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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寶石與銀爪鑲》(三)

  晚上八點,決鬥社裡的觀眾比以往來的更多,赫夫帕夫與葛來分多的學生各佔據一邊,中間亦有不少其他兩院的學生。學生們討論著等等的決鬥,氣氛倒也沒有對立的意味,反倒十分熱絡。

  赫夫帕夫們不常與人相爭,決鬥社通常都是獅子們在大放異彩,而今晚的主角又是葛來分多中最善戰的級長,與赫夫帕夫中最和善的隊長。讓人驚訝的是,他們決鬥的導火線是史萊哲林中最高傲的大小姐。

  這種情節簡直比麻瓜連續劇還要有意思,不過赫夫帕夫們必須澄清,他們都是為了聲援好朋友才來的。

  阿奇柏德已經在場上等著了,他迫不及待地想打敗笨獾,然後就能在眾目睽睽下宣布卡珊卓會成為他的舞伴——當然,這並不是他跟笨獾說好的條件,但那又怎樣?反正謠言傳來傳去,這些觀眾又搞不清楚事實。

  他轉動著手裡的紅橡木魔杖,臉上已經露出勝利的得意笑容。

  八點的那一刻,笨獾才與卡珊卓一起走進來——壓線抵達是卡珊卓的主意,這樣會讓她看起來比較具有主導權。

  場地內瞬間安靜下來,一雙雙眼睛聚焦在她們身上。笨獾緊張得沒了表情,她們穿越赫夫帕夫的學生們,過程中笨獾不停地收到拍肩或鼓勵。還有她的好朋友們,從昨晚就不停地給她做心理建設和戰略指導——她勉強以微笑回應,好不容易才抵達場地另一端。

  看到卡珊卓陪著笨獾來的阿奇柏德不滿地瞇起眼,而卡珊卓惡狠狠地瞪回去。她拍了拍笨獾的肩膀,以所有人都能剛好聽到的音量說:「去吧,快點結束這齣鬧劇。」

  笨獾一階階地踏上決鬥舞台,阿奇柏德站在她的正對面,氣勢洶洶像是隨時都能致人於死地。笨獾緊握著魔杖,慢慢地往舞台中央走,她並不因為等等可能面臨的惡咒感到害怕——她可是橡木魔杖的夥伴、連禁林都敢單闖的傢伙。但她確實地因為決鬥本身,以及輸掉的代價而忐忑不安。

  他們站在舞台中央面對面,阿奇柏德昂著頭,低聲說道:「沒想到妳真的敢來,準備好輸了嗎?」

  笨獾沒有理會挑釁,反而朗聲說:「阿奇柏德,你還記得我們的賭注吧?」

  「輸的人在學校的期間不能……再向卡珊卓邀舞。」笨獾羞恥地將拳頭捏緊,仍是按著卡珊卓的要求唸出來,「規則是擊落魔杖或是對方認輸就贏,你同意嗎?」

  阿奇柏德沉下臉,在眾目睽睽下只得答應,反正他都會贏的,倒也沒有關係。決鬥社的裁判見了兩人都沒意見之後宣布:「魔杖就位!」

  兩人將魔杖豎直在胸口,而後向對方行禮。他們背對背走到舞台兩端,舉起魔杖對準彼此。

  「三、二、一!」

  「塔朗泰拉跳!」「破心護!」

  阿奇柏德的反應絕快,裁判的話音剛落就使出一個舞步咒。但笨獾一開始就沒想要比他快,因此第一個咒語直接丟出破心護,雖然反應比較慢,卻來得及擋下來。舞步咒擊中隱形屏障後發出一道閃光,接著笨獾感覺到她的咒語被抵銷了,她照著卡珊卓說的、毫不猶豫地再放出下個破心護。

