族中的怪胎,可隨心所欲這點卻也沒有從他們身上消失,他們是怪誕的、任性的集合體,對於習慣相互鬥爭的黑龍們來說,他們的存在反而更麻煩。

艾米亞特十分喜歡掠奪他人的物品,從食物到財寶,她高興便去搶,沒興致了就隨便找個坑洞扔了,當苦主尋上門來,得到的卻只是一句淡淡的:「我扔了,一點也不好玩。」

而巴哈姆特更是個例外,他喜歡看著天空發呆,翻閱著谷底寥寥幾本書籍,其中他最喜歡的是「腦筋急轉彎3」,常常一個人捂著嘴偷樂,然而誰若去搶奪他的書籍,誰就倒楣。

埃溫伯特厭惡這樣的他們。

其他人會嘲笑埃溫伯特,擁有這樣不著調的姐姐和哥哥,母親會鄭重的警告他不准和另外兩個孩子一起玩,父親會在他表現不當時大聲的嘆氣,說除了你這個家已經也沒了希望,為什麼不能爭氣一點。

他像是被鎖在牢籠裡的困獸,看著溫馴的寵物齜牙咧嘴,馬戲團的小丑鼓掌著,訓斥著那些服從者,而又無比讚揚兇狠的野獸。

但是誰也不會喜歡上野獸。

而當巴哈姆特真的離開後,這樣的情況日益嚴重,艾米亞特似乎也有意離開,對此父母歇斯底里的與艾米亞特大吵一架,甚至是不顧一切的大打出手,而即便是強悍如艾米亞特,也無法抵抗父母聯手。

然而她很快的想到辦法,那就是擺脫雙親的壓制,一飛沖天。

鮮血如同雨點一樣灑落地面,混合著剝落的鱗片,還有黑龍的咆哮聲,在整個谷底迴盪著。

她在山谷上方揚聲嘲笑父母。

「看啊!」她說:「你們就是一群膽小鬼,就連一絲光明都要畏懼,就連翱翔在天空的勇氣也沒有,如今我要是走了,也不會有人敢追著我離開!」

「因為你們懼怕光明,自詡為黑暗,卻不理解光影本是兩面雙生。」

埃溫伯特就站在下方,楞楞的抬頭仰望艾米亞特,那天午後的陽光明媚,透過那細細一條裂縫灑落在地上,像是一閃耀的緞帶鋪在地上,刺得他睜不開眼睛,但那一刻他只有一個想法。

這就是巴哈姆特所熱愛的風光嗎?


「埃溫伯特。」

面前的兄長又喚了一聲。

「什麼?」埃溫伯特回過神來,這裡沒有深淵、沒有血腥味,只是普普通通的校園一個角落。

「你是跟著我到這裡來的嗎?」巴哈姆特慢吞吞的說著,手裡的掃帚卻已經有被腐蝕的跡象,就好像所有黑龍都無法避免的終局——被自我腐蝕殆盡。

埃溫伯特抬眸,仔細的觀察眼前兄長的模樣,褪色到只剩髮梢是黑色的白髮、臉頰上加深的腐蝕刻印,一切都是他反叛的證明,也是洗褪不去的痕跡。

他低低的笑了起來,巴哈姆特不悅的皺眉看著他,而埃溫伯特擺出了迎戰的姿態。

「你想知道答案,那就跟我打一架吧,哥哥。」

他笑得如同惡作劇的孩童,而不再是過往那樣充斥著嫉妒與憤慨的扭曲嘴臉,然而脫口而出的話語卻一樣的惡毒。

「反正你也活不久了,不是嗎?」

巴哈姆特的臉色沉得看上去像要殺人,他一語不發的站著,正當埃溫伯特以為他會徑直離開的時候,巴哈姆特扔掉了手上的掃帚,招呼也沒打一聲便揮拳過來。

拳頭劃破空氣中的寧靜,粉塵都被逼得退散開來,埃溫伯特出手接下了這一拳,他的手掌要比巴哈姆特來得厚實,然而相觸時他仍感到疼痛,看來這一記拳是巴哈姆特出了全力的。

下一招便是直接抬腿擊來,被胳膊擋下、手掌甩開,大他幾歲的兄長原地輕輕躍起,避開他下掃的腿,在半空旋身,膝蓋凌厲的向他頭部擊去。

擋下、重心不穩,埃溫伯特側滾了一圈,巴哈姆特落地,一使勁又衝上來,直接撲向他,兩個人直接滾作一團,巴哈姆特成功壓制在上方,一拳正中埃溫伯特的鼻子。

溫熱的液體順著臉孔的起伏流下。

埃溫伯特奮力出手,抓向巴哈姆特的脖頸,而巴哈姆特皺了一下眉頭,並未放開壓制著埃溫伯特的手,只是向旁側頭閃避,卻被埃溫伯特勾住了馬尾。

埃溫伯特就著勾住的髮束向下一拽,巴哈姆特吃痛的扭曲了表情,抬手便直接掐住埃溫伯特的脖子,一隻腳膝蓋抵住了埃溫伯特的腹部,另一隻腳抽出,踩住了方才作亂的那隻手,發狠似的報復回來。

頸部的骨骼喀喀作響,胃像是要被擠壓變形,手臂更是已經聽到骨骼錯位的清脆聲響,在埃溫伯特即將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又驟然一輕。

