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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不忙呢?別抱怨了,快說你到底在擔心什麼,不說就走。」 五條抬起仰躺著的腦袋,坐直了身直視硝子,「那幾個學生有事情瞞著我。」 「這不挺正常的嗎?」 「他們明明就在煩惱著,我也聽到他們在討論要不要告訴我,但是最後卻什麼都沒說。」 硝子看著他認真的表情,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雙手插進醫療袍口袋裡,沉默聆聽。 「我擔心他們是不是遇到什麼垃圾的事情,是不是任務中遇到爛到渣的詛咒師跟他們說了什麼,導致他們的思想產生了衝突、糾結,又或者之前有什麼爛任務受了刺激。」 五條停了一停,忽然笑出聲,跟喜悅半點關係都沒有,那是帶著自嘲意味的笑,「……畢竟妳也知道,我們最好的朋友就是這樣,遇到事了也什麼都沒說。」 硝子瞬間蹙眉,眼裡的驚訝一點都掩飾不住。 這是……什麼意思? 下一秒,她也跟著笑出了聲,純粹瞭然的笑。 所以,那個人早就從他心裡離開了自己不知道,而另一個,這次不知道會佔據多久? 不,不能說離開。多少年了啊……終於釋懷了嗎?不然不會還能自我調侃。 也是,都一樣的,畢竟當初有多看重就有多遺憾吧…… 不過,有點意外……知道他很看重這些學生,沒想到這麼看重嗎? 怎麼唯獨“那件事”與“那個孩子”,就成了禁忌般不能提起呢? 認識這麼久了,她知道他心裡裝的人從來就沒幾個,甚至每個能裝進心裡的都站在不同高度的階梯上。自己絕對有一層台階,而她也很清楚,她站的這層台階頂多下行到接近中段就停止了。 那個孩子,下行到多深了呢?站在了哪一層階梯上? 「那幾個現在也成年了吧?再操蛋的事情幾年前他們也不是沒經歷過,你確定你還要這麼操心?」 「……」 一道銳利銀光掃射而來,因被激怒或者其他什麼情緒而睜大的雙眸,漂亮的天藍色瞳孔透出的凌厲冷光及冰霜般的寒意,彷彿能扎進皮膚刺入骨髓。 如被掠食者盯住,秒殺的死亡強烈咬住神經般,本能地感到危險。 硝子閉了閉眼,漂亮的唇線微勾。 只是略提一提而已,還什麼都沒說呢……呵!這人,一旦真正發起怒來,讓人毛骨悚然的程度還是一樣,一點都沒變。 強悍的毫無道理。 硝子無視那邊突然驟降的氣壓,轉身走回電腦前坐下。 「雖然我覺得是你想太多了,不過你要查就查吧,小心變成讓人厭煩的大人喔!」 雨,終於落了下來。 淅淅瀝瀝的聲響自窗外響起,綿密細雨將山間的水霧壓得更低,視界裡幾乎一片蒼白,朦朦朧朧,整個景色模糊的如被暈開的水墨畫。 嗡——嗡嗡—— 被刻意調成靜音模式的手機,因來電而震動著。突如其來的干擾喚回了放空的思緒,伸手進褲袋裡摁熄了手機屏幕後,視線從窗台外轉至室内梭巡一圈,硝子已然不在。 大概又是被緊急醫療事件叫走的,居然愣神了這麼久,沒來得及回她最後那句話。 「嘖……」 五條扒了扒頭髮,重新戴上眼罩,站起身邁步離開這間硝子專用的醫療辦公室。 他當然知道界限在哪裡,不管身為教師還是大人,教導栽培與過度干涉這種界限自己還是分得清的。 實在是他們的反應太奇怪了,總覺得放不下。 不過就是…… 嗯,是的,不過就是確保自己的學生們還是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啊……腦袋要成糨糊了啊……」 抬手揉著太陽穴,大腦內部隱隱傳來的些微刺痛讓他不悅地皺起眉頭。 