  而阿奇柏德就像卡珊卓預料到的一樣——他並不把笨獾視作威脅,因此第一招使用的惡咒也是汙辱性高於危險性的簡單咒語,一擊不中後他急迫地又連續丟了好幾個惡咒。

  他的法力強度與卡珊卓差不多,笨獾心裡有了底,站在被動的角度專注防禦。屏障為她擋下所有攻擊,不過最多都只能抵銷。

  雖然連續幾道咒語都沒有擊中,阿奇柏德並不慌張,他甚至在放咒的空檔賣了幾個破綻給笨獾,然而她都沒有出手。阿奇柏德的法力遠遠勝過她,光是防禦就讓她竭盡全力。

  「懦夫!」阿奇柏德挑釁地大喊:「就算妳拖延時間,最後妳還是會比我先倒下!」

  笨獾知道這是事實,但她並沒有受到影響。阿奇柏德改變策略,變換丟出符咒的節奏,笨獾也不管,屏障抵銷了就再施一次破心護,頑固地在兩人之間豎起一道牆。

  阿奇柏德開始感到不耐煩,心浮氣躁的狀態下施展的咒語多少也受了影響,笨獾感覺到她的屏障成功的反彈了一個魔咒而沒有消失。

  「煙霧繚繞。」她在下一個魔咒抵銷屏障的時間內迅速地施展了煙幕咒,濃霧霎時將整個場地吞沒。所有人都看不清彼此,阿奇柏德自然也沒辦法瞄準。

  「吹吹徐。」可惜阿奇柏德早就見識過煙幕咒了,魔杖一揮,大風將煙霧吹散,卻見場上只剩阿奇柏德一個人。

  與背景的顏色融為一體的笨獾一動不動地舉著魔杖瞄準阿奇柏德,她的幻身咒還不是很強大,隨便動作的話可能會被看出來——這個咒語是她在學習如何偽裝鷹馬不被麻瓜看見時學會的,此時卻有了奇效。

  「破心護!」「去去武器走!」阿奇柏德瞬間反應過來,兩人同時施展咒語,只不過這次攻守立場互換了。

  笨獾的咒語直打到阿奇柏德身前,在即將擊中對方的前一刻卻被擋下來。阿奇柏德這個倉促的鐵甲咒稱不上成功,原本應該完整擋下咒語的屏障卻在閃光後抵銷了,阿奇柏德被衝力推得往後踉蹌一步。

  這無疑是笨獾的一大成功,台下觀眾發出一陣呼喊。笨獾緊接著要繼續施咒,但阿奇柏德一點也不受挫,他舉起魔杖低吼:「人現現!」

  笨獾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她的頭頂掠過,身上一陣涼意,彷彿被壟罩在陰影之中。接著阿奇柏德的視線就聚焦到她身上,她知道自己現形了,立刻要施展破心護。

  「去去武器走!」阿奇柏德動作更快,而且似乎決心要分出勝負,直接地使用了繳械咒。

  破心護還沒唸出口,阿奇柏德的魔咒就擊中笨獾,強大的力量奪走她手中的魔杖。樸素的橡木魔杖高高地飛起、轉圈,最後喀喀幾聲摔在舞台下。那瞬間決鬥社內死寂一片,下秒葛來分多的學生們便爆出一陣掌聲。

  笨獾本人也被繳械咒的力量擊落舞台,她被朋友扶著爬起來,沒有多做掙扎。她不帶表情地抬頭、看向卡珊卓,這也許是她意料之中的結果,但是卡珊卓……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希望從卡珊卓那裏得到什麼反應,也許是一個安慰、也許是失望或是嫌棄?

  金髮的女巫沒有看她,而是拿出冬青木魔杖,蓄勢待發地瞪著阿奇柏德。

  阿奇柏德得意地舉起雙手,享受身後的歡呼。待呼聲漸小時,他將魔杖收起,裝模作樣地理了理領子,站在舞台上居高臨下地對卡珊卓行禮。

  「勝利屬於妳,卡珊卓小姐。」他再次伸出手,「請問我是否有榮幸……」

  「不你沒有,默默靜。」卡珊卓無情地唸咒,出乎意料的發展讓所有人都傻了眼,引發現場一片驚呼。

  卡珊卓從容地登上台,那氣勢彷彿步上紅毯的明星。一旁有人拿出魔杖想給阿奇柏德解咒,卻被她抬手一發繳械咒給打發掉了。這樣當然不合規矩,但卡珊卓在乎嗎?阿奇柏德瞪大眼睛,眼睜睜看著卡珊卓走到舞台中央。

  卡珊卓清了清嗓子——其實她不需要這麼做,因為在場的所有人都已經瞪著她看。

  「聽好了,我不會跟你跳舞,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大家都聽到了!如果以後有人看到我跟他跳舞的話,可以毫不猶豫地對我用破解咒——因為除了這個人對我下惡咒以外,我沒有任何理由答應他的邀舞。」

