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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夜

吳碩成是被自己手機的電話鈴聲吵醒的。

書桌前的百葉窗拉著，臥房裡灰灰暗暗的，他其實不太知道現在幾點了。半睜著眼翻了個身努力伸長手往地板摸了摸，過了半天還是什麼都沒摸著。
他嘆了口氣，正考慮著要不要再把身體往前挪些，一旁的那個人就壓了上來，長手一撈。
手機被他的大手抓著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看了下來電顯示，正準備要接，眼前的東西卻又被拿了開來。
鈴聲戛然而止。
「喂？」那個人鼻音很重的聲音響起，「妳這麼早打電話來做什麼啦？」
電話那頭的女聲問了什麼聽不太清，那個人喬了一個比較舒服的位置，懶懶開口：「怎樣，早上我就不能在他家喔？」停了幾秒，他又說：「喔對呀，我們剛做完他在睡覺。」
他踢了他一腳。電話的另一頭默了會，再出聲時語氣變得激動了些。那個人憋著笑發出了一些氣音，湊上來用沒拿著電話的左手鑽進他身體下將他摟緊，又靠著他對電話那頭道：「好啦他在上廁所啦，我來他家幫他大掃除……他這麼小一隻一個人住在人類的房子裡，家裡一半地方應該都掃不到吧？」
他翻過身來白了他一眼。
「喔……妳要十點來拿床墊喔？」那個人的聲音有很明顯的笑意，「好啦我會跟他說啦……」
「欸我改給妳雙人床的床墊好了。」他趁著空檔朝電話開口。
那個人把手機拿開一臉嚴肅的對他比了個噓的手勢，又將手機貼近，「喔我也沒聽清楚他說什麼欸……可能是叫我進去看他洗澡吧？」他一邊朝他眨眼一邊道：「好啦我會跟他說啦，掰掰。」
他看著他把電話掛斷，才開口問到：「現在幾點了？」
「嗯……七點。她說中午就要跟家人一起回老家了，最好十點過來……」唐健熙看了一下，打了個哈欠，長手一伸把手機放了回去，又微微坐起身子伸了個懶腰，看著他放空了一會，然後才像想起什麼似的問：「欸，我們昨天是不是很早睡呀？」
「大概……十一點吧？我昨天講話講到一半你就睡著了。」
「……寶傑失效了嗎？」唐健熙挑了一下眉，自顧自的笑了起來，又縮回棉被裡，蹭了蹭自己的枕頭後嘆了口氣道：「洗紗窗真的好累喔。」
「你好意思講，」他反手打了他一下，「紗窗你拆下來都我在刷好不好。」
「阿陽台的洗手台那麼小，就剛好站一個人呀。」唐健熙理直氣壯道，不到一會就憋不住把頭埋進棉被裡笑，在看見他皺著眉朝自己搖頭時伸手推了他一把，「欸你不要每次都那個嫌棄的臉。我好歹也把你的衣服跟我的衣服都洗好了。我還曬了床單跟被套欸！那個你又曬不到。」
「我哪個曬不到，那是有多高啦？你當我哈比人是不是？」
「哈比人…….哈比人太高了啦。」唐健熙拍了拍他的肩，「魔戒裡的矮人比哈比人還高，你大概就只能當咕嚕吧？」
他挑眉看了他一眼。
「幹嘛？欸欸欸你手伸出來幹嘛？要打架是不是？你不要以為你是咕嚕我就會怕你喔，我們樹人可是能把城牆當麵包皮斯開……喔幹！吳碩成！」下一秒，他在他冰冷的雙手貼上他的時候嚎叫：「幼稚欸！哪有人長這麼大了還這樣用……喂你放開啦你不要抱我！」

吳碩成又睡了半個小時。

起來的時候唐健熙正趴在白色的地毯上跟兩隻小貓玩。他站在旁邊看了他們一會，悄聲走過去在他身旁蹲下，把他的灰色的毛衣掀起了一小角，然後將手覆上了他的後腰。
唐健熙整個人像菜市場瀕死的魚一樣劇烈的跳了一下，轉過頭來哀怨的看了他一眼。吳碩成看見地毯上的兩隻小貓一同用鄙視的眼光望著他，瞬間覺得心情大好，哼著歌走去浴室洗澡。