忽然想到什麼,五條勾起嘴角,那笑容,任誰來看都只會覺得,十足十的不懷好意。 「伊地知這麼久才申請完資料,給他點懲罰之後,讓他去幫我排那一家超——好吃的全口味可麗餅吧!」 06 初冬小雨一直到晚上都沒有停止,也沒有變大的趨勢,還是綿如細霧般緩慢飄落。整個東京夜晚都籠罩在薄霧中,各色霓虹在細雨薄霧下都顯得非常夢幻。 不過這些都是剛剛匆匆一瞥間的景色了,五條在兩條街之後的某個根本沒有人在使用的步行地下道,是普通過路用的,老舊的,也沒有與其他地下街合併。 照明的燈每幾步就一盞,但是很多不是不亮,就是閃閃爍爍,時不時還迸出小火花,牆壁都是剝落以及滲水的痕跡,地磚塌陷龜裂,碩大的老鼠無畏懼人般沿著牆壁邊緣或走或啃食不知道哪裡找來的廚餘垃圾,整條地下道年久失修,昏暗且詭異。 這在東京是很不合邏輯的一件事,好像所有人都忘記這個地下道一樣,連政府相關部門都將之遺棄般,任它荒廢。 不過還挺長,是個大路口底下的,差不多有三百多公尺。在以前來說人們使用率應該挺高,但是很多人表明每次走在過道上時,都會產生不安和陰森感,以及隨著各種傳聞還有小型意外事故頻傳的原因,漸漸地越來越少人走。也因為早期報修和網路還不發達,所以這明明可以當作恐怖靈異事件絕佳的場景素材,就這樣消失在人們視線中。 黑色皮鞋觸地的聲響迴盪在這半封閉空間,回音不斷在四周反彈又反彈,因為潮濕而凝滯的悶聲,規律悠長。 五條拿著平板緩慢走著,眼罩已被換成黑色墨鏡,能看到他專注且認真的在看著平板上滿滿的文字內容,有些部分還有附圖表或看起來像是實拍的現場照片,是很詳細的報告書的樣式。 螢幕幽光打在臉上,不知道是不是所處環境的因素影響,淺淡藍光將他的輪廓照得既妖異又陰森。 右手指尖在平板屏幕上向左滑過,螢幕顯示跳了頁面。五條腳尖剛觸地還未踏穩,霎時地面已如被地雷炸開般。巨大聲響在地下道裡翻騰,隨之碎石四射塵土飛揚。 「咳咳……我說啊——你們每次出場都要鬧這麼大動靜,這是什麼反派式角色出場方式嗎?很難受啊,灰塵很傷肺的。」 五條抬起手揮了揮面前的塵霧,視線依舊停留在平板上未曾移開過,此時他的位置已離方才炸開的地點有二十公尺遠,剛好在灰塵彌漫的邊緣,揮開的也只是在他周邊無限之外飄散的灰。 續翻下一頁,勁風也隨之襲來,他將重心往後一個踏步就將自己倒飛出去。滑飛的同時,見這頁似乎也沒有想要的資訊,再次翻頁。 「誒……你似乎不擅說話呢?上來就打也不錯,畢竟我還有其他很重要的事要忙啊。」 話音剛落,五條一個扭腰重心移轉,抬起的右腿順著全身重量以及扭轉增加的力道,在空中劃出一道半圓弧,腳踝處卡在應該是那東西的脖頸處往下一壓,將之扣踩在地。 「你們不是應該安分個幾百年嗎?這麼著急地跑出來,讓人很頭痛呢……」 五條撇了撇嘴,右手再次滑過平板,看樣子這頁也沒有什麼有用的資訊。 「不過要麻煩你稍等,這份報告我就快看完了,不能太專心對付你,不好意思吶——」 話才說到一半,腳下踩著的物體突然變軟,五條感覺到有一長條條狀物纏上他的腳踝,纏緊後瞬間將他向後拉甩。 在被跩起甩向半空的瞬間,這次他直接往後翻了三頁,略過了一些圖表與照片,直接續看之後的文字描述。此時他已將無限稍微擴展讓腳踝脫離纏繞,左腳在牆壁上輕踏一下,身體順勢反轉在至高點,頭下腳上的姿勢,右手舉起兩指併攏,聚起鮮紅色的咒力短暫壓縮後,隨即就往那東西的方向發射而出。 