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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詐欺遊戲/秋直/遊戲以後】
　

　
遊戲結束後，神崎直很快回歸了她平凡的日常，說到底一個大學生幾天沒去上課也不會引起誰的注意。
　　
父親的病況逐漸好轉。在遊戲之後她和一些參賽者仍保持聯繫，往來最多的還是福永小姐，雖然她對自己的職業始終諱莫如深，倒是時常在奇怪的時間帶著一身菸酒氣味來神崎直的租屋處作客、偶爾也一起去逛街。
　　
即使沒有和任何人私下聯絡，橫矢則彥的近況在各大報章雜誌上都能看見，他沒有繼承父親留下來的龐大家業，卻憑藉獨力創辦的新創公司成為商界的話題人物。
　　
「或許有一天這名野心勃勃的青年會親手併吞橫矢財團，成為名副其實的支配者。」看到雜誌上的這句話時，神崎直心想如果是橫矢先生的話肯定做得到吧。
　　
赤木固定在節慶寄賀卡過來，總是在感謝她之前在Liar Game當中的協助，意外地是個重禮節的人。播本的教團在他們退出遊戲後徹底重組過一次，聽說大部分的營運資金都挪去進行慈善活動了，規模大不如前，風評倒是改善不少。其他參賽者也各有各的生活，倒是幾個月前參加中學同學會，藤澤老師見到她時仍顯得不太自在……
　　
但她最在意的，還是一起經歷過那麼多場驚險的遊戲，卻在一切落幕後獨自消失的秋山先生。
　　
起初，她和秋山先生仍有訊息上的往來，打過去的電話他未必能即時接到，但每次都會回撥。幾個月前，他得到大學時期的恩師丘邊教授的推薦，回到帝都大學繼續進修，似乎非常忙碌，兩人的聯絡也就漸漸淡了下來。
　　
若是參加Liar Game以前的自己，大概會相信對方真的事務繁忙，沒有時間回一個無所事事的大學生訊息，接受兩人漸行漸遠的事實。
　　
說來諷刺，是秋山先生教她要學會猜疑，她才在和其他參賽者聯絡時，發現秋山先生並沒有忙到與世隔絕，而是獨獨冷落了她。
　　
「他明明都有回赤木先生的信……」
　　
神崎直咬著下唇，看著手機螢幕上已經許久未撥的號碼陷入糾結。課堂的鐘聲響了起來，她打消直接打電話過去的念頭，字斟句酌地打起簡訊。
　　
「秋山先生，你好……」打完這一句她就陷入沉思，「不知道秋山先生最近在忙些什麼？」這樣寫太咄咄逼人，「進修的事還好嗎？」又有點不知所云，說到底她其實對秋山先生的專業一無所知，「能不能見面？」則太過直接，她畢竟也是正值青春的女性，做不到這麼露骨的邀約。
　　
「秋山先生，最近好嗎？」最後，她只寄出短短一句問候，就已經緊張地滿臉通紅。
　　
無論收到怎樣的回覆都好，對於這個教會她猜疑、也教會她信任的人，她不想無疾而終。



秋山深一的生活在Liar Game以後有了很大的轉變，不，或許該說是認識神崎直以後。
　　
他接到丘邊教授的聯絡，邀請他去帝都大學擔任研究員，這樣的機會是他從未想像過的。當他決定為了復仇而成為詐欺師時，就已經不奢望過上正常的生活。
　　
大仇得報以後，若沒有遇見那個在他家樓下等上整整一夜的女孩，他會成為什麼樣的人呢？也許會繼續依靠說謊的天才，在陽光照射不進的世界裡生存，也許會隱瞞身份找到一份平凡的工作，過波瀾不驚的一生。唯一肯定的是，他會全然孤獨地活著，全然孤獨地死去。
　　
自從他把所學的知識與天賦用在欺騙他人之時，他就只能愧對恩師的期待。出乎他意料地，丘邊教授對他的過往絕口不提，只問他想不想繼續鑽研學術。
　　
就好像完全信任他一樣。
　　
但他畢竟是曾經犯下重案的前科犯，天才詐欺師的名號在這個陽光普照的世界裡只會讓人忌憚。活在流言蜚語裡，他才第一次意識到，和自己往來對那個正直得一根筋的女孩而言，未必是好事。
　　
他好幾個月埋首於論文、實驗、總是差一點才達到顯著水準的數據，過著極端禁慾的日子。他必須加倍努力去證明自己的能耐。
　　
即使如此，在時隔幾個月後收到神崎直寄來的訊息時，秋山深一顯而易見地動搖了。他在學生餐廳食不知味地吃著咖喱飯，短短幾個字，被他用視線翻來覆去地反覆咀嚼。