「喂！」
唐健熙在他搖了搖罐子將最後一點點洗髮乳擠出來時，在門外大叫。
「怎樣啦？」他一邊把空罐子放了回去一邊朝門外喊。
「我要上廁所啦！」
「陽台有水槽呀。」他打了個哈欠，將洗髮乳往自己頭上抹。
那頭默了會，再開口時聲音變得有些委屈，「你不讓我進去幫你按摩喔？」
他沒理他，又將頭抹了抹後把水龍頭扭了開來。
「欸，」那個靠在門板上的人又開口，「人家夫妻都會幫對方搓澡，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又沒有愛過。」他一邊把頭上的泡泡沖掉一邊漫不經心的回道。「你要別人幫你搓澡就去問他們可不可以3P呀。」
門外的那個人默了一會，拍了浴室門一下，「你早餐到底要吃什麼啦？人家明天就要休息了我現在要去買啦！」
吳碩成失笑，伸手將水龍頭扭掉。

等他洗完澡吹完頭髮出來時唐健熙已經把早餐買回來了，正在廚房裡用他生日時他送給他的那台咖啡機泡咖啡。客廳電視機下那台黑色的小音響正播放著Louis Armstrong的La vie en rose，高亢的小喇叭聲混在開水沸騰的聲音裡。他哧了聲笑了出來，蹲下身來將音樂調成單曲循環，才打了個哈欠走進廚房裡。

「欸，」唐健熙見他朝自己走來，立刻後退了兩步，「你今天很壞欸，你今天都不要靠近我。」
「誰要靠近你呀。」他頭也不回道，墊起腳尖伸長手將櫥櫃勾開，「我的茶葉呢？」
「我泡好了啦，在那裡。」唐健熙用下巴指了指流理臺上的馬克杯，聲音裡滿是笑意，「好了，櫃子我來用就好了。」他邊說邊站到他身後，伸手輕而易舉的將櫥櫃關了起來。
「怎樣，高了不起喔？」他不爽道。
「對呀。」那個人一臉理所當然的說。
他白了他一眼。
「好好好，矮子最棒了。」那個人將手裡拿著的玻璃杯放了下來，憋著笑彎下身來環住他的腰，「小小一隻的最可愛了。」
吳碩成一臉被玷污的從他懷抱裡掙脫，拿著馬克杯走回客廳，坐在沙發上看起了他買回來的晨報。

約莫九點的時候，他們配著音樂慢慢的吃完了早餐。
此時窗外已車聲大噪，他們坐在沙發上閒聊了一會，期間唐健熙又被他用手冰了兩三次，最後坐的離他遠遠的。直到小貓跳上沙發，打了個哈欠在他腿上躺下，那個人才又將手搭在他背後坐了過來，低下頭一臉認真的伸出右手讓小貓嗅聞了一會，然後輕輕撫過牠額間的毛髮。
吳碩成看著小貓舒服的瞇起眼，一邊發出微弱的呼嚕聲一邊仰頭緩慢磨蹭著他的指尖，不禁揚起嘴角，又在唐健熙抬首望向他又裝作沒事的斂起笑容，伸出在他另一側的手，撫摸過小貓的後背。
他們看著小貓沈默了會，然後開始為家裡的貓到底比較喜歡誰輕聲爭論了起來。他說他在家裡就只是個清貓砂的，哪裡有能夠被喜歡的份。唐健熙哀怨的看了他一眼，側過身來學著小貓用頭蹭了蹭他。他喂了好幾聲連連向一旁退去，那個人卻更變本加厲的將嘴巴湊了過來，一陣混亂之中他還是被他摟著肩膀親了一下。
腳上的小貓因為突如其來的劇烈晃動而站起了身。他皺眉，一邊安撫牠一邊伸手用力把他推了回去。
那個人摟著他靠在他肩頭上笑，在小貓一臉不明所以的望向自己時朝牠挑了一下眉。