考慮到環境因素以及自己本身咒術的破壞力,施展的咒術只是輕微凝聚就丟了出去,所以並沒有像完全凝聚好的那樣,而是紅色咒力破開空間般擠壓上前,甚至本身相互碰撞間產生黑紅色閃電,張牙舞爪地持續在地面擴散擠壓。 而他下一瞬就已經在二十公尺外站好——那一開始被炸開的地方,足尖輕點在隆起的碎石頂端,在還未完全消散的灰霧包圍下,又翻了一頁。 地震般的搖晃也不影響他閱讀,頭頂也有碎石和灰塵因結構的被破壞而撲簌掉落。 好像在這一頁上看見了想要的資訊,將平板湊得更近,他低低發出了一聲猶疑,手指在平板上的某個地方畫了一個圈後,將平板收至外套內側口袋後拉上拉鍊,這才終於轉頭將視線放在攻擊他的咒靈上。 「抱歉抱歉,久等了啊……嗯?」 那咒靈在不完全的赫的攻擊下,抵抗著正在重新凝聚成人形。 「嘿——還挺不錯嘛!你不是這裡的原生詛咒吧?所以你是把它吃掉了然後鳩佔鵲巢,還是……」 「我是……我、我是來、傳話的,死了也沒關係。」 留聲機般的聲音,一開始甚至還有調頻般的停頓和雜音。 面前的咒靈已凝聚成形,上濃墨黑下寶石藍的漸層長髮髮色,身量在一米八左右,纖細卻有力的體型,刀削般的輪廓,但該是眼睛的位置,卻只有兩道猙獰的縫線,像是被誰給縫住了。 看樣子還是個少見的,接近完全人形形態的咒靈呢,咒力量上也不簡單啊…… 也是同樣性質的,人類對人類產生的詛咒? 上次見到類似的好像還是那個時候,在涉谷,名叫真人的吧? 「啊——不太爽呢,心情忽然就糟透了啊……怎麼辦呢?拿你出出氣沒關係吧?反正你都說你是來送死的嘛!」 話說完,唇角上揚,一陣無形無影的冰寒氣息瞬間從他身上延伸開來,眨眼間整座地下道就被濃厚的殺意籠罩著。 五條往前走了兩步,發現那詛咒卻收攏起所有的咒力,他隨即停在原地,疑惑不解的歪著頭看向對方。 「我們那位大人,善於靈魂的……噗呃!咳……」 五條一個箭步踏出就瞬移至對方面前,抓住了對方的頭髮用力扯了過來,一掌就拍在對方的腹部上。 「啊呀!我沒打算……」 收回手,再接一掌。 「聽你……」 換掌成拳,這次落點於下巴上的同時,收回抓住對方的手。 「說話呢!」 詛咒被一拳擊飛至一百公尺外,在即將墜下之時,五條閃現在身側,身體一個半旋轉,抬起的右腳狠狠地砸在腹部上,再次將他踹飛出去。 這次身體墜落了地面,地面被砸出一個坑後慣性作用卻還未停止,又滑行了快三十公尺後才停下,整個地面被滑行軌跡皮開肉綻地掀開一般,他從地下道的一端,一下就到了另外一端。 「咳……重塑……大人說……咳呃!」 話未說完,隨即腹部就被一腳踩住,整個身體以及地面又下陷了幾公尺。 「相當不錯嘛!很堅持呢!」 五條唇角弧度愈加上揚,頭未低腰更未彎,單單低垂著視線,就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被他踩著的咒靈。 抬起手單豎起食指,紅色咒力再次凝聚。 而這次是完整的,術式反轉——赫。 「期待見面……的……那一天……」 閃著紅色光芒的虛空耀眼刺目。 07 雨夜無月。 窗外的景色飛快的往後倒退,雨霧中燈光光暈發散到都像是套上了少女用夢幻般的濾鏡。白霧斜雨飄灑在窗外,濕冷空氣也一併被隔絕。 五條將頭斜靠在車窗上向外看著,車窗玻璃倒影著他被墨鏡遮擋掉一半的天藍色眼珠,與緊抿著的唇線。 伊地知透過後照鏡瞄了一眼,背部隔著駕駛座感受著後座上瀰漫的低氣壓,支吾著開了口,「辛苦了,五條先生。」 開往高專的回程公路上,這是從方才接到完成任務的五條後,伊地知的第一句話。 