「秋山先生」一如既往禮貌到生疏的稱呼，「最近好嗎？」這個最近要從何算起呢？從遊戲結束後開始，還是從他有意識地疏遠對方開始？在那個女孩平靜的人生道路上，他這顆石子早該退場了。可是……
　　
「還好。方便見面嗎？越快越好。」
　　
訊息顯示成功送出，他單手支著下巴，閉了閉眼，感覺自己做了件遠比搗毀一個直銷集團還要更接近犯罪的事。



「之前不是說要請我吃你做的料理嗎？」
　　
神崎直收到這則訊息時正在放學回家的電車上，她手一鬆險些把手機摔掉，把螢幕貼在胸口左顧右盼了一會，確定不會有任何認識的人看見。
　　
秋山先生果然對女孩子很遲鈍，才能輕易說出這種話。她試探性地問要不要找福永小姐他們一起過來，卻得到了「不是只請我嗎？」這樣的回覆。
　　
真不尋常。
　　
約定的那天，神崎直提早三個小時開始打掃租屋處，確保沒有任何不該出現在客人眼前的雜物，再提前一個小時去附近的超市採買。約定的時間前五分鐘，她剛好把最後一道冒著熱氣的奶油燉菜端上桌，餐具整齊地擺放在餐墊上。
　　
門鈴響起，她匆忙脫下隔熱手套，喊著「來了！」跑去開門。
　　
傍晚以後下了小雨，秋山先生似乎忘了帶傘，幾縷髮絲濕漉漉地貼在額前，風衣外套上有星星點點的水漬，有點狼狽地說：「打擾了。」
　　
自從離開遊戲最終戰的會場後，她就沒有見過秋山本人了，高瘦的身形、狹長銳利的眼睛都和記憶中如出一轍，倒是黑眼圈又更深了。
　　
她奇怪地發現視野霧濛濛的。那是和福永小姐、赤木先生見面時都不會有的心情，好像心一直被按進沉沉的水底，如今終於浮了上來。
　　
「不請我進去嗎？發什麼呆。」
　　
秋山似笑非笑地問她。她才回過神來，替他拿出客人用的拖鞋，又急忙拿了一條新毛巾過來讓他擦乾頭髮。
　　
等到兩人都坐上餐桌時，幾道菜已經微溫了。他們面對面坐著，神崎直偶爾問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像他是搭電車還是走路來的、雨勢大嗎？秋山有耐心地一一回答，她就點點頭，繼續倉鼠似地小口小口進食。
　　
「秋山先生最近……很忙嗎？」
　　
她終於鼓起勇氣看著秋山深一的眼睛說話，胃裡像有蝴蝶在飛。明明之前都能夠普通地對話，不過幾個月不見，秋山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以往秋山先生的舉止和穿著打扮都挺像個大學生，所以神崎直沒有意識到兩人之間八歲的差異，但再次見面時對方就像一夕之間變成了大人。脫下外套後是扣到第二個扣子的白襯衫，鬆鬆繫著的領帶，下巴側邊有一道細細的傷口，猜想是用刮鬍刀時刮傷的。
　　
「是有點忙，畢竟算是第一個正當工作，一開始還挺不習慣的……」秋山自嘲地說，話鋒一轉：「但你想問的不是這個吧？都寫在臉上了。」
　　
「對。」心事被猜中，神崎直倒是鬆了一口氣，語氣不知不覺委屈起來：「我想知道秋山先生為什麼不理我。明明和其他人都有聯絡。」
　　
「抱歉……其實約你見面也是想談談這件事。」秋山把筷子搭在碗上，瓷碗發出清脆的聲音。他下定決心開口：「我們不要聯絡對你比較好。」
　　
「怎麼會！」神崎直脫口而出，「如果沒有秋山先生的話，我在一回戰就會負債退出遊戲了。」