  阿奇柏德的表情看起來正強忍著惱怒,他拿出魔杖,似乎想施無聲咒,卡珊卓抬手便送他一個全身石化咒。

  「看看啊,決鬥社的常勝軍,居然有臉向比你小的學生發起決鬥?你的對手連破心護都用不好,你居然還差點輸了。真是讓人感到驕傲啊!這麼不擇手段、這麼卑鄙……我應該建議教授頒發一個特別獎項給你,就叫做『最佳決鬥精神獎』如何?」

  台下傳來議論與些許的竊笑聲,多數人都贊同阿奇柏德的行為並不光彩,礙於這是場雙方自願的決鬥而沒有說什麼。何況大部分的人其實都預期阿奇柏德能在一兩招內拿下笨獾,此刻他們都對兩人真正的實力產生了疑問。

  「而你,我拒絕你是因為你實在是太煩人了,簡直像個還沒長大的巨嬰!我只是好心跟你跳過一支舞,不代表你能一直在我身邊轉來轉去惹麻煩。你的床邊該不會還放著奶嘴吧?真是可悲。」卡珊卓雖然是對著阿奇柏德說話,音量卻大得讓所有人聽得一清二楚,「當我第一次說『不』的時候,我就已經清楚地告訴你我不想跟你跳舞了。所以別再纏著我!否則龐芮夫人可能會給你專屬的床位。」

  接著她壓低聲音,以冰冷的聲線在一動也不能動的阿奇柏德耳旁要脅,「還有,那個赫夫帕夫傻瓜現在是我的了,你好自為之。」

  卡珊卓沒辦法看到對方的反應,不過她也不在乎。在場的所有人都親耳聽到她對阿奇柏德的深惡痛絕,他們會將決鬥社內發生的事以八卦傳出去,很快的全校都會知道是阿奇柏德單方面死纏爛打,而笨獾只是遭受魚池之殃。

  總算是出了口惡氣,卡珊卓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她轉身去尋那個傻氣的笑容,笨獾正站在魔杖掉落的地方,橡木魔杖已經被放在口袋裡,她垂著雙手與肩,越過人群抬頭望向卡珊卓。她的臉上確實掛著微笑,看起來卻一點也不傻氣,卡珊卓甚至看不出那裡面有任何情緒。

  這明明是卡珊卓的勝利,她也為此感到喜悅,但為甚麼她心裡空蕩蕩的?

  啊,她以後再也不能跟卡珊卓跳舞了,直到畢業之前,她都只能看著那隻白手套搭上別人的手。她不想吃醋、不想讓自己出現控制狂般的忌妒想法,這太令人作嘔了!她不喜歡這樣!

  她課業表現並不優秀,父母都是麻瓜,外表也不如其他女孩那般精緻優雅……在此之前若是有人用這些話來取笑她,她只會一笑置之而已,現在的她卻完全同意——她不該對卡珊卓抱有朋友以外的感情,她心知肚明。

  她不是喜歡卡珊卓,這只是……一種仰慕而已,任誰都會對優秀的人產生仰慕的感情,對吧?所以只是這樣沒關係的吧?

  深淵是沒有盡頭的,笨獾能感覺自己仍然在下沉。當她仰望著璀璨的寶石時,那樣的光也隨著她的沉落而愈來愈遠、遙不可及。彷彿置身漆黑的湖底,五官皆被寧靜刺骨的水吞沒,而舉目所見唯一的光如同星子般高懸。

  這樣子就足夠了,就算無法呼吸、就算溫暖慢慢地被剝奪……

  那不是笨獾該有的表情,古怪的感覺在卡珊卓喉嚨間悶燒起來。此時決鬥社內還充滿看熱鬧的人群,於是卡珊卓又強硬地將人手腕扣住,群眾中有人對著她們發出歡呼,兩人都沒有裡會。她帶著人走進主塔,隨便選了道階梯、拐個彎,進了沒人的教室裡。教室裡只有走廊上透進來的燭光,已快到了宵禁的時間,但卡珊卓是級長,本來就該在宵禁時巡邏,她可沒在在意。