九點四十五分的時候他們合力把在牆壁上靠了許久的床墊抬了起來，小心翼翼的繞過雙人床搬了出去。唐健熙原本穿著平常在家裡穿的灰色棉褲就想下樓了，最後還是在他的逼迫之下換了件深藍色的牛仔褲。
在整個下樓的過程之中他都很怕唐健熙會不小心整個人向後翻，進而引發地震火山及海嘯，然而意料之外搬運的過程非常順利，他們才花了不到五分多鐘就把床墊協力抬了下去。
早上的天氣還有些涼，但因為出了太陽所以不算太冷。遠方的工地在小年夜的今天仍舊嗡嗡作響，他聽著挖土機運作的聲音，望著那張床墊默了一會，左手不自主的將褲管扭緊。
唐健熙看他不說話，用手肘推了推他，「有沒有嫁女兒的感覺？」
「嫁女兒？」他偏頭望他：「女兒被繼父嫌棄迫不得已只好把她送走的感覺還差不多吧。」
「欸我哪有嫌棄它。」唐健熙笑，「我都對她很好。」
他皺眉，「你什麼時候對她好的我怎麼都不知道？」
唐健熙聳了聳肩，「你以前在洗澡的時候我都會從陽台爬進去你家跟她說話呀，她會把棉被剪成一絲一絲的丟下來讓我抓著爬上去。」
「然後我後來發現你們要私奔就都不蓋棉被睡覺了是不是？」
「嗯對呀。」那個人點了點頭。
「那你等一下就跟她一起走吧。」他拍了拍他的背，「不用擔心，我祝福你們。什麼不同種族阿有生命無生命都不重要，沒有關係，真的沒有關係。」
唐健熙噘嘴，「可是人家是想上去看你才騙她說人家喜歡她的呀。」
他乾嘔了一聲。
「喂，」那個人推了他一下，「這張單人床那時候還是我跟你一起去看的，而且是你在兩張床墊之間選，我說我覺得這張比較好躺你後來才買這張的好不好。」
「沒有吧……」他偏過頭，「我記得是因為賣這張床墊的小姐長得比較漂亮呀？」然後又被那個人推了一下。
距離十點還有幾分鐘，他看了看錶，凝視著床墊再度陷入沈默。他將自己的褲管拉緊又鬆開，拉緊又鬆開，在他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嘆息時，唐健熙突然把手伸了過來。
他以為他也要拿手冰自己，快速的向一旁躲去。那個人卻一臉「我會像你這麼無聊嗎」的看了他一眼，伸過手來將他拉著褲管的那隻手握住。
「幹嘛？」他抬頭看他。
「跟你女兒道別呀。」那個人沒握著他的那隻手也覆上了床墊，已一種禱告的姿勢閉上眼，仰起頭來。
他用手肘推了推他，「不用道別了啦你們等一下一起走就好了。」
唐健熙轉頭皺著眉朝他比了個安靜的手勢，又再次回到剛剛祈禱的動作，默了一會後閉著眼喃喃開口：「親愛的吳小姐，雖然認識妳的時間沒有很長，也因為妳爸爸常常在旁邊吵的關係沒有辦法和妳多多聊天。想當初第一次在傢俱新店店見到妳，看到妳傾國傾城的美麗容顏被包覆在白色的床罩裡，我就覺得」
「你們兩個需要一點私人空間嗎？」他打斷他，「要不要我打電話叫他們晚一點來？」
「……但那都不是重點。」那個人低頭憋了一會笑，又抬頭閉著眼神情肅穆道：「重點是在這些時日已來，想必你已經受夠了吳碩成晚上睡覺打呼流口水，說夢話時還時常冒出可能會被警察帶走的東西」
「沒有吧？」
「他可能會跟你說那些東西不至於會被抓去警察局，但相信我他們真的非常糟糕。不過我想跟妳說的是，在妳離開之後這些我都會替妳承擔。我會好好照顧吳碩成的，即使他常常對我很差，今天早上還欺負我」
「欸你這個人真的很會記仇欸，到底要氣多久？」
「還常常說我很會記仇。但我仍然會一直陪在他身邊，在他傷心難過的時候講笑話逗他開心，再跟他說……跟他說他的人生比那些笑話都還要好笑很多。」
他白了他一眼，但唐健熙閉著眼看不到。
「吳小姐，」那個人低下頭沈澱了會，又緊握著他的手開口：「雖然我現在憋笑憋的很痛苦，但請妳要相信我是認真的。我會好好照顧妳爸爸，妳就放心的把妳爸爸交給我吧。」
「喂，是她要嫁出去好嗎？為什麼講的好像是我要結婚？」