他回想起一小時前地下道剛崩塌,五條就瞬間出現在他旁邊時,丟下——這下相關部門不會再忘記有這個地下道了吧——這一句話後就上了車,雖然語氣與平常歡快的調子無異,但是伊地知卻竄起一股冷顫,幾乎是憑本能感應到他非常差的心情。 所以對任務的結果什麼都沒問,也暫時不敢問。 伊地知一路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思考著這次的地下道連帶地面馬路的崩塌,觸及相關部門之多,要多少報告跟相應資料才能足夠應付。 嘗試著開了口後,意料中的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之後的一段時間,只有車輛引擎聲還有規律的雨刷聲。 「伊地知啊……」 「噫……是、是的,五條先生,有什麼事嗎?」 「你在緊張什麼?」五條疑惑的瞥一眼駕駛座。 「沒、沒有……」 「總而言之我要問的是,你還記得去年冬天,真希在京都伏見的那次任務嗎?」 「啊是,記得的。」 伊地知略感意外他突然拉開的這個話題,畢竟那時事情剛發生的那週,自己就已經對所有情報以及任務詳情整理過,並朝他彙報過一次了。 但是聊這個的話,確實輕鬆不少,他輕輕吐了一口氣。 不知道能不能找夜蛾校長單獨申請一份五條先生個人助理的薪水……按件計算也行。 「那次似乎是失蹤了整整五天,當時負責的輔助監督翻遍了那片區域就是找不到人,當時又實在沒有其他人手……」說到這邊下意識地往後照鏡看了眼,確認了他沒有要開口責怪的意思後,才又繼續開口。 「後來報告上據本人所說,並不知道被困了五天,似乎是碰到了少有的,有時間誤差的咒靈……」 「這樣啊……」 五條再次將視線拉回窗外,「伊地知,回到高專後,等著被我教訓吧!」 「誒?!這麼突然的……為、為什麼我又要被五條先生教訓?」 「沒有為什麼,因為你居然都沒有發現,辦事不力啊……」 「辦事不力……」 先不說這件案子本來就不是他負責的,但是因為要對五條進行每週報告,所以他還是會關注這幾個人的情況。 窗的報告、資料、任務細節、輔助監督,這些自己都親自整理並電話詢問過,並沒有發現有什麼異常…… 哪裡出錯了? 伊地知皺緊了眉頭,握著方向盤的手掌盡是冷汗。 「不管怎麼說,還是請您將教訓這個選項剔除。五條先生是覺得那件案子,哪裡有問題嗎?」 五條拆了手中的包裝紙,將閃著粉色光澤的棒棒糖丟進嘴裡,說的話有些含糊。 「我不知道,只是直覺。」 「什……!」 伊地知眨了眨眼,一時之間情緒起伏過大,甚至讓他差點咬到舌頭。 「確實整份報告上邏輯與敘述都沒有問題,但是有一種掩蓋的感覺。」 棒棒糖在舌下轉了一圈。 「呵,有趣,查查就知道了……」 「……」 伊地知不禁將腰挺直坐得更正了,他知道五條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想必是有自己沒發現的。 「五條先生,就快要到高專了,您如果要查是要先回高專,還是需要我載您去其他地方?另外冒昧問一下,您要先從哪裡查,我好先做準備。」 「幹嘛去其他地方,直接問本人不就好了,我已經跟真希聯絡讓她過來一趟,應該在路上了吧?直接回去吧!」 「啊是,說的也是……」 伊地知抬起一隻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他看著眼前的路,街邊路燈一盞一盞往後掠過,對向來車的車燈時不時晃一下眼。 片刻後,無聲輕嘆了一口氣。 車子勻速開在返回高專的路上,城市繁華的不眠燈火早已離遠,進入郊區的安寧與靜謐。 