  「妳受傷了嗎?」卡珊卓鎖著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笨獾。

  「沒有,只是有點痠痛,我想明天就能好了。」

  「那妳為什麼是這副表情?」

  「什麼意思?」笨獾困惑地說,她很確定自己輸了決鬥後一直保持著笑臉——畢竟只要是戴著面具,多少都會有些生硬感。

  「別騙我,妳看起來就像被禁足的三年級生。我好心替妳擺平了一個大麻煩,妳還有甚麼不滿嗎?」

  「大小姐,那恐怕也是妳的麻煩。」笨獾勾起嘴角,輕鬆地倚在桌邊:「我當然不敢有任何不滿,事實上我很感激妳,卡珊卓。要不是妳幫我想方法,我恐怕一招都撐不過。」

  「傻瓜。」笨獾說得真誠,祖母綠便掛上一點笑意,「剛才表現得不錯……事實上幻身咒可不是五年級生該掌握的魔咒,而妳用得很好。」

  笨獾愣了一下,她認識的卡珊卓總是瞧不起任何學生,就算有誰在某方面表現得特別優秀,她也能雞蛋裡挑骨頭。

  她隨即浮誇地行禮,學著阿奇柏德的腔調回答,「能得到妳的讚賞是我的榮幸,卡珊卓小姐。」

  「少得意忘形了,輸家。」白手套掩著揚起的嘴角,「就像我說的,妳會輸給他是很正常的事。」

  「好的、好的,我這兩天已經聽到這種話幾千次了。」笨獾無奈地表示,誰又知道她在答應決鬥時曾有那麼一絲希望想證明自己的價值?

  笨獾抿了抿唇,有點不安地低著頭,「我想我還是要跟妳說對不起……讓他把事情鬧的這麼大。我不確定其他人會怎麼看,希望他們不會因此就不敢來邀請妳,如果害妳找不到舞伴的話我會很愧疚的。」

  「有人為了當我的舞伴而決鬥,這難道不是我很有魅力的最佳證據嗎?」卡珊卓反而很享受這件事,這讓笨獾稍微安心了點。「再說了,他們想邀請我我可不一定想答應呢。妳知道的,就算過了四年還是有很多人學不會控制自己的腳。」

  笨獾會心一笑,每次跳舞前卡珊卓總要嫌棄其他人的跳舞技巧一番,好像笨獾只是一群笨手笨腳的人中比較靈活的那個而已。

  「那妳想被誰邀請呢?」笨獾說:「我想、我可以幫妳去暗示那個人之類的,妳知道的,就算人家喜歡妳那個人也不一定敢來邀請妳。就當作是這齣鬧劇的補償?」

  「妳很在乎我的舞伴是誰,是吧?」卡珊卓朝笨獾踏了一步,羽毛般細緻的睫毛眨呀眨,帶著戲弄的意味。

  「我只是想幫上忙。」

  「是嗎?既然妳這麼在意,怎麼不自己做我的舞伴呢?」

  「蛤?」笨獾不明白卡珊卓在說什麼,「卡珊卓,我不能再邀請妳了,而且我也不能參加史拉俱樂部的晚會……」

  「閉嘴吧,傻瓜。」得意的笑容有愈來愈掩不住的趨勢,「規則是妳不能邀請我,可沒有規定我們不能跳舞。」

  笨獾不知所措地瞪大眼睛,卡珊卓很滿意笨獾這樣戲劇性的反應。她以食指輕撫笨獾的領子,眼神自被領口遮住的鎖骨處,慢慢地往上爬到她喜歡的眼睛、那雙她迫不及待想佔有的眼睛,「當我的舞伴吧。」

  笨獾過了幾秒才吞吞吐吐地回答:「我、我不明白妳的意思……」

  「我要你當我的舞伴。」卡珊卓耐心地重複,「如果是我邀請妳,妳就能參加舞會,也不用管阿奇柏德的爛條件。妳可以把這當作是妳差點打敗他的獎賞。」

  「以朋友的身分?」

  卡珊卓遲疑了一瞬,「那是當然的。」

  笨獾悄悄地向後退了一步,「我不確定這是不是個好主意,我是說……畢竟發生了這些事情,我還跟妳去舞會,也許會讓人誤會?」

  也許她就是想讓所有人誤會?但驕傲的大小姐絕不可能主動透漏自己的心意,「那又怎樣?我不在乎別人怎麼想,要或不要,回答我。」

  「不,卡珊卓……」

  那種古怪的感覺重新佔據卡珊卓的喉嚨,並往下蔓延至胸口,怒氣隨之點燃。笨獾在迴避視線,她到底在怕什麼?以前那種愚蠢的自信又去哪了?