十點零六分，他的床墊被塞進了後車箱裡。
他看著休旅車發動，裡頭的人探出頭來朝他揮手，直到車子在街口轉彎後消失。
唐健熙低頭望他，將手搭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
吳碩成默了會，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搖搖頭，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
「走啦。」唐健熙笑，推著他往前，「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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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中飯後他們再次開始大掃除。昨天家裡那些需要拆下來刷洗或丟進洗衣機裡沖洗的東西都弄的差不多了。再來只需要掃地拖地，再把廁所及廚房清潔好，今年的大掃除就算大功告成了。
在唐健熙的輕度潔癖下家裡其實維持的比他一個人住時乾淨許多，他在家裡的小貓們從對吸塵器的好奇心轉變為攻擊性前就把家裡的地吸的差不多了，又花了不多的時間把地拖了一遍。倒是唐健熙把廚房刷到一半就大叫著跑了出來，他安撫了他老半天才搞懂讓這個快一米九的樹人嚇得半死的是一隻躲在垃圾桶後面的小蟑螂。
「喂你什麼意思呀，高的人就不能怕蟑螂嗎？」唐健熙顯然還有些驚魂未定，一邊往廚房的方向走一邊張望。
「蟑螂才應該要比較怕你吧？」他把他往廚房的方向推，「你沒有想過陽光照進來的時候你的影子會在地上拉的多長嗎？就像電影裡面那種反派角色出場的鏡頭有沒有？」
「哪有呀，連恐龍都會怕蟑螂吧？搞不好恐龍就是因為蟑螂才滅絕的欸！他們一開始可能覺得蟑螂腿短短的好奇他們是什麼可愛的小東西，結果後來蟑螂就趁著他們沒有戒心的時候爬了上去、佈滿他們全身，在他們的耳朵旁邊說all～around ～you～」唐健熙邊說邊抖了一下。
「那是環繞音效好嗎。」他拍了拍他的背。「而且恐龍應該沒有耳朵吧？」
「欸你有沒有想過電影院的環繞音效搞不好就是蟑螂做的？在電影院裡面搞不好有幾千萬隻蟑螂，每一隻前面都有一支小小的麥克風，然後他們還會像合唱團那樣有合唱台跟指揮……喔對！我們看電影前要先放廣告其實是因為那些蟑螂要開嗓，而且那個蟑螂指揮搞不好還會在電影播放的前後敬禮，只是太小隻了我們看不到。你看蟑螂那麼小隻而且還是黑色的，不就剛好很適合做環繞音效嗎……」
他心安理得的把廚房的門關了起來，去一旁的櫃子裡拿了刷浴室用的清潔劑和手套。

下午的氣溫相對早上高了些，他在吸地拖地時流了許多汗，便把身上穿著的那件長袖襯衫脫了下來換了件黑色的短袖，才打開了水龍頭開始沖洗浴室的地磚。
一會後唐健熙推開門，抱著小貓走了進來。
「欸，」他抬頭朝他皺眉：「裡面都是泡泡，你等一下滑倒……」
「來，」唐健熙沒理他，低頭摸了摸懷裡的小貓，「給爸爸看一下你在玩什麼。來，阿。」
小貓攀在他肩頭有些納悶的看著他，在唐健熙的堅持不懈阿聲中還是以一種擔心牠老爸大腦出問題的神情朝他喵了聲，張開了嘴巴。
一個黑色的東西掉了下來。
他看了看那個東西，又看了看那個人，深深吸了一口氣。
「好了。」唐健熙鎮定自若的將那個黑色的東西從地上撿起來，抱著小貓往門外走，「爸爸要發飆了。我們讓他沖一沖水冷靜一下，我帶你們去陽台玩。」

約莫四點半的時候大掃除終於告了段落。他們套了外套，穿過幾條小巷到大馬路旁的超市採購晚上煮火鍋要用的食材。
唐健熙大概累了，才討論火鍋料要買哪種到一半就整個人掛在手推車上。他笑著一邊把他連人帶車的拉著往前，一邊跟他說他很像電影裡攀附在大樓邊緣的哥吉拉。唐健熙抬頭打了個哈欠，朝他撇了撇嘴。
一直到把要買的肉都選好了購物車推到了蔬食區，那個人才又站了起來，將手臂放在他肩膀上。
他喂了聲，用手肘頂了他一下，「你菜要吃什麼啦？」
「就高麗菜跟玉米筍吧，看你要不要買蕃茄……」唐健熙笑，打量了架上的蔬食一會，伸手拿起了一根山藥，推了推他，「欸，你真的不喜歡吃山藥喔，煮湯很好喝欸。」
他搖了搖頭，「山藥黏黏的很噁心。」
「沒關係，」唐健熙把山藥放了回去，拍了拍他肩膀朝他笑，「我喜歡吃黏黏的東西就好。」
他瞥了他一眼，雲淡風輕道：「你現在是要在超市開黃腔是不是？好呀，我」
「等一下，這位叔叔你等一下。」唐健熙舉起雙手制止他，一臉殺身成仁的閉著眼道：「我是說鼻涕，我喜歡吃鼻涕。」
他拍了拍他的背，挑了顆高麗菜放進購物籃裡。