只消再轉過一個彎就能抵達目的地,伊地知忽然稍稍重踩煞車讓車子盡量平穩又快速的停下,前方路口有事故路障,車輛正在進行管制。 還好已然深夜,路上車子並不多,但是暫時無法通行。 「那個,五條先生……」伊地知看向後照鏡,有些為難。 五條抬頭看了看車前方,隨即拉開車門,一腳踏了出去。 「嗯——我就在這下車吧!我從這過去也不過幾秒鐘的事,沒有其他事了,伊地知可以離開了。」 關上門後,五條想到什麼,敲了敲駕駛座的車窗。 「喔,對了。」 五條彎下腰朝著伊地知,笑容燦爛,「那這次地下道的任務報告就交給你了唷!」 話音剛落,旋即不見人影,同時一陣勁風連帶著細雨掃過伊地知的臉,逼得他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並抬起手臂護在面前。 靜了三秒後,他像沒了力氣一樣垮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嘆了今晚的第三口氣。 初冬夜晚的寒意冰涼,山間水霧又較之白天更加濃厚了些許,伴著細雨絲絲冷冷,混合著吹打在臉上顯得有些刺疼。 轉了轉手中的雨傘柄,看著傘面水滴隨著作用力飛出,真希心中數著在這庭院裡轉了的第幾圈,眼神無聊得放空了些許。 忽然身後響起細微地破空聲,是她一直在留意的聲音,眨了眨眼回過神,轉身。 隨著腳尖落地,周圍被降落的氣流重量帶起一陣氣旋,將五條的大衣底端吹得飛起。 「抱歉抱歉,真希,久等了嗎?」 「太慢了悟,我都轉三十二圈了。」 真希走到了五條面前,將傘收起抖了抖。她就像是走進了什麼透明的屏障裡,細雨破碎在她周身之外。 五條疑惑著抬手看了眼腕上的錶,擺出了驚訝的表情,「才八分鐘,妳是在競走嗎?」 「所以,這麼晚將我叫來,有什麼事?」 「其實我是有很重要的問題要問妳。」 五條將雙手插進大衣口袋裡,側身往旁退開一步,偏頭示意著要不要走走。 他們並肩依著庭院的觀景走道緩步前行,周遭安靜的除了雨絲落在樹葉的沙沙聲,與屋簷雨水凝聚後墜落於地的聲音外,整個高專依舊安靜的甚至隱隱有些死氣感。 水霧朦朧依舊,遮攏著庭院景觀用的照明石燈只剩一圈光暈。偶有一陣微風吹過,帶著水霧往前飄送。 「等等,妳說妳知道被困了五天,差點活活耗死在未消失的咒術下?」 「是啊,怎麼了?」真希疑惑不解地抬頭,看著突然停下腳步的他。 「我是說,妳確實在知道時間的情況下,被困了……」 「哈?!」真希瞇起眼睛並挑高了一邊的眉,雙手環在胸前,似乎失去了耐心般,肢體動作無不表明著「到底想問什麼」的疑問。 五條舉起攤開的雙手,一副無辜的姿態,微笑著解釋,「別生氣,只是想問清楚點。」 「對!我確實被困了五天,活活走了五天,雖然都是白霧,分不清黑夜白天,雖然差點餓死了、累死了,手機因為術式干擾無法聯絡也沒電了,但我還是有手錶可以確認,就算處於昏迷或者彌留之際,智商也沒有消失!」 真希打斷他,幾乎都能感受到額上青筋在鼓動,分外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他反覆確認著這一句話,就好像自己剛剛講的是外星語一樣。 「這樣啊……」 五條微笑著抬起手,揉了揉真希的腦袋,「這幾年辛苦了啊,各種方面。」 「說過多少次不要這樣做了,還把誰當孩子呢。」 她將五條的手揮開,壓低了嗓音嫌棄著,表情卻轉換成平日的慵懶漠然,就像早已習慣五條這個舉動。 忽然她一面蹙眉一面又睜大了眼,表情古怪的看著他。 「你大半夜的把人叫出來,就是為了問這個?