  「妳甚麼時候這麼在乎別人的看法了?妳又不是第一次跟我跳舞。」

  但那時笨獾只把卡珊卓當作朋友,她也沒有輸給阿奇柏德,她的自我價值仍然堅固且完整。

  而且她才不想在發生了這些事後,還厚著臉皮當卡珊卓的舞伴,這不等於在告訴全部的人她喜歡卡珊卓嗎?

  笨獾並不明白這種像讓胸口被擠壓的感覺來自哪裡。她一手抱著胸、一手摀在嘴上,像是在將焦慮隱藏。她大聲地說:「這不一樣,這是攜伴參加的舞會,還會充滿史拉俱樂部的高材生!我猜大家都會很完美,除了妳,因為妳帶了我這種朋友!阿奇柏德說得對,妳應該找最優秀的對象一起,而我會拖累妳。」

  她的溫柔與平靜全被嚴重的自卑感操縱,她表現得就像隻炸了毛的貓——充滿攻擊性與虛張聲勢。但這與她掩在嘴上的手掌一樣,只不過是欲蓋彌彰。

  卡珊卓本是能看出對方正處於恐懼中的,就像她稍早看出來笨獾對她的心意。

  但她,卡珊卓‧沃雷,人生中第一次向人邀舞居然被拒絕了?就算對方是她中意的女孩,這也是難以忍受的恥辱!怒火灼燒了雙眼,她只看到笨獾以鑽牛角尖的爛理由強辯,在她眼裡這些話恐怕連艾薇這種蠢蛋都不會信。

  「阿奇柏德說對的唯一一件事。」卡珊卓忍著、表現出強勢且殘忍的一面,「就是妳是個懦夫。」

  「是嗎?那我真希望妳早點發現這點,就不用浪費時間在一個輸家身上了!」笨獾纂著拳頭,嘴唇也緊抿著,「我想我們談夠久了,現在是宵禁時間,我要回交誼廳去。」

  「不,妳別想。」笨獾仍然轉身,急切地想奪門而出。卡珊卓威脅道,「站住!別逼我用魔法對付妳。」

  笨獾當作沒聽到,卻在即將踏出教室時被鎖腿咒擊中,她的雙腿瞬間緊緊地黏在一起,並面朝下地往地板撲倒。她撞倒了一張桌子,滿地塵土撲在臉上,手肘、顴骨傳來灼燒的痛,可她忍了下來,一聲都沒吭、狼狽地翻身,卡珊卓走到她身前,居高臨下地俯視她。

  笨獾執拗地盯著地板,無聲傳達著拒絕溝通的訊息。卡珊卓看著這張固執的臉,恨不得能用個簡單的咒語把那張臉變回隨和、無害的樣子。

  「只是跳支舞而已,別那麼矯情。」卡珊卓盡量忍著不說出更刻薄的話語。

  那對我的意義絕對不只是跳支舞而已!笨獾憤恨地想著,一點都沒接收到對方隱晦又珍貴的善意。

  「我不喜歡被拒絕。」卡珊卓蹲下來,平視對方的眼睛,「這是最後的機會——當我的舞伴。」

  笨獾努力地逃避那雙毒蛇般的翡翠眼眸,她深吸一口氣,「不。」

  沃雷小姐不明白,她是全霍格華茲最優秀、最有魅力的女孩,怎麼有人能拒絕她?憤怒像惡魔火的蛇,無聲地摧毀她的理智。

  若是被其他人拒絕,卡珊卓最多惱怒地怪對方有眼無珠就算了,但笨獾卻是最不該拒絕她的人。溫柔的小獾過去總是會附和她的話、總是能將所有傷害接住的,怎麼能在她好不容易放下身段時背叛她!