選完火鍋料後他去文具區拿了一疊紅包袋，唐健熙在一旁晃了晃，硬是拉著他去挑了一副春聯。在排隊結帳的時候那個人又不知道發了什麼神經，跑去拿了白蘿蔔和魚片、兩顆橘子和兩顆蘋果，甚至還有一包小湯圓。他吐嘈他們家就兩個人應該還不至於需要吃到湯圓，元宵吃的湯圓也應該是大顆的，卻仍舊把他拿來的那些東西都接了過來，放到了結帳的櫃檯上。

大約六點時兩人回到家，輪流洗了澡。唐健熙把他大學時買的電磁爐從櫥櫃裡搬了出來，倒了半鍋水煮。吳碩成在廚房清洗肉類和蔬菜，又花了一點時間才把剛買回來的白蘿蔔處理好，再走回客廳時水已經滾了。唐健熙正舉著雙手在水蒸氣裡頭熱，抬頭望他時圓框的眼鏡因為水氣而變得模糊不清，看起來像是坐在廢墟中的科學怪人。他不禁失笑，端著切好的白蘿蔔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他剛開了罐頭，兩隻小貓都埋首在飼料盤中安靜的不可以。客廳裡不像往常播著晚間新聞，沈默中只剩窗外下班時間的忙碌車聲，混著電池爐滾水的聲響。

吳碩成側著頭看他把白蘿蔔用湯匙托著小心翼翼的放到了熱水中，又把高麗菜剝成小片小片丟了進去，最後從保麗龍盒中夾了塊肉片進鍋裡涮了涮，在剛變色時夾了起來，諾了聲放到他碗裡。
他笑了一下，從沙發上坐起身來與他並肩，拿了一旁的瓶罐替他和自己拌好了佐料，把他的那份推了過去。

第一鍋的火鍋料很快便滾好了，唐健熙將他們從爐裡撈起，放到了一旁的大盤子上，伸手把電磁爐的火力調的小了些。吳碩成為他和自己倒了四分之三杯的軟飲，兩個人撞杯。

傍晚天氣微涼，正好是適合吃火鍋的時候。

他側著頭望他替自己盛湯，眨了眨眼，靠近他的那隻手在他大腿上摸了會，抓起他棉褲的一小角，用大拇指跟食指輕輕揉著。
唐健熙笑了笑，將盛好的湯推了過來。
他把玩了他的棉褲好一會，才拿起湯啜飲了些，低著頭緩緩開口：「你明天早上就要回高雄了喔？」
唐健熙點了點頭，用鼻音應了聲，夾了一片高麗菜放進嘴裡，口齒不清的問：「怎麼了？」
他看著他的腮幫子因為咀嚼的動作而變的鼓鼓的，抓著他褲管的手不自覺的緊縮，搖了搖頭。
坐在身旁的人笑，伸手夾了一顆丸子放進他碗裡，柔聲道：「我初三就回來了。」
他喔了聲，又拿起湯喝一口，抓著他褲管的手慢慢鬆了開來。

「你們明天要幾點出門呀？」唐健熙偏頭望了他一會，問。
「應該下午才會過去吧。」他將碗放了下來，「那時候大掃除應該已經結束了。」
身旁的人推了他一下，又笑問：「你要自己一個人回去嗎？」
他挑眉，「不然還有誰要跟我一起回家？」
那個人聳肩，「我的人形立牌呀。」
「我一個人要帶兩隻貓，哪有手拿你的人形立牌呀。」他吐槽到。頓了會，又說：「不過如果是沙包的話好像可以，反正以後就丟在那裡了，沒事還可以讓大家出出氣。」
「那你晚上會抱著我的沙包睡覺嗎？」唐健熙歪頭。
他皺眉，「沙包都是拿來打的好不好，哪有人抱著沙包睡覺的。」
唐健熙噘起嘴，長手一伸將他碗裡的丸子夾了過來一口塞進嘴裡。他反手打了他一下，那個人又從大盤子裡夾了另一顆丸子給他，低著頭笑。

