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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歸



妖怪,在大多數人類認知中是只存在於傳說中的生物。
然而,七十年前,靈氣突然復甦,天地異變,原本潛伏的妖怪重現人間。妖怪開始橫行,過量的靈氣能大幅增強妖怪們的力量,卻同時也在侵蝕妖怪的心智,讓他們變得更加兇殘且難以自控。隨著靈氣的蔓延,人類與妖怪的摩擦越來越多,小規模的衝突不斷升級,最終引發戰爭。
這場「妖怪大戰」對人類來說無異於一場災難。儘管人類頑強抵抗,但在妖怪強大的力量面前顯得渺小,戰爭很快便以人類的慘敗告終。戰後,人類的生存環境變得極其艱難,隨處可見妖怪的蹤跡,碰上妖怪幾乎就是死路一條。

並非所有妖怪都沉迷於殺戮和破壞。部分保有理智的妖怪長老們意識到,毫無節制的捕時只會使人類快速滅絕,於是對妖怪們訂下規則。其中對人類最重要的一條規則便是:妖怪只能在自己的領地內捕食人類,並且必須給予被捕者「一線生機」——一個能夠活下去的機會。
從此,妖怪正式侵入人類的生存空間,人類的每一次外出都必須做好以命相搏的準備。



「呼——呼——」
水木大口喘氣,步伐不穩地向前邁進。汗水與血污交織在他的臉上,模糊了視線,手掌不自覺地緊握著一個破損的布包。他的肌肉早已因長時間的奔波而痠痛不堪,腳步也變得沉重。
「還好,快到了…」
心臟在胸口狂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燃燒他的肺。水木強迫自己不去在意胸口的悶痛,努力保持鎮定,如果他推測的沒錯只要穿過樹林就能從這個詭異的村子逃離。

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就該把眼珠老爹帶上。

他想起出門前還跟追在他的身後的眼珠老爹討價還價。眼珠老爹尖細的嗓音從下方傳來,語氣焦急萬分。

『水木,老夫跟你去吧,現在這種情況你一個人類在路上太危險了。』
水木回頭看到眼珠小小的身體正緊盯著他,充滿了擔憂。
考慮到鬼太郎一個孩子需要人照顧,水木果斷拒絕眼珠老爹的提議。
『你就放心待在家裡吧,鬼太郎還需要你的照顧呢。』
眼球老爹的擔憂並非毫無理由,最近妖怪活動越來越頻繁,即便是商店街這樣的「安全區」,也不是絕對的安全。自妖怪入侵以來,人類被捲入妖怪們的捕食遊戲早已不是新鮮事,而安全區則是那些願意與人類交好的妖怪佔領的地盤,那些妖怪願意在自身的地盤上給予人類庇護。
『不用擔心,我只去買點菜,又不是第一次了。』
水木嘆口氣,小心地拎起爬上褲管的眼珠老爹,嘴唇在眼珠上碰了下。水木還是不太習慣這樣的親吻,眼珠老爹卻堅持這樣才能讓他的氣息停留久一點,雖然現在只剩下眼珠,但幽靈族的氣息仍舊對一般妖怪有與生俱來的威嚇力。
『這樣可以了吧?』
水木笑著將眼珠老爹放在鞋櫃上,手指輕點眼珠腦袋。
老爹皺了皺眉,似乎還想說什麼,最後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小心點,早點回來。』
『知道啦。』
那是咯咯郎最後見到水木。

水木沒想到僅僅只是轉了一個彎,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陡然變得異常安靜。四周的景象不知何時起變了樣——街道上的燈光忽明忽暗,商店的門窗緊閉,視線模糊間他便來到了不知名的山村中。



一陣慘叫讓水木從回憶中猛然驚醒。
他必須活下去,家中還有人在等著他回去。

眼見出口近在咫尺,旁邊卻不知從哪衝出了一個男人。那男人雙目圓睜,眼神充滿恐懼和絕望,像是看到了什麼無法形容的可怕景象。他的身體劇烈顫抖,像被看不見的線操控著。
水木立刻明白過來這男人的狀況——精神污染,在捕食場中只要違反規則,人類的心智便會受到妖怪力量侵蝕。像這樣的失控者往往成為妖怪優先捕食的對象。果不其然,水木的目光掃向男人背後,隨即感到一陣寒意——一條漆黑的觸手無聲無息地從霧氣中伸出,將那男人拖向黑暗。