  人被怒火吞噬時不一定總是失控的,也可以看起來很冷靜、甚至是冷酷,卡珊卓顯然就是這種人。當她的憤怒超出可控制的範圍時,她的表情卻能像平時一般,無情而高傲。

  卡珊卓又站起身來,眼神是霜般的銳利,「隨便妳,反正妳是對的——帶著妳只會讓我丟臉,畢竟妳是這般無能又蠢笨的麻種。」

  麻種——意指骯髒的血或殘渣。笨獾只耳聞過這個詞的用法,甚至沒聽過現實中有人真的敢這麼罵人。她更不敢想像卡珊卓會這樣稱呼自己,就算是對被自卑壟罩的笨獾而言,這樣的詞彙仍極具打擊性。

  像是有人施了凍結咒般,笨獾感覺自己無法吸入更多空氣,她抬眼直視著卡珊卓,眼裡早就只剩死氣沉沉的寂寥。卡珊卓看著那空洞,心思已經在動搖,曾讓她心動的光呢?她已經好久沒見到了。

  「麻種。」笨獾喃喃地重複,「真的嗎?卡珊卓。」

  卡珊卓抿起唇,事實上她也慌了手腳,這樣的笨獾對她而言很陌生,她該怎麼辦?她掙扎了幾秒後不再理會笨獾,徑直往門走。

  「等等、停下來!」笨獾幾乎是嘶吼著說,卡珊卓才停下腳步。她的聲音帶著強忍著收斂,卻讓人察覺得出的可憐。她努力地撐起身體,讓自己至少能坐得端正,「收回那句話……我求妳,好嗎?」

  卡珊卓沒有回頭,她站在燭光的死角,背影被陰暗壟罩著。

  「我會收回那句話。」笨獾從她的語氣中聽不出除了冷淡以外的任何一點事物,「但那是為了維護我的優雅。」

  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漸行漸遠,笨獾頹然躺在地上,地板的冰冷侵蝕她的體溫,她卻渾然不覺。她安靜地舉起雙手將臉摀住,所有複雜難解的、令人不堪的情緒好像都能被限制在這一方掌心之中。

  

  十二月的霍格華茲迎來節慶的氛圍,城堡上逐漸堆積起白雪,像薑餅屋上的糖霜。森林裡也被鬆軟的雪花包覆,若想拜訪鷹馬群,還得在一片銀芒中找出被掩蓋的小徑。

  城堡裡陸續放進一些聖誕節的裝飾,笨獾甚至幫著海格砍了幾棵聖誕樹,準備放在大廳。空氣中除了細碎雪花,還瀰漫著躁動的氛圍,很明顯的能感覺到,全校師生們都對即將到來的節日興奮不已。

  這麼冷的天氣裡,笨獾依舊常常在戶外活動——有時是為了去森林,有時是為了打魁地奇。無論是為了比賽跟隊員一起訓練,還是玩鬧著拿博格跟羅賓對打,笨獾都享受其中。

  笨獾的表現和平常幾乎沒有不同,該做什麼就做什麼。阿奇柏德不曾再找她講話,葛來分多的朋友也沒有疏遠她,沒有任何人再提起決鬥的事,日子平靜得一如既往。

  唯一能讓人看出不對勁的地方,是在她被卡珊卓‧沃雷堵到的時候。

  其實卡珊卓知道自己言重了,麻種這種詞彙……可以重來的話她決不會再說出口。但她絕不可能道歉!明明是那個傻瓜先激怒她的!

  她只能在課堂上怨恨地看著笨獾的身影,笨獾從那晚以後便不再與她交談,甚至偶爾有眼神接觸時也只是冷漠地轉移視線……好吧,她是能理解笨獾的反應,畢竟是她出言不遜,但人總有失控的時候不是嗎?

  這個傻瓜到底在想什麼?她只是一時的生悶氣,還是打算就這麼到畢業了?看著笨獾對別人露出了傻氣的笑容,卡珊卓不禁怒火中燒——那本來應該是屬於她的!

  那瞬間她只想衝過去將人奪走,但她不可能真的那麼做。她捏了捏手套、優雅地走過去。笨獾站在長廊中段,身邊的人正是羅賓,一見到她便露出不耐煩的神情,笨獾本人倒是淡然……那樣冷冰冰的表情她永遠也無法習慣。

  笨獾只是垂著眼看她,一句話都沒說。她頓了一秒後開口,「妳……領帶沒綁好,儀容不整,赫夫帕夫扣一分。」

  「認真的嗎?卡珊卓?這已經是這禮拜的第四次了!」羅賓雙手一攤,為朋友打抱不平,「看看妳四周,有誰不是儀容不整的?」

  「我只是在行使級長的責任,妳又有什麼意見?」卡珊卓上下掃了羅賓一遍,羅賓的衣襬沒有扎好,但她總歸還是沒有殃及無辜。

  笨獾只是點點頭,看起來更像是豪不在乎。她的顴骨上還看得出一點擦傷癒合的痕跡……卡珊卓不確定對方不用魔法治療這樣微不足道的傷口,是不是故意想提醒自己那天晚上做了多過分的事?如果笨獾真的有這樣的心機,那麼她做得很成功——潮水般的愧疚逐漸漲起,將卡珊卓淹沒。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又數落了一番對方的言行,而後只能摸摸鼻子離去。

