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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得先生，晚安。」

「今天天氣很好，我們一起種的那棵翠石榴漿果終於開花了，雖然果實是飽滿鮮豔的漿紅色，但花卻是淡紫藍色的，很讓人意外呢。」

「這多虧奧利文先生用魔法改良的種子。」

「可惜沒來得及」

坐在書桌前的男人停下正在書寫的手，直到筆尖上的墨水在紙上暈出一個黑點，他才像是突然驚醒般，看著豆大的墨跡，有些漠然地將信紙揉成團，抬起筆在空白的信紙上重新書寫，抹去未完成的句子往下繼續。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陸續在花園種了很多、很多、很多……說來慚愧，前陣子疏於照顧，有些植物看起來不健康，多虧布儡先生跟可爾每天都記得去澆水，真是給他們添麻煩了。」

「剩下那幾株一就沒有動靜，但我想也許有天，它會跟翠石榴漿果一樣開花吧。」

「好期待夏天結出果實啊，不知道改良過後味道會不會改變呢？是要做成蛋糕、還是熬成伊得先生喜歡的果茶呢？」

信紙上的字跡越來越深，像是木匠用盡全力的在木頭上鑿出痕跡般，最後一筆畫從中裂成兩道，並且穿透到下面的信紙上。

八雲回過神，看著岔開的筆尖與劃破的信紙苦笑。

他放下筆，拉開抽屜，拿出備用的羽毛筆，放慢急促的呼吸並深深吐了一口氣，再次睜開眼睛時，眼中已恢復平靜，然後在新的紙上繼續書寫未完成的書信，這次他很小心的控制力道——畢竟手上的筆是最後一隻了，如果寫壞就要等到明天才能外出採買，今天的信會無法完成。

這是他跟伊得先生約定過的，想他的時候就寄信給他，但他的生活裡面充滿了伊得的身影，所以他每天、每天，都會寫信給伊得。

八雲寫的很慢，他寫信時習慣鉅細靡遺地交代著當天發生的瑣事，並且將過往回憶從腦海中打撈起來、攤在紙上晾乾。

因爲這樣，他就不會忘記了。

伊得先生說，只要有人記得，他就永遠不會消失。

他也捨不得忘記。

「說到這個，我前幾天去探望艾德蒙特先生了，帶了他喜歡的雲朵鬆餅，雙倍糖的那種，我想他應該會喜歡。」

「畢竟現在不用顧慮身體了，可以盡情地吃他喜歡的甜食。」

「另外，我今天去森林深處探望崑西先生的老朋友了，很精神，每次看見都覺得大自然真神奇啊，可以理解為什麼崑西先生會與它成為朋友了，它跟崑西先生真的很像，給人沉穩寧靜的感覺。」

「不過，也許它多了新朋友了，它的身上多了幾隻呼哇毛靈。」

「感覺好像看到崑西先生與托帕呢。」

「你們都過得好嗎？」

「今天才聽巡邏佈道的祭司說前陣子奧利文先生感冒了，似乎有些嚴重，明天我會去探望他，希望他早日康復。」

原本打算就此停筆，但八雲猶豫了一會，還是沾取墨水。

「抱歉呢，每天都寄信給你，希望你不會嫌棄我太過撈叨。」

「伊得先生，我很想你，艾斯特先生、墨菲先生、布儡先生跟可爾也是。」

「但我們過得很好。」

落款時他輕輕地將新鮮的筆痕吹乾，再仔細的將信紙折好、塞入信封袋裡，蓋上蠟封後點燃。

伊得先生說，燃燒的時候心中想著他的樣子，並默念他的名字，這樣他就收得到了。

八雲看著火舌舔上信封，牛皮紙在焰火中染黑、蜷縮、最後化為灰燼。

而他就只是看著，直到映在眼瞳上的火焰燃盡，直到火盆冷卻，他才木然地抹去臉上的淚痕，將桌上收拾乾淨，然後躺上床。

「……晚安，伊得先生。」

「希望今天能夠夢到你。」

＊

「玖夜大人，這樣真的好嗎？」

「哦？難不成小狼妖有更好的辦法嗎？」

可爾有些難過的看著八雲蒼白憔悴的睡顏，他可以感覺到八雲體內屬於蛇妖的魔力正處於衰弱狀態，可是他也無能為力。

那天，八雲異常的平靜，他只是抱著伊得已經冰冷的身體，一遍又一遍的吻著那彷彿睡著的人，然後將他親手放在鋪滿鮮花的棺槨之中。

他們都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

可爾以為八雲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直到他被夜裡翻湧的魔力驚醒，然後親眼目睹黑色的大蛇咬上自己的七寸，即使在血泊裡痛苦掙扎也緊咬不放。

晚一步到達八雲房間的玖夜神情肅穆，抬手一揮讓八雲陷入幻境，這才讓大蛇停下動作，化型為人，可爾只能哭著看奧利文替神情恍惚的八雲治療那一大塊血肉模糊的傷口，然後讓布儡抱起八雲帶去自己的房間。

總要有人看顧著他。

先是崑西、艾德蒙特、啖天、然後是伊得……已經失去太多人了，他已經不想再面臨離別。

然後，八雲就再也沒醒過。

也沒人敢將他喚醒。

「等小蛇妖想開了，他自然就會醒了。」

「那如果……」

覆蓋在頭上的掌心打斷可爾的話，玖夜搖了搖頭。


＊

起風時，樹葉相互摩娑的聲音有時候聽起來與海邊拍起的浪花有些類似。

陽光、沙灘、一望無際的海面波光粼粼，海水反射的光刺痛八雲的眼睛，他雙眼微微瞇起，然後看見他一直追尋的身影。

他瞪大雙眼。

全然不顧光線如何刺眼，瞳孔豎成針狀，大片酸漿色的瞳像燃起的火焰閃著光芒。

沐浴在陽光之中的青年緩緩轉身，然後一如既往的對他露出他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到每次看見都會胸口脹痛的笑臉。

「八雲！」

「……伊得先生。」

澎湃的思念與愛戀盈滿他的眼眶，他帶著感激，與伊得相擁。

伊得先生，真的來夢裡找我了呢。

他們在海灘上嬉戲著，打鬧間越靠越近，不知道誰先吻上誰，然後互相擁抱，用著像是要將對方的肉體與靈魂揉進自己的身體的力度，永遠不分開似的交纏。

「我愛你、伊得先生……我愛你。」

「八雲……我知道，我也愛你，別哭。」

伊得溫柔的視線穿透他的靈魂，燙得讓他止不住潰堤的淚水。

「別哭。」

「謝謝你。」

「謝謝你這麼勇敢。」

「對不起，沒辦法陪你走到最後。」

「雖然不容易，但你要好好的。」

「好嗎？」

每一句話，伴隨著一個親柔的吻，吻去他止不住的眼淚，並像是印記烙印在他的身上。

「答應我，好嗎？」

「……好。」

一片朦朧中，八雲又看見那個他好喜歡的笑臉，於是他也笑了。

「我答應你，伊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