報告上我都寫……所以,是報告出了問題?」 「哎呀——真希很敏銳呢!沒錯,妳說到重點了,這就是我會來問妳的原因,妳的報告被人篡改了呢!」五條抬手撫著下巴搓了搓,口氣跟往常一樣歡快輕挑,面上表情卻一副若有所思的凝重。 「竄改?會有誰、又為了什麼竄改?」真希斂容正色沉下了聲,眸中閃過一瞬銳利。 五條看著遠處一點——應該是吊掛在屋簷下給緣側照明用的燈籠,發散的迷離亮光,沒有回應。 是啊……又因為什麼? 被改過的報告上,隱隱透露的掩蓋氣息證實了不是錯覺,但是這種小地方,又為了什麼要掩蓋? 再加上,這種只需要詢問本人之後,就會立刻被戳穿的竄改有什麼存在的必要? 短時間遮掩住就夠了? 確實,如果不是自己特意要親自看一遍報告,也許到現在都不會被人發現。 那反過來說,自己為什麼要看這份報告,契機是因為覺得這三個學生有事隱瞞著。 這份報告的掩蓋痕跡是特意等著自己的? 還有今天地下道的任務,那個來送死的特級,當時的心情實在太差了根本沒在聽,但好像有說什麼來著? 高專內部又出間諜?是新出的一股勢力還是上次事件的餘孽作亂? 不管怎麼說,已經有垃圾特意接觸了自己的學生,還給他們設套、差點殺死他們…… 「悟!!!」 五條低下頭看向真希,她緊皺眉頭,眼神充滿了擔憂和一點戒備,手隨著幾乎是吼出來的叫喚聲緊抓著他的小臂處。 他拍了拍她緊抓著自己的手,安撫著。 「沒事,我思考的太入神了。」 「入神到咒力都要爆炸了?」真希沒好氣地回應,收回了手。要不是她待在他的無限內,而且即時叫住了他,不然她真的覺得再晚一點自己也得完。 夜越來越深,寒意也愈發刺骨。真希手機的消息提示音響起,她拿起按了幾個按鍵回覆時,聽到他的下一個疑問。 「既然剛剛的問題確認完了,那之後,真希是怎麼逃脫的?」 她手指一頓,但馬上不動聲色的將訊息回覆完畢,收起手機。「沒什麼,我猜是支撐那咒術的咒力量終於也到了極限,所以直接消散解除了。」 「有趣,本體死了還能維持一段時間的咒術嗎?也不是沒有聽過……」 白霧還能用咒力具象化來實現,但是也僅限於「白霧」本體,能將人困住則一定只能是術式去實現。 這就像詛咒本身死了,施展的領域——更像是未完成的,卻沒有消失一樣。 不過…… 五條將頭斂得更低,藍色眼曈視線銳利地越過墨鏡,看向真希。 「或者更有可能是有其他咒靈或者術師在場呢?」 真希一下子蹙起了眉,五條能很明顯地看到,她渾身肌肉都繃緊著,無法掩飾眼裡的訝異回望著他。 「行了,我知道了,到底誰竄改的、有什麼目的這件事我這邊會查,有什麼情況會跟你聯絡。悟還有其他事情要忙吧?」沒有給他任何回應的機會,她撐開了手中拿著的傘,退了兩步出去。 「……」五條雙手插回大衣口袋裡,微笑依舊掛在臉上。 「自己注意點,那就拜託真希了。」 「悟……你最近……」 她像是忽然想到什麼,回轉了半個身,雨傘也因動作而略微傾斜著。 「算了……」 略帶猶豫的話音中斷,她看著他的臉愣了愣,隨後垂下視線,笑了。 自嘲成分佔了大半,還有猶豫、苦澀、同情、不忍…… 太多情緒互相混雜,最後只融出了一種既憤怒又不甘,懊悔自責卻又無可奈何的遺憾。 熟悉嗎? 猶如無處不在的空氣,每分每秒呼吸吐納、在體內循環重溫。 這種反應,他今天已經看了三次了。 心裡喀噔一聲,沒來由的緊張恐慌,甚至含有興奮期待,在互相撞擊中湧向胸腔,一陣陣海嘯般翻湧充斥著胸口滿滿當當,錐心的疼。 他甚至忽然冒出一個,他從來不敢想的假設。 看著真希轉身離開的背影,混亂的思緒使他短暫的愣神了兩三秒,那個假設的猜想冒出後,就強勢壓下了所有躁動,一瞬間平息。 