第二鍋他們放了幾片烏龍麵下去，水煮熟的時間花費的較長了些。他盯著鍋子裡的氣泡，再次把玩起他棉褲的角角。唐健熙偏過頭來望他，將靠近他的那隻腳從毛拖鞋裡伸了出來，覆在他腳背上。
他抬頭望了他一眼。
唐健熙將手搭在他背後坐的離他更近了些，先用腳趾頭蹭了蹭他的，隨後用腳尖的縫隙夾了夾他的腳背。
看他將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唐健熙朝他挑了一下眉，咬著下嘴唇用腳跟繞著他腳踝畫圓，又磨蹭著他慢慢向上。
「喂，」他用手肘推了他，「喝你的湯啦。」
唐健熙笑了出來，乖乖傾身端起了碗。
吳碩成吸了一口氣，向後靠在沙發上眨了眨眼，看著他的喉結因吞嚥的動作而滾動，側著頭沈思了會。
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他在他把碗放下時拍了拍他的肩，反手將手搭在他肩頭上傾身湊近了他的臉。
唐健熙還沒把湯吞完，眉毛動了動。
「欸，」他壓低了嗓音，溫熱的鼻息浮在他耳際。
那個人的眉毛又動了動，眨了眨眼。
「欸，」他沒搭在他身上的那隻手抓了抓他大腿。
那個人用鼻音虛虛的應了聲，吞嚥的動作明顯變的快了些。
他揚起嘴角，貼在他耳邊緩緩輕聲道：「說個笑話來聽聽呀。」
唐健熙嗆了一下，一口湯差點噴了出來。
他靠在他肩頭上大笑。
那個人沈澱了幾秒，好不容易將湯嚥了下去，抽了張紙巾抹了一下嘴角，轉過頭來一臉嚴肅的與他對視。
兩個人的距離突然變得很近，吳碩成愣，緩緩斂起了笑容。
鍋裡的熱水滾了起來，白色的氣泡隨之鼓起，那個人卻明顯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
「做什麼？」幾秒後他忍不住笑出聲來，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踢了他一下，「喝你的湯呀。」
唐健熙沒答，又和他對望了會，挑起眉來朝他眨了眨眼，張嘴朝他哈了一口氣。
他罵了聲髒話，一臉厭惡的看著他，卻沒將身體退開。
唐健熙揚起嘴角，低下頭來，靠的更近了些。
「欸，」又默了會，那個人眨了眨眼，低聲開口。
「怎樣啦？」他笑著問。
「你手好短撐這樣好可愛喔。」
他斂下了笑容，白了他一眼。
「好啦，我要說的不是這個……」唐健熙笑了會，才再次和他對望，「以後……」他的大手握著他放在他大腿上的手，緩緩道：「以後每年都像這樣吃火鍋好不好？」
「……喔……好呀。」他愣了一下，道。頓了會，又眨了眨眼，問：「你講這個靠這麼近做什麼？」
那個人失笑，斂下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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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四十五分，唐健熙依照民間習俗朝雙貓連線中點跪拜了三次，擲了個聖杯，蹲在浴室的地板上清起了貓砂。

八點五十五分，他們踩著拖鞋，一起站在公寓樓下盯著巷口彩卷行閃爍的招牌發呆，等九點的垃圾車來。入夜之後天氣就變的有些冷，他穿著襯衫抱著胸，在一陣微風吹來的時候不自主的抖了一下。
「你是會冷是不是？」唐健熙偏頭望他，把手上的垃圾袋放了下來，又將他的手牽起湊到嘴邊，朝他的手哈了口氣。「剛剛下來的時候就叫你要穿外套了你就不聽。」
「好啦你最棒了。」他將手往後抽了抽，「你剛剛清完貓砂沒有洗手你不要碰我。」
唐健熙將他的手抓緊，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一臉就「你還嫌」的樣子，又低下頭來朝他的手哈了一口氣，將他的手慢慢搓熱。
「欸，」他看了一會，用大姆指捏了捏他，「你不是應該直接把外套脫下來給我嗎？」
唐健熙聳肩，頭也不抬道：「還沒愛你到那種層度。」
他嘖了聲。

