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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亮恐懼〉

囚室裡的燈不會滅。

Ｖ蜷縮在角落，像是病號服一樣的衣袍稱不上柔軟，他卻仍緊緊攥著衣角；牆與地板都是軟墊，只有足踝繫的鐵鐐是硬的，鍊子又沒有長到可以利用。後腦還隱隱作痛，他面朝著牆，一隻手貼著臉頰，想擋出流瀉而下的光亮。

麥粥嘗起來一點味道也沒有，吃完後口中卻會泛出酸苦的氣味。他閉著眼睛，在心底默讀劇本，不知怎麼就把幾個故事攪混在一起了也不在意，只要腦海裡還有下一句台詞，他就能相信自己還沒有瘋。

尾椎骨還隱隱作痛，前幾日（或者前幾周，或者前幾個小時）他被綁在椅子上，水滴如重錘落下，一次次將睡意打得灰飛煙滅；Ｋ來看他的時候他正喃喃自語，喉嚨像火燒一樣疼卻怎麼也停不下來，直到一滴蜂蜜點上唇間，熟悉又陌生的甜香在舌尖漫開，他突然哭出了聲音。

燈光更溫柔一些，像煮青蛙的溫水，Ｋ替他整理髮絲時的梳齒。前額幾乎碰到膝蓋，他撥了撥頭髮，漸漸沉入紛亂的光影與噪音中。

醒來時，他在一張真正的床上，後腦隱隱作痛。他拿起桌上的馬克杯時看也不看，心裡希望裡頭裝著劇毒，喝下去卻是熱可可，燙得他不禁吐了吐舌頭，就在此時，角落的門扉打開，Ｋ走了進來。

「睡得很好吧，小傢伙。」

眨了眨眼，Ｖ垂下視線，Ｋ似乎也不在意，只是逕自走過來，替他將一綹垂下的瀏海勾到耳後。「我有一課要教你。」

全身一顫，他看著Ｋ轉身，感覺自己像被無形的繩索牽引著向前。赤腳走過長廊，Ｖ踉蹌了一下，摔倒在地，Ｋ卻沒有停下腳步。

膝蓋很痛，正在滲血，但他爬起身追了上去，只這樣的動作就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Ｋ打開那扇門的時候，他感覺血液突然結凍成冰。

「……別。」

Ｖ的聲音嘶啞，Ｋ回望向他，他頓時徹底失聲。

他認得那個人的面孔。即使被剝下皮的半邊臉正在潰爛，蒼蠅停在眼球上吸食著膿汁，他仍認得出來，這個人是Ｋ上一次給他的教材。

一塊皮膚能承受多少凌虐？鞭笞，剖剮，再烙上燒紅的鐵塊──而他還在呼吸，這多半是Ｋ的專業所在吧。Ｖ感覺胃裡翻攪起來，一把刀子遞進他手裡，他抬起頭，對上似笑非笑的黃瞳。

恍若前世的記憶裡，他在天堂般的大學校園裡碰上了傳道者，他們拿著小冊子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告訴他不肯懺悔的罪人要下地獄，有著硫磺火湖的地獄。

他沒有懺悔，而Ｋ的確有雙硫磺火湖般的眼睛。

「還記得心臟的位置嗎？我教過你。」

指尖的溫度在手腕復甦，他彷彿能感覺到熱氣吐在耳後，輕聲細語地告訴他怎麼把人抽筋剝皮，從關節處乾淨俐落地分屍；接過刀子，他走上前，那個人──那還是個人嗎？──動了動，發出某種抽泣似的聲音。

第一刀碰著了肋骨，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抽出刀刃，一小股鮮血湧出來。捅第二刀時他看見那個人渾身一搐，脈搏如喪鐘在耳畔敲響，他什麼也聽不見了，只是拔出刀再刺下去，直到刀刃在碎糊的血肉上滑開，痠軟的手一鬆，他整個人跪倒在地。

金屬擊上磁磚，宛如槍鳴。

回過神，他發現自己被Ｋ按在水槽前，手上滿是肥皂泡沫，混著血色的水旋轉著流進排水孔；與鏡中人對上視線那瞬間，Ｖ尖叫出聲，直到一針鎮定劑打進臂膀。

他在囚室中醒來時，Ｋ也在。觸電似地坐起身，他抱住膝蓋，不停眨著眼睛，但對方只是微微一笑。

「下次不要捅那麼多刀，事後收拾起來會很麻煩。」

怔怔地看著牆面，Ｖ感覺口乾舌燥，冷汗沿著背脊滾落。

牆上掛著鏡子。不同形狀的鏡子，有鑲邊或沒有裝飾的鏡子，或大或小的鏡子，精心調整出不同角度，一個個都映著他的面容。

「你想要什麼獎勵？」

Ｋ揉了揉他的頭髮，意料外的親暱讓Ｖ忍不住瑟縮。

「把燈關掉，」他輕聲說，「把燈關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