男人瘋狂地掙扎著,像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般,他的手指死死地扣住水木的衣角,哭喊道:「我不想死!求你救我!」

水木的心臟劇烈跳動,他能感受到男人的恐懼,面對這樣的妖怪,他自己活下去的機會都微乎其微,更何況是幫助這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在水木分心的一瞬間,男人眼中瘋狂一閃而過,他的手猛地一甩,將水木向那伸出的觸手推去。

「混蛋!」水木感覺到冰冷的觸手瞬間纏上了他的腰,他猝不及防被拽得踉蹌幾步。他竭力想掙脫,但長時間的奔波已經耗盡了他的體力,四肢如同灌鉛,無法再施力。
男人見狀,毫不猶豫轉身瘋狂地向著出口逃去,彷彿身後的一切已經與他無關。水木瞪大了眼睛,心中的怒火與絕望一同翻湧。隨著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濃霧中,水木的心隨之沉入谷底。

出口已經封閉,他無路可逃。


水木的視線轉向纏繞著他的觸手——不對,那並不是觸手。當他凝神細看,那實際上是一條漆黑如墨的蛇尾,覆滿了細密的鱗片,觸感滑膩冰冷。蛇尾緩慢而有力地收緊,讓他無法動彈。
周圍的霧氣越來越濃,隱隱約約中一雙泛著寒光的眼睛在霧中閃爍著,像是正在打量著新捕到的獵物。

「這就是……我的結局嗎?」水木的喉嚨乾澀,他想自己已經走到了死路,無論那是什麼妖怪,它顯然不會輕易放過他。
蛇尾傳來一陣怪異的震動,那雙眼睛中的光芒似乎有些遲疑,甚至……帶有戲謔與玩味。

「汝身上有幽靈族的氣息。」

聲音如同從四面八方滲入水木的耳中,陰冷、低沉的聲音在空曠的森林中迴盪。水木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蛇妖冰冷的壓迫感無形中逼得他胸口發緊。
水木勉強抬頭,目光落在纏繞他身體的漆黑蛇尾上。尾巴上覆滿冷硬如鐵的黑鱗,層層收緊,使他幾乎無法呼吸。他努力吸入些許稀薄的空氣,喘息間,蛇妖嘶嘶吐著舌信一步步逼近。眼神帶著譏諷的冷意,戲弄般地俯視著他。

「真可惜,明明是汝解出因果。」蛇妖的聲音如黑暗中湧出的冰流,帶著不懷好意的戲謔與譏諷,好似祂已經完全掌握了水木的命運。這種蔑視令水木不寒而慄,這妖怪強大又狡猾。而現在自己不過是一個筋疲力盡、被逼入死角的人類罷了,眼下沒有任何退路。

「回答吾的問題,」蛇妖語氣有些疑惑又有些好奇,就好像這場捕食遊戲死了那麼多人對祂僅僅是一次閒暇間的娛樂,「作為安慰獎,吾可以在吃了汝之前給汝一個除了離開之外的願望。」
蛇尾稍稍放鬆,讓水木勉強有了喘息的空間,然而那股寒冷的壓迫感依然存在,如同一隻看不見的手緊緊攫住他。

「汝在村中早已完成任務,」蛇妖的聲音帶著懷疑與不解,「為何將出去的機會讓給與汝素不相識的人類幼童?」

蛇妖的雙眼微微瞇起,像在剖析一個難解的謎題。祂的捕食場拉進過無數人類,目睹過他們的猜忌、背叛、絕望——但這是第一次,祂遇到一個人類會主動放棄生還的機會,將生的機會讓給他人。
他挑起了蛇妖的好奇心,祂想知道,這人類背後究竟藏著什麼樣的動機。

水木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腦海中閃過之前的一幕幕——當他看見那個年幼的孩子站在破敗的村口,滿臉的驚恐與無助,腦中閃過的是家中養子天真的笑臉,他無法眼睜睜看著那孩子陷入危險之中。

「…我有一個養子,和那孩子差不多年紀。」水木的聲音沙啞,幾乎聽不出情緒。

蛇妖的眼神微微動搖了一下,打量祂的目光似乎在衡量這話語的真假。祂緩緩吐出長舌,隨即環繞著水木的蛇尾稍微再放鬆一些,卻仍然未完全鬆開,像在考慮是否繼續將他絞殺。他的動作充滿了威脅的意味,隨時準備再度收緊,結束眼前人類的生命。

