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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記

活躍在國際蒙古學界第一線的學者中,俄尼斯·朝格圖(楊海英)當屬佼佼者。其研 究成果,長期以來在日本、南蒙古、蒙古國、台灣、美國、英國、韓國以及香港等國家和 地區引起了巨大反響。對於蒙古人而言,他發出了他們一直不敢發出的聲音,道出了他們 至今不敢講的歷史和現實的真相。因此,所有蒙古人對於俄尼斯·朝格圖懷著感激和欽佩 之情。我也是他們當中的一員。

對於作者的更多評價自會有讀者來進行。作為譯者,只想談一點翻譯感受。這本關於 蒙古騎兵的著作是嚴密的人類學專著而非虛構的作品。作者本身是人類學者,其所有著作包括《沒有墓碑的草原》(三卷本,日本岩波書店,2009——2011)都是以精密的田野調查所獲得的豐富詳實的當事人證言,和相關歷史文獻為依據而寫成的,是科學嚴謹的學術著作。基於此,翻譯時我首先堅持了忠實於原著的基本原則,避免了華麗浮誇的詞彙,以保持作品的原貌和科學性。譯者不敢主張這本書是「全新的漢語版本」,而只是原著的譯本。

在翻譯過程中,譯者再次深深地體會到了南蒙古的悲慘現狀。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南蒙古的現狀,就是「南蒙古處於崩潰中,蒙古人已經絕望」。正如王力雄先生所指出的, 在南蒙古,蒙古人的歷史和文化「萬劫不復」。蒙古人遭受著專制統治和民族壓迫的雙重 壓制,每個蒙古人感受到的只有痛苦、絕望和無力。而漢人,且不要說漢人的一般民眾, 即使民主派人士,一旦涉及少數民族問題,絕對不會承認民族壓迫的存在,他們無一例外地站在大漢民族主義的立場上,否認漢人對蒙古人、藏人、維吾爾人的民族壓迫。

流入少數民族地區的漢人,都是在内地無法生存的盲流,是渣滓中的渣滓。這些大字不識 一個,目不識丁的粗魯的漢人,雖然對於當局和社會上層有各種不滿和憤懣,但是在對待少數 民族的問題上,他們毫不猶豫、毫無保留地充當專制政權的幫兇,敵視少數民族。他們毫無理由地仇視和痛恨少數民族,爭先恐後地充當壓迫和毀滅少數民族的先鋒。是南蒙古、西藏、新疆這些地區的少數民族,在漢人流民掙扎於飢餓嚴寒的死亡線上時接受容納了他們;是少數民族及其水土使那些盲流得以存續生命。今天,他們何止是維持生命,都過著比原住民少數民族 富裕的生活。而漢人卻恩將仇報。漢人流民的這一表現可謂自詡擁有五千年文明的漢人文化的 精髓和稟性。捫心自問,你們的良知到底去哪裡了?

今天的南蒙古只有三百多萬蒙古人,漢人卻有三千多萬。蒙古人無一不感受到漢人的壓 迫,十倍以上的人口會隨時碾碎我們。不,内地有十三億以上的人口,他們會隨時碾碎我們。 侵略者漢人以施恩者自居,認為是他們在施捨著蒙古人,在他們的「幫助」、「啟發」和「指 導」下,蒙古人才吃得上飯穿得上衣,否則連生存都無法保障。典型的大漢族主義觀點。

大漢族主義還表現在,比如,漢人似乎已經習慣這樣的提法,即「蒙漢」。蒙古人堅決反對這樣的提法。蒙古人和漢人,根本不是一個維度的、完全相異的兩個民族,不要牽強地捏在 一起。還有,漢人好像喜歡什麼都簡化,將南蒙古簡稱為内蒙,於是内蒙古師大就成為「内蒙師大」,內蒙古大學就被稱為「内蒙大學」。我們聽著會全身毛骨悚然。我們也反對偷換概念,蒙古是一個民族,反對將「族群」套用在蒙古民族這裡。譯者完全贊同楊海英教授的主張,即: 藏人和南蒙古的蒙古人、維吾爾人,不是中國人;原本是不同於漢人(即中國人)的民族,我們只是被迫成為中國籍的被殖民者。那種認為「中國人不等於漢人,中國人當中包括藏人、南 蒙古的蒙古人、維吾爾人」的說法是在巧妙地偷換概念,是漢人殖民侵略者的内心表白。

在南蒙古有一個很不可思議令人費解的現象,漢人將戶口上的民族改為蒙古族,據說是因為可以生二胎。但是,這些竄改了自己民族而成為假蒙古的漢人卻是最為鄙視、仇視、壓制蒙古人的先鋒。竄改自己的民族而「成為」少數民族,卻蔑視少數民族,沒有比這更為卑鄙的行徑了。蒙古人遭受的歧視和壓抑,充斥在所有領域,包括對於歷史的「學術探討」,有很多歷史是不能觸及的禁區。

蒙古騎兵的西藏遠征就一直是個禁忌,絕對不能談論的。而俄尼斯·朝格圖終於打破這一 禁區,揭開了謎團,將歷史真相呈獻給讀者。

蒙古騎兵的命運令蒙古人深思。在扮演了侵略和鎮壓藏人的角色之後,自身遭遇了漢人的大屠殺。《蒙古騎兵在西藏揮舞日本刀》將此理解為是上天對蒙古人的懲罰,是弱小民族一再 遭受強大民族的蹂躪和愚弄之後的悲憫結局。

譯者認為這本書的最大創新有兩點。首先,以蒙古騎兵的事實,證明了中國共產黨動用大 規模軍隊侵略西藏並殘酷地鎮壓了敢於反抗的藏人,殺害了無數無辜的藏人。其次,蒙古騎兵參與了侵略西藏的戰爭,蒙古人對於藏人犯下了罪行。譯者作為蒙古人,充滿了負罪感,有與作者一樣的對藏人的負罪感。也充滿了悲哀,是對自己民族命運的悲哀。我們將何去何從?我 們還有未來和希望嗎?

那麼,我們蒙古人應該做什麽?我們能夠做什麼?俄尼斯·朝格圖教授的《蒙古騎兵在西藏揮舞日本刀》給出了答案。我們必須反思歷史,反思近代所走過的路程;反省我們所缺少的是什麼,清醒地認識歷史,才能夠正確地面對未來;我們需要覺醒,中國共產黨在國共內戰和西藏戰爭中利用了蒙古人騎兵部隊之後,悍然解散了部隊。南蒙古的蒙古人武裝完全被解除。 但是,我們不能就這樣坐等滅亡。希望在於奮起抗爭。我們堅信,只要奮鬥,就會改變現狀。

翻譯此書的理由,除了其現實社會意義和學術價值以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作者的高昂鬥志、熱血蒙古人的向上精神、對於自己民族的摯愛和使命感。譯者在翻譯過程中,與作者同樣,曾多少次淚流不止。因為,只有殖民地的蒙古人才能體會這種痛苦。而同時相信,俄尼斯·朝格圖鼓舞著所有蒙古人。

徵得作者的同意,譯者對於書中引用的部分詩歌進行了更換。此外,第五至七章援引的李江琳的研究成果,翻譯時亦做了進一步的確認。

對於蒙古人,漢語是外語,而且是屬於較難掌握的外語。在翻譯此書的過程中,感受到了 自身漢語能力的局限。但有一點是明確的,即沒有歪曲或損害原書。倘若這本漢譯版能夠引起 讀者的些許思考,算是譯者不負作者也不負真正熱愛蒙古民族的廣大讀者的期待,權且作為一個蒙古人的微小盡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