住在附近公寓的年輕人似乎大部分都已經回老家了。他張望了會，陸續拿著垃圾袋走下樓來的十有八九都是穿著寬鬆風衣和厚羽絨褲的老人家。他望著公車駛過巷口，發出了預告速度減緩得嗶嗶聲，隨後嘶的一聲在彩卷行附近的公車站牌前停了下來。一位中年男子從公車上踏出，雙手托著後背包低著頭很疲倦的樣子，頭也不回的越過了巷口的那道斑馬線。他回頭正想跟他說那個人穿著和他同樣款式的羽絨外套，就發現他正低頭望著自己，眼裡有些笑意，卻又在他回頭望他時偏過頭去，像突然對前面T字路口後的那棟公寓產生了濃厚興趣般上下打量了起來。
吳碩成笑，用身體輕輕撞了他一下。

回家後他盛了些水，用瓦斯爐煮起了下午買回來的小湯圓。廚房接著陽台的門只關了一道，晚風呼呼的從紗門外吹了進來。那個人將手撐在櫃子上側著頭看了他一會，走過來環住他的腰，又將頭緩緩靠進了他的肩窩。
開水小滾，他望著鋼鍋冒起白煙，笑說別人家連年夜飯都還沒吃，就他們兩個在這裡徒增年歲。紅色白色的湯圓隨著水波晃蕩，那個人沒答，只是抵著他的頭，將他摟的更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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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唐健熙就被他挖了起來。
他靠著門板望他一臉不情願、步履蹣跚的走去浴室洗澡。洗完澡後那個人仍舊睡眼惺忪，被他叫過來餵了幾片橘子和蘋果，隨後走進臥房裡，胡亂的從衣櫥裡拿出了一些衣褲塞進後背包。
他原本就知道他一定會賴床，鬧鐘特意調的早了些。這個人東摸摸西摸摸，等他套上了大外套，跟兩隻小貓道別，背起了吉他和後背包走出家門時，時間竟然也差不多了。
他看著他在門外思量了會，把背包和吉他小心翼翼的放了下來才彎腰綁起鞋帶，笑他每次出門都要這樣大包小包的到底是何苦。唐健熙抬頭，說吉他和他他總要帶一個。他聳了聳肩，讓他還是帶吉他好了。
那個人沒應，綁好鞋帶站起身來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他剛吹乾的頭髮還有些亂，幾根髮絲翹了起來。不過有心情和他說這些，總歸人是清醒了。
他揚起了嘴角，「你車票帶了嗎？」
那個人從口袋翻出了皮夾看了看，朝他點頭。
「紅包勒？」
那個人摸了一下後背包，啊了聲。
「這麼重要的東西竟然忘記了？」他失笑，從沙發旁的櫃子拿了半疊紅包袋遞給他。「你這樣年夜飯吃到一半就會被趕回台北吧？」
「不會好不好，不要講的好像我是東方版的聖誕老公公，只要把紅包發完就沒人管了。」唐健熙邊說邊把後背包打了開來，將那疊紅包袋放進了塞著平板的夾層。
「好啦，」他有些想吐槽他，但看了看時間怕他趕不上高鐵還是憋了下來，「幫我跟你爸媽問好。」
那個人喔的應了聲，低下頭默了一會，又抬頭道：「那……我要走囉。」
「嗯，你到了再跟我說。」
那個人點點頭，默了會後再次開口：「那……我要走囉。」
「嗯，掰掰。」
那個人緩緩轉過身去，起步前又轉了回來，說：「我會想你們。」
他哧了聲，「欸你只是要回高雄吧，為什麼要搞的像是要去遠征一樣？」
「吳碩成，」唐健熙皺眉，「你可以不要每次都在我說這種話的時候都吐槽我嗎？很討厭欸。」
「沒辦法。」他聳肩，「職業病。」
唐健熙撇嘴推了一下他肩膀，他朝他笑。
「好啦，」那個人還是把他拉進懷裡，俯首吻了他，低聲道：「新年快樂。」
他用鼻音應了聲，拍了拍他的背，「新年快樂。」

吳碩成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間，望了樓梯口上頭因太陽而透著微微亮光的小窗戶一會，深吸了一口氣後自顧自的笑了一下，才將家裡的門帶了上來。

冬去春來，草長鶯飛。

一年過後還有年年歲歲，歲歲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