「汝倒是與尋常人類不同,」蛇妖喃喃道,對水木隱隱產生意料之外的興趣。



「活死人,肉白骨,你做得到嗎?」
森林中的風停了下來,整個世界都陷入了一瞬間的凝滯。
蛇妖的雙瞳迅速縮起,眼眸閃爍腥紅的光,四周的氣息驟然變得更加冷冽。祂的身影變得更為可怖。吐著長長的信子,蛇妖發出沉悶的笑聲,聲音低沉得像從地底傳來。
「人類,汝可知自己在對誰說話?汝竟敢質疑吾的力量?這等小事,不過是吾彈指之間。」
蛇妖語氣中透著一股冰冷的不屑,但很快又補充了一句,眼角的冷笑帶著些許嘲諷:「但,汝這可是兩個願望。」

水木嘴角一勾露出狡黠的笑容。他心中早已計畫好,目光直直看向蛇妖。「那不是正好嗎?」他緩緩開口,語氣冷靜,「你曾承諾過,解開因果者將獲得獎勵。這樣,不正好是兩個願望嗎?」

蛇妖的臉色驟變,怒火迅速在祂眼中燃起。尾巴一甩,猛然將水木摔到地上,水木的背部重重撞在濕滑的泥地上,痛得他幾乎昏厥。尾鱗在他身旁掠過,帶起一陣冰冷的風。
蛇妖怒氣沖天,祂惡狠狠地掐住水木的脖頸,整個身體壓了上來,鋒利的蛇牙閃爍著寒光,距離水木的頸動脈幾乎只有毫釐之隔。
祂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充滿殺意:「人類!汝竟敢污衊於吾?解開因果時出現的出口便是獎勵,汝竟還妄想更多?」

水木艱難地喘息,雙手抓住蛇妖的手腕,努力維持自己的呼吸,這樣的死亡威脅下,臉上依舊冷靜。他牢牢抓住蛇妖話語中的漏洞,沙啞地開口:「…不對,你說過…『解開村中的因果者,將獲得額外的願望』。當時我並沒有許願。」

蛇妖瞬間停下了動作。牠的目光開始游移,考慮著水木所說的話。蛇妖不由自主地陷入思索,水木的言辭中確實隱含著規則的漏洞。捕食場的規則嚴格,即便是祂也無法輕易破壞。若此事被判定違反規則,捕食場可能會面臨長老們的監視與干涉。更何況這次,牠還意外捲入了一名人類幼童。如果這件事被妖怪長老們察覺……

「…是,」蛇妖終於從牙縫中擠出這個字,無比不甘心地甩開了水木。怒火沖天的用蛇尾掃過四周,將樹木砸得粉碎,洶湧的怒氣席捲整片森林。
水木重重地跌落,雙手撐在地面上,劇烈地喘息著。雖然脖子還在火燒般的疼痛,但心中卻鬆了一口氣——他暫時逃過了一劫。

然而,蛇妖並沒有打算就此罷手。牠發洩完怒火後,忽然瞇起眼睛,像獵人發現了新的獵物。嘴角裂開一個詭異的弧度。

「說出汝真正的願望,」蛇妖的聲音變得輕柔而誘惑,像是無形的毒液落入水中,將妖力悄然滲入水木的意識中。
水木能想出鑽漏洞的方式,祂自然也有反制的方法,幸好稍前祂提到願望不能與離開捕食場有關。只要這個人類許下離開的願望,祂便可以違反規則的理由直接將眼前的人類拆吃入腹。祂見慣人類貪生怕死的樣子,祂不信這個人類會是例外。不可能有人類真的會放棄自己逃生的機會,來實現那毫無利益的復活他人之願。

蛇妖的氣息緩緩將他包圍,水木忽然發現自己的四肢變得沉重無比。他想反抗意識卻逐漸模糊,理智像在暴風雨中的小船,搖搖欲墜隨時會被捲入萬丈深淵。腰力撕扯他的神智,混亂的記憶開始在他腦中翻湧。壓迫感像是無形的鎖鏈,將他的精神一點一點地抽離。
在他理智崩壞前他無法抑止的想到了家中還在牙牙學語的養子以及那看起來靠不住的眼珠老爹。

如果他死了,還有誰能去照顧他珍惜的人?

