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殤不患腦中突然浮現出昨日暗巷中襲來的殺手,自從他來到東離彷彿經歷許多,但其實與凜雪鴉相識至今才滿四十八小時,而兩天前的自己是怎麼也想不到,竟會與這麼一個人牽扯至深