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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啾啪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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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可曾耳聞,日光東照宮的『三猿』?」
  「遮住雙眼的猿猴表示『不要看』、蓋住雙耳的猿猴宣告『不去聽』、掩住嘴巴的猿猴代表『不要說』,不妨試著想一想,眼耳口三識,至關要緊的是其中哪一項?」

  胡桃色的雕塑瞠圓雙眼、繃緊兩腮,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地在她眼前各自遮掩。
  儘管此生未曾踏足栃木縣,女人毫無根據地確信自己所幻視的,便是那三隻猴子真正模樣。她應當從未眼見,卻宛若親眼所見,也許沒有親歷其境的她早在夢中遊歷……軀殼被靈魂早一步捷足先登,也是怪諷刺的。
  
  她被請到一張殺風景的桌子前。女人緊閉嘴唇,倉促掃視除了紙、鋼筆與燈座以外就再無其他的空曠桌面,質地不是常見的木材,鋼板焊接的桌子看上去冷硬而牢固,比起診療檯更像是市場販夫走卒宰殺或分割禽畜的處理臺。對方外罩一件漿得筆挺的西式白掛袍,裡頭的漆黑制服與帶她來的男人同款,指甲修剪得宜的乾淨手指挾了隻筆,胸前吊牌用浮凸的字樣書寫幾個字,她認得開頭那個字,兩劃一橫,是「二」。空氣中飄蕩的奇妙味道刺激著鼻腔,也許是藥劑所致,女人心想,這或許就是人家說的「消毒水」的氣味。她四下張望,房間到處漆成易髒的正白色,吸附在天花板頂端的電燈亮著幾盞,屋內只有必要的桌椅、書架、櫥櫃的擺設過於精簡,似乎有更多物件被隔離在掛幕後方,女人毫不客氣地露骨打量,一扇窗開在牆面透著白晝似的光亮,她盤算或許可以抓住空檔湊近看看能否跳窗逃生。

  「有什麼令妳在意的嗎?」

  對於提問,女人瞥過一眼反詰:「大夫還要多久才來?」

  對方節制而文雅地發笑,笑聲收斂後放下文件,十指輕輕交叉向後仰坐。
  「通常我會避免耽誤患者時間,一些情況下,希望彼此能夠先建立基本信賴再診察,相信擁有共同認知對治療是有幫助的。既然妳這麼說,就讓我們開始問診,意下如何呢?」

  女人短暫沉默,目光再次檢視對方纖細的指尖、膨起的前胸、窄小的肩幅、烏黑亮麗的直順長髮與高高彎起的鮮豔紅唇,搭配那身彰顯權威的白袍黑衣,一切顯得格外不合襯。
  「妳……是女人?」

  「沒錯,我從呱呱墜地以來都是女人,沒有意外的話,未來也一直會是女人。」
  披著白袍的女子注視她的眼睛,左手掌攤開在胸前展示名牌,輕快地說著。
  「這個診間沒有護士,只有一名病患、一名醫生。」
  「容我介紹,在下名喚『二之宮雙葉』,名字的意思是家中第二個孩子。我是負責診治妳的醫師。」



  二之宮為自己與女人斟上熱茶,能嗅見煎茶青翠的芳香,濃厚的乳白煙霧不斷冒出杯口,女人隔著流動的霧氣與二之宮對視——野獸似的金色眼瞳、藥劑味與白到發青的空間,不知為何帶給她奇異的安心感。這份認知令女人感到些許抗拒。

  「雖說這裡只是外部,規劃上仍屬於組織的一部份,怎麼樣?是否有哪裡讓妳感覺不適的地方?」
  二之宮雙手捧起陶製茶杯,優雅啜飲的身姿彷彿感覺不到茶水的滾燙,她放下杯子,面色如常地對著女人微笑。
  「妳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吧?不會不習慣、覺得害怕,或是不舒服嗎?」

  說到這個份上,問句背後的涵義昭然若揭。
  ……原來在笑我是沒錢看西醫的土包
子。
  「不過就是看病拿藥,有什麼好怕?怎麼著,要反悔收錢嗎?外頭那個可是與我說好了。」
  女人冷笑,不甘示弱地跟著捏起茶杯,硬著頭皮吞下燙痛舌頭的熱茶,熱度令碰觸杯身的指腹發疼,茶水落喉後滋味芬芳甘美,留在唇齒間繚繞一股清爽馨香。泡茶的熱水與男人在她極渴之際給的水大概取自同源,美味到讓女人耐著燙疼又喝了半杯。

  「好的,那關於本次就醫,妳是否有什麼不舒服、或是身體哪裡抱恙?」

  「沒什麼大不了。」
  女人佯裝思考:「或許身體會有一點不爽快,就開一些治風邪、發燒、止痛的藥給我帶走吧,或許哪天就派得上用場。」
  她已決定要將到手的藥物高價轉賣,不論獲得什麼,都沒有服用的意思。

  「那真是太好了,對醫者而言,沒有什麼比病患的健康更慶幸。」
  「感覺是主觀認知,妳說『沒什麼大不了』而並非『沒有異狀』,顯示真的存在什麼,實際上是否真是那樣?」

  「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藥開一開就好,說那麼多幹麼?」

  「若只談藥物,藥師、藥房甚至藥商都能提供,然而藥物不一定能起到正確作用,因此需要透過醫師診治,找出真正病因,才能對症下藥。」

  「說那麼多,不就是捨不得花錢、捨不得給藥嗎?」
  「啊哈!這下我懂了,妳們兩個串通一氣,看我不肯就範就耍花招,變著名堂給我下套是吧?什麼看病治病都是想逼供、捉我坐牢!我就說嘛!哪來什麼醫生,不過就是個女人假扮什麼醫生。」

  「在妳看來,女性成為醫師似乎是件不被允許的事。」
  「這是為何?讓妳斷定唯有男人才能勝任,理由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