除了那顆瘋狂跳動的心臟,仍抽痛不止。 「你們知道有些事是不能瞞著我的吧?」 稍稍抬高的音量,以及難得認真且略顯嚴肅的語調,警告意味濃厚。不過若是沒有離遠,也許會發現其中含著一股與她方才一樣的衝動試探。 前方真希腳步一頓微偏回頭,抬手帶點力道在半空一壓後,繼續邁步離開。 天空忽然炸開一道雷,在一霎之間亮如白晝,也照亮了男人此刻沒了笑容的臉龐,面部輪廓看上去冰霜又冷硬,天藍色的雙眸,目光森冷。 大雨滂沱。 積累了許久,濃黑又厚重的雲層終於承載不了水氣,傾瀉而下。 08 黑白分明的巨大眼睛無限延展,無數張退了色的黃色符咒懸浮半空,數雙乾屍般的黑褐手臂,飛舞的成群蟲子,純黑至極閃著光澤的好幾具骸骨,飛濺的鮮紅色血液,一具身穿黑底黃墜袈裟靠牆緩緩滑下的軀體,白牆上擦著筆直的血跡。 有些一閃即逝,有些停留許久,光怪陸離。 直到睜開雙眼,飽含年輕人獨有的健氣與歡愉的音調傳入耳中。 「五條老師,你醒了啊?」 轉過臉,透過黑色眼罩往聲音來源看去,日落的光線從身後透開的窗戶斜射而進,籠罩在那離自己只有兩步距離的孩子身上,為他周身灑上一層橘黃,孩子微微彎低了腰,睜大的雙眼好奇的看著,嘴角掛著淺笑。 五條將視線拉遠,少年身後的擺設是高專一處談話室,由於使用頻率過高,其他人有意或無意的避開後,幾乎快變成自己的私人空間。 坐在曾被學生說過很貴的休閒沙發椅上,身側是木質小方桌,桌上還擺著一杯知名店家的單品紅茶——當然是讓伊地知跑腿買來的,以及放著成堆方糖塊的瓷盤。 紅茶已冷,香氣還未散盡,看來頂多半小時,自己並沒有睡太久。 目光拉回,夕日餘暉將眼前畫面色調調和的分外柔和,整個視界中那孩子的腦袋就佔了大半,光線下的橘粉色髮絲,甚至被微風撩撥閃著點點亮光。 抬起手將眼罩往下拉至脖頸處,露出了天藍色眼睛回望著,不自覺地跟著少年一同微笑。 「悠仁怎麼在這裡?」 「啊!我跟伏黑還有釘崎他們做完任務回來,就看到五條老師坐在這裡睡著了,他們已經各自回房,我……」 他將身子稍微抬起,撇開了視線,面容上似乎有點難為情,抬手撓了撓臉頰,才將話音續上。 「我是看到老師好像做了噩夢,睡得不太安穩的樣子,想著在這等老師醒來。」 聽到這回答不禁一愣,且不說自己戴著眼罩幾乎遮住大半張臉是怎麼看出“睡得不安穩”,現在想想方才睜眼,他又是怎麼看出自己“睡醒了”? 很確定剛剛沒有任何大動作,即使有也是細微的,更遑論其他。 所以,在睡著的這段時間裡,這孩子全程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沒有離開過。 啊——真是…… 該怎麼形容這孩子呢?敏銳、心細、時常感人所感,自己腦袋裡所會的詞語都不足以用來形容,最後彙總剩下的,似乎也還是“率真”了。 大概是沉默的時間太久,少年視線猶疑著拉回來,幾秒後,上半身前傾又稍稍湊近了些,忽然想通了什麼般笑了。 「老師是不是還沒睡醒啊?真難得能看到這樣的老師呢!」 一雙乾淨的眼睛,清澈見底。 感覺自己是在被真正注視著。 跟見慣的,其他人的視線完全不同,那些人眼裡的自己多半都是行走的未爆彈、不穩定的化學元素,或者超高規格的巨神兵器、隨手將現金丟入碗裡的過路人,全是冰冷的,畏懼的,防備的。或有接受自己幫助的懷著感恩,但他們眼裡的“五條悟”,也與那些形容差不離。 少年的琥珀色瞳孔裡,裝的是他,滿滿的自己。