  「她真是……不可理喻!」卡珊卓離開後笨獾仍板著一張臉,羅賓擔心地問:「妳還好嗎?」

  「嗯?喔,我沒事!我只是……還沒緩過來。」笨獾抬了抬嘴角,溫暖的感覺重新回到臉上。

  「天啊,她簡直就像爆尾釘蝦一樣瘋狂……而且還只會攻擊妳!」羅賓根本無法想像笨獾怎麼會喜歡上這種人,找個內向文雅的對象不好嗎?「好吧,往好處想她只會攻擊妳……妳們到底是怎麼了?」

  「呃……」笨獾撓著後頸,她確實想過要和朋友傾訴,但心中的不安又難以向人言喻,「這好像有點難說。」

  羅賓恍然大悟,「我知道、我知道……一段關係不可能總是那麼親密對吧?沒事的,情侶吵架嘛,一下就會好了。」

  「什……」笨獾張開嘴,不可置信地說:「羅賓!我們不是情侶!」

  笨獾還不忘壓低聲音,同時向四周張望有沒有人聽到。走廊上雖然有很多人,但大家都三兩成群,似乎沒人注意她們。

  「梅林的鬍子!我再說一次,我們不是情侶。」

  「拜託,妳對我不用害羞啦!不然妳為什麼要跟阿奇柏德決鬥?卡珊卓還幫妳打圓場!」

  「那是……因為我們是朋友!」

  「是啦是啦,像妳們這樣的朋友,一般來說我都稱為——情侶!」

  「羅賓!」笨獾羞恥地向對方低吼。

  「好好好,不然是甚麼情況?只差臨門一腳?」

  笨獾無奈地拍了下額頭,她實在搞不懂羅賓是怎麼知道自己對卡珊卓有特殊的感情……而且還是在她自己意識到之前!這沒有道理!

  「聽著,卡珊卓不喜歡我,所以情侶這種話要是被她聽到的話,她一定會很生氣的,好嗎?」

  「妳怎麼會這樣想?」羅賓納悶極了,因為不管怎麼看卡珊卓絕對是對她有好感的。

  「因為……算了,這不重要。而我必須承認我對她有點仰慕,但是!這不代表著!我想跟她有進一步的關係!」

  羅賓看著笨獾浮誇的反應,看起來不只是想說服她,更是想說服自己的樣子,心中不得油然升起一股同情。

  「沒事的,我都懂。」她伸手攬住笨獾的肩,安慰地拍一拍,「我們都知道,而且我們都會支持妳的。」

  「什麼叫我們?」

  「我們、大家,妳知道的!」

  「妳是指艾薇、丹尼爾、凱文跟洛蒂?」羅賓點點頭,事實上知道的人大概更多,恐怕對笨獾稍有認識的人都心知肚明。笨獾簡直無法相信,「梅林在上!你們都會讀心術嗎?為什麼你們都能知道!」

  「因為我們有眼睛?」

  「天啊羅賓!我們需要開緊急會議,我要找到大家,現在!」笨獾焦慮地抱著頭。

  「放輕鬆。」羅賓哭笑不得地安撫笨獾,這個人平時總是柔和如水的樣子,一碰到卡珊卓的事反應就大成這樣,這難道還不夠明顯嗎?「沒關係的,大家都是好朋友吧?我們不會告訴別人的。」

  笨獾連連嘆氣,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擊,「天啊,我還以為我藏得很好……妳覺得她知道嗎?」

  「哈!這是個蠢問題,我可以用我的《飛天掃帚保養指南》保證,她絕對知道。」

  「什麼!」笨獾瞪大眼睛、整個人靠在牆上,震驚得說不出其他話來。

  「別擔心!她沒有因此討厭妳不是嗎?」

  「我可不確定!」

  「別傻了夥伴,她剛才還試著找妳講話呢。」

  「呃,她扣了我的分數,她只是想讓我難堪!」

  「那妳有看到她一直去找阿奇柏德的麻煩嗎?如果她討厭妳,妳根本沒機會見到她好不好。」

  笨獾摀著張開的嘴,「是這樣嗎?」

  「對!」羅賓改變心意了——卡珊卓怎麼會喜歡上這種笨蛋?找個聰明敏銳的對象不好嗎?這兩個傢伙她都無法理解!「算了吧,別再想這些了,我們去外頭動一動!那會讓你的頭腦充滿血液,然後妳就會想通了!我們走!」