　　
「事務局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向參賽者追討欠款。」
　　
「……」神崎直無從反駁，甚至，他們都從導演那裡拿到了一筆頗為豐厚的演出費用。
　　
「而且那都是遊戲裡的事了。或許我能夠在Liar Game裡幫你，但遊戲已經結束了，你的生活裡不需要一個詐欺犯。」
　　
「是前詐欺犯。」
　　
「不管怎麼說，」他打斷她：「你已經不需要我幫忙了，繼續聯絡只會讓你惹上麻煩。我是有前科的人，你就不怕嗎？」
　　
「在Liar Game裡我是你的同伴，但在現實生活中不一定也是。我可能只是賣你一個人情，讓你上當受騙。」
　　
「不對，秋山先生並不是那樣的人。」
　　
「你不知道……」
　　
「我知道。因為我有盯著看了，」神崎直斬釘截鐵地說：「是秋山先生教我的不是嗎？不要放棄猜疑，要時刻緊盯著對方的心。」
　　
「所以我知道秋山先生很忙是騙人的，因為我問了很多人，才知道秋山先生只斷了和我的聯繫。」
　　
「我也知道秋山先生為什麼要約在我家，你是怕約在外面會有人看到我們在一起對吧？」
　　
秋山沒有否認。
　　
「約得這麼趕也只是想要盡快和我劃清界線。如果秋山先生真的打算利用我的信任，就不會做出這種事了。」神崎直微微一笑：「現在反而是秋山先生不肯直視我了。」
　　
她不像秋山或橫矢，是靠後天訓練有意識地去探測人心，她的洞察力像一隻小獸的野性直覺，像霧氣逐漸褪去的玻璃窗，輕易地看透他的想法。
　　
碗裡的味噌湯一點點冷掉，沉澱出透明的湯色。
　　
「你比之前聰明了很多。」
　　
「那秋山先生願意相信我的判斷嗎？」
　　
「什麼判斷？」
　　
「你不是壞人，你一直都是我的同伴，還有，」她稍微壓低了音量，碎碎唸似的：「我……沒有秋山先生不會比較好。」
　　
「……我知道了。」
　　
秋山的語調裡染上她熟悉的無可奈何，像每一次答應她不會輸、不會讓任何一個人犧牲時的語氣，還有一絲不知道是不是她自作多情的……寵溺。反正她以後有的是時間，去不斷試探他的心意。
　　
現在差不多可以吃甜點了，她如釋重負地想。



晚餐後他們散步到附近的公園，聊其他參賽者之後在做些什麼、聊這段期間的生活，多數時候是神崎直滔滔不絕地說話，秋山適時回應幾句。
　　
神崎直捧著一罐還有些燙口的奶茶。下過雨的公園有被清洗過的潔淨氣味，空氣也煥然一新。
　　
她走在路上每一步都濺起一點水花，興致盎然地越踩越重，一不小心就拐到了腳。還好秋山及時伸手扶住她。
　　
秋山的手搭在她的肩上，溫度透過薄薄的針織衫傳到肩頭，隔了一會才輕拍了兩下，若無其事收回。秋山神色自若地說：「沾到落葉了。」
　　
「啊，謝謝！」
　　
這種時候倒和他剛認識的傻正直沒什麼兩樣。如果說謊確實是一種天賦，眼前的女孩就是信任的天才。
　　
而始終被她信任的自己，此生第一次覺得，他其實是個幸運的人。
　　
秋山轉開了瓶裝茶的瓶蓋，內側用小小的紅色字體寫上了「中獎」，他難以辨認地笑了一下，把那枚瓶蓋小心地收進口袋，在手心裡牢牢握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