刺目的陽光又回來了,空氣在肺部中流動著,像是破漏的風箱不堪使用,喉嚨充滿了阻塞的異樣感,眼前一片朦朧。

埃溫伯特乾嘔著、大口呼吸著,巴哈姆特卻已經站起身,他的手上還有埃溫伯特的血液,領帶與頭髮也變得散亂而無章,此刻正站在一旁慢條斯理的整理著。

眼看髮繩斷了,他也就乾脆披散著頭髮,衝著視野尚在模糊狀態的埃溫伯特笑了笑。

「放你一馬。」他的兄長說。

困獸變成了自由的野獸,遇上寵物時他耿耿於懷,對著對方咆哮,卻不想那根本不是被馴服的家畜,而是同樣充滿野性與殺機的、偽裝的惡獸。

人類擅長偽裝。

狡詐、欺瞞與背叛,這是深淵黑龍一直以來對人類的印象,這也正是因為牠們愚蠢的性格與不經大腦的作為,才會落得經常被騙,實際上人類也是各色百家皆由不同,然而比起直腦筋的獸類,人類顯然更有智慧一些,尤其擅長偽裝。

偽裝自己善良的一面、偽裝自己弱小的模樣。

埃溫伯特其實知道,一直以來族人忌諱艾米亞特的性格如惡魔般肆意,而巴哈姆特卻更近似於人類,那已然稱不上是忌諱,而是排斥與敵意。

巴哈姆特卻喜歡人類。

所以他像是溫和的融入了群體中,就連犄角與翅膀都捨棄了,以一種祥和而順從的態度加入了學校。

然而當面對埃溫伯特時,那層假象碎裂,尖銳的獠牙被嶄露,而漆黑的內裡鋪天蓋地而來,讓埃溫伯特由衷的感到舒適,可同時也有一絲失落。

哪裡出了問題呢?

「下回別再這麼欠揍了,待會結束以後自己去醫療中心報導,就說是你自己跌倒的。」

巴哈姆特的聲音打斷他混亂的思緒,那仍舊是毫不客氣的指令,可埃溫伯特能從兄長神情中嗅到一絲放鬆的情緒,他愣愣的看著巴哈姆特整理著袖口,然後溫柔的看了過來。

「雖然是追著我來的,但這次看來沒有媽媽的從中作梗,還算是有長進。」

無良的兄長對他笑了笑,心情頗佳的轉身離去。

「再見,親愛的弟弟,飛行競賽加油。」

這就對了。

埃溫伯特想著,他終於正眼看我了。


埃溫伯特曾經厭惡那樣的姐姐哥哥。

只是曾經。



埃溫伯特平靜的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回走,還不忘整理一下自己的儀容,尤其是卡滿了草莖與樹葉的頭髮,以及還在流淌的鼻血。

自認萬無一失後他才回到賽道前方,零星幾個同學還在等待他,估計以為他是被高年級找碴了,埃溫伯特揮揮手,走了過去,催促著他們趕緊一起完成賽道。

聖納湖的水波粼粼,反射著美艷的絕色,他們一路順利來到湖泊上空,這條賽道的難度處於中等,雖然僅僅入學一個學期,但對於一年級生來說也不算困難。

然而在即將脫離湖畔時,一陣吵雜聲自前方傳來,從一旁賽道的森林中飛出數隻被驚擾的鳥兒,頭也不回的向著賽道上衝了過來!

幾乎是反射性的,埃溫伯特跟著同學向旁側閃避,卻忘了自己的手臂處於傷患狀態,於是整個人便從掃把上滑了下去,倒掛在掃帚上幾秒後便悲慘的自半空中摔落湖裡。

同學們的喊叫聲,與湖水捲襲而來的缺氧同時傳遞到他感知區域中,但隨著暗流迅速令他沉了下去,埃溫伯特也就失去了意識。

他只記得從水中看出去的太陽也很美麗。


等他再度醒來,等著他的就是醫療中心的天花板,以及來自學校的勞動懲罰,畢竟鬥毆的傷痕太過明顯是人為造成,即使他的恢復力再強也不可能瞬間復原,加上同學的證詞,校方很快就給兄弟倆都下達了處分通知。

埃溫伯特面無表情的看著那張通知書,但想到巴哈姆特看見通知書時不快的反應,他就覺得好像也無所謂了,隨手將通知扔在一邊,捲過被子睡著了。

今天的事以後再說。

過去的事在打了一架後像是鬆開了的結,他清楚的知道為什麼巴哈姆特會鬆一口氣,幼時不懂事的幼龍已經成長到了能夠理解的年紀,也已經透過自己的態度獲得了和解的鑰匙。

不過道歉與和解,那是往後的埃溫伯特要面對的。

今天他只想就著暖洋洋的日光,在醫療中心賴上一整天,課程、親緣與時間,都跟他無關。

睡夢中他會想起,曾經他在深夜時分冷得發顫時,會有溫暖的軀體靠過來,以及寬大的蝠翼將他包覆其中,有人會溫柔的告訴他:「睡吧。」

睡吧、睡吧,恩怨情仇,都在一朝一夕就了無蹤跡,沒有絕對的是非對錯,只是失足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