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眼前的少年看著近在咫尺的手指不閃不躲,在即將觸碰到對方的眼睛時轉了彎,大掌沒入了少年橘粉色的髮絲間,順著頭皮輪廓滑至後腦勺,將少年的腦袋按壓下來。 重心被強制前傾,少年為了不讓身體栽下去,下意識伸出雙手手臂撐在對方身後的沙發椅背上。 五條將少年額頭抵上他的,勾唇微笑,「能在睡醒時看到悠仁真是太好了,悠仁猜對了喔!老師剛剛確實做了噩夢。」 「誒?真的做噩夢了啊,很可怕嗎?」 但是這個動作,簡直像是把男人圈住了一樣,額頭相貼著,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對方鼻息,以及身上獨有的氣味,視野中全是清透的天藍色眼睛,上面同樣映著自己的雙眼。 因此少年臉頰泛上一層淺淺地紅,身體也因彎曲的角度略顯不適,儘管如此,少年也沒有拒絕或著起身退開的舉動。 這麼近看果然清楚多了,澄澈琥珀色,因著斜陽光線而閃爍著,少年目光堅定又清亮,果真漂亮至極。 「嗯,很可怕喔!簡直不敢回想呢!」 「唔……最強的老師都說可怕,完全不敢想像可怕的程度……不過話說,為什麼要用這個姿勢說話?」 「嗯,雖然真的是很可怕的夢,不過被悠仁治癒了喔!這個姿勢怎麼了嗎?」 微瞇起雙眼,少年一副質疑的表情,「治癒什麼的,老師真的——」 「是真的喔!」 直接打斷了少年話音,像是要加強接下來話語的力度般,藍色眼瞳的視線無比認真。 「到現在胸腔裡還鼓鼓漲漲的,心臟都好像要融化了,悠仁真的很厲害呢!」 「唔哇……老師你真的,怎麼說……為什麼能這麼自然的說出這種話啊?」 原本只是染上淺淺緋紅,現在少年的整張臉包括耳廓,像是徹底被燙紅般,泛著紅暈。 不知道少年對自己的表情有沒有自覺,五條看著他紅透了的臉,視線看上看下又往左至右,就是無法直視前方的自己,有點意外,有點疑惑。 先不論剛剛說的確實是實話,雖然也數不清自己說過多少次這種開玩笑似的誇張語句,再來之前也不是沒有這種近距離的接觸,但這孩子現在這個反應,在他的預期之外。 不過很可愛。 薄唇控制不住地越發上揚,笑意直達眼底。 「老師我一向實話實說嘛!」 話剛說完就放開了按壓腦袋的手,少年感到箝制自己的力量消失後,立刻將身子抬起往後退了兩步,並胡亂抹了一把臉。 而他則從休閒沙發上站了起來,舉起雙手高過頭頂,拉長身子伸著懶腰。 紅暈已然退去,半轉過臉看著比自己還高了許多的他,少年並沒有完全地抬起頭,只將比常人還略小一些的眼瞳上移,似乎還有些怯怯的模樣。 「五條老師接下來還要忙任務嗎?」 「暫時沒任務了呢!悠仁還沒吃晚餐吧?要不要一起去吃什麼,燒肉好嗎?」 「燒肉!可以嗎!五條老師請客?」 少年在聽到燒肉的瞬間,已將整副身子轉了過來,透著期待的雙眼似乎有星星在閃爍。 瞥見他開心的笑顏,微笑著將眼罩重新拉上,邊調整眼罩位置邊開口。「嗯,沒問題喔!」 「那我去叫上伏黑還有釘崎一起,吶!可以吧老師?」 五條從少年身後攬住他的肩,旋轉著將他帶向門口,少年瞬間意會便跟著邁步,一起離開這間談話室。 「一起去吧!老師現在的心情真的很好,悠仁是不是偷學了什麼能治癒心靈的咒術?」 「誒?真的有這種咒術嗎?」 「沒有喔!」 「啊……是是,老師剛剛還說自己實話實説呢,我怎麼一點都不意外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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