  笨獾不覺得這是個有效的點子,因為在她陪羅賓打了一整個小時的博格並累到抬不起手後,她的腦袋也和手臂上的肌肉一樣拒絕運作。

  她真的知道?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那她怎麼還能跟自己當朋友?許多的疑惑困擾著笨獾,她猜不透卡珊卓的想法,但她仍拒絕與卡珊卓交流。

  又過了一個禮拜,大小姐顯然對這樣冷淡與疏遠的關係感到不耐煩了。她更頻繁地出現在笨獾的四周,並且鍥而不捨地為她帶來麻煩——有時是沒來由地給赫夫帕夫扣分、有時是在課堂上刁難她,而笨獾總是一聲不吭地承受著。

  卡珊卓甚至在聖誕假期前的最後一堂奇獸飼育學上惹怒了一隻木精——笨獾其實不確定她是不是故意的。木精這種生物,平時溫和可愛,一但生起氣來就會試圖用尖銳的手指挖下侵犯者的眼睛。

  大概海格也沒想到竟然有學生能夠激怒木精,幸好笨獾眼明手快,在木精爬到卡珊卓臉上前就衝過去將牠撈進手裡。

  木精在她手裡依舊怒氣沖沖,還把笨獾當成了敵人,迅速地爬到她臉上,細長的枝條手指試圖往她的眼眶裡鑽。笨獾忍著臉上的刺痛,一手護住眼睛、一手將木精捉在手裡,等她將木精控制住時,臉上已經多了好幾道細小滲血的口子。

  儘管這隻木精剛才還想挖出她的眼球,笨獾還是將冷靜後的牠溫柔地揣在掌心。

  整個過程迅速又安靜,海格正在跟一群學生講解木精的食性,其他人不是在畫作業的草圖,就是在用小仙子卵引誘木精,沒有別人發現這裡差點出大事。卡珊卓一愣,向笨獾掛彩的臉伸出手指……她撇過頭避開了,視線只顧看著手裡的木精,冷冷地說了這些日子以來的第一句話:「別拿妳的安全開玩笑。」

  卡珊卓沉著臉看她,神色複雜得無法辨認。

  「還有別讓海格知道這件事,他可能會自責。」笨獾轉身背對著。

  笨獾根本不擅長生氣,該生的氣其實早就消散了,只留一塊空缺在心裡。若說憤怒是火焰的形式,衝突便是火藥,而她們一個低不下頭、一個不願面對,恐怕都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爆炸後的餘燼。

  「嘿。」卡珊卓突然叫住笨獾,命令句的氣勢比以往要弱得多,「我幫妳治療。」

  笨獾遲疑了幾秒,最後還是聽從卡珊卓的話,微微地將頭低下來,脆弱的傷口露在她眼前。

  卡珊卓脫下手套,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用綠色玻璃瓶裝的白鮮液,冷白的指尖沾了點點魔藥,輕柔地撫上一條條血痕。傷口上冒出一絲綠煙後,底下的皮膚看起來完好如初。

  柔軟的手掌在笨獾的臉頰上多停留了一會,卡珊卓的咽喉滾了滾,「好,這樣就不會留疤了。」

  笨獾一直垂著眼,好像她的鞋尖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似的。她喃喃說道,「謝謝。」

  「別說了,反正……就算我欠妳的。」

  笨獾抬起眼,正對到那雙翡翠綠的眸,卡珊卓看起來很緊張……笨獾好像猜到了她想說的是什麼,她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等著。

  最終卡珊卓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口氣極差地說:「好!我、我很抱歉,好嗎?別再表現得怪裡怪氣的!」

  卡珊卓撇過頭,只讓她看到一隻耳朵和一頭金髮。

  她露出腆腆的淺笑,手指撫摸著木精的葉子,而木精也親暱地纏著她的手,好像從來不曾試著挖下她的眼睛似的。

  「這真的滿痛的,但只是場意外,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