水木的意志終究還是敗陣下來,他的眼神逐漸變得空洞,藍色瞳孔變得如一潭死水般灰暗無神。蛇妖用蛇尾輕輕挑起水木的下巴,笑意在祂的臉上展開。在蛇妖的控制下,水木如同提線木偶般喃喃自語,說出了他心底最深處的願望。

蛇妖的微笑僵在臉上,祂確實聽見水木的真心話。不同於任何狡詐的謊言,是水木一直以來真正的、無法掩飾的願望。

沉默在兩者間蔓延,最終蛇妖的眼瞼微微垂下,冷冷開口:
「…好,如你所願。」

祂眼中嘲弄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情緒,牠盯著水木彷彿初次認識人類這個物種。
「人類,汝倒是有些小聰明,若就這麼吃了,實在是太過浪費。吾有更好的打算…汝就留下來,成為捕食場的一部分吧。」




咯咯郎焦躁地來回踱步,牆上的燈光映出他嬌小的影子。

「太久了……」

自水木出門後,他便時不時重複著這句話,焦慮漸漸轉為隱隱的恐懼。水木出門的時間早已遠遠超過預期,這一點讓咯咯郎無法安心。雖然理智告訴他,水木總是能多次平安無事地從外面回來,他應該信任水木、應該耐心等待。然而,內心深處,那股不祥的預感卻如同噩夢般揮之不去。
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讓他始終坐立難安。

「不該這麼久的…」他再度自語,聲音盡是掩飾不住的焦慮和自責。他開始懊悔自己當時沒有堅持跟著水木一起去。哪怕他現在只是一顆眼珠,無力直接對抗妖怪,至少可以在危急時刻提醒水木逃跑。

玄關的門依舊緊閉,外面風聲呼嘯,無形的壓力讓房間內氣氛變得更為壓抑。咯咯郎走回房間,目光望向熟睡的鬼太郎。孩子呼吸平穩,臉上帶著天真無邪的笑容。看到孩子的睡臉,咯咯郎緊繃的心情才稍稍平復下來。
「水木一定會回來的……」
咯咯郎試圖說服自己,想要藉此安慰內心的不安。

當咯咯郎剛想坐下稍作休息食,一股不尋常的疼痛猛然從他的身體深處湧起,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體內開始燃燒。那疼痛一開始很輕微,卻如野火蔓延,疼痛迅速擴大,宛如熊熊烈焰在他的血管中燃燒。

「啊……!」

劇烈的疼痛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身體站立不穩,痛苦地倒在地上。痛楚來得迅猛,像一把無形的刀劍,將他的身體一點點切割成碎片。

等咯咯郎再次恢復意識,天際隱約泛出微弱的曙光,黎明即將來臨。

咯咯郎強撐著身體站起來,四肢的每一處都傳來異樣的感覺。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頓時震驚得無以復加——他恢復了完整的身體!視覺變得無比清晰,他可以感受到空氣中每一絲細微的流動,這種久違的感覺讓他的心跳狂亂。

「這……怎麼可能……」
咯咯郎連忙衝向浴室,鏡中映出一張熟悉的臉,正是他原本的模樣。他觸摸著自己的臉,那真實的觸感讓他又驚又喜,內心百感交集。可這突如其來的改變究竟是怎麼回事?

正在他思索之際,屋外風聲靜止,整個房間靜得讓人感到毛骨悚然。忽然,玄關外傳來一陣不急不緩規律的敲門聲。
咯咯郎他怔怔地望著那扇門。

「會是……水木嗎……?」
他內心浮現期待,期待下一秒水木能推門而入,帶著那熟悉的微笑,抱怨途中遇到的麻煩事,然後一切回歸平靜。
然而,敲門聲不對,門外的氣息也並非水木。

但那股氣息,卻是如此熟悉。

敲門聲依然持續著。

咯咯郎深吸一口氣,終於鼓起勇氣,顫抖著手緩緩伸向門把。他的內心充滿著矛盾的情感,既渴望打開門,確認外面的是誰,又害怕看到來者。門把冰冷的觸感令他更加不安,隨著門緩緩被打開,一股涼風灌入屋內。

當門完全敞開時,咯咯郎的雙眼驀地瞪大,目光死死鎖定在門外那熟悉的身影上——那是他曾經日夜思念的身影。

「吾妻……!」

咯咯郎的喉嚨哽住,激動的淚水奪眶而出,像洪水般無法控制。他的雙手顫抖著,猛然撲上前,將那人緊緊擁入懷中,像是要確保這一切不是幻覺。他最親近的妻子,如今真真實實地站在他面前。

那一瞬間,咯咯郎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卻無法找到一個合適的字眼。他只能緊緊抱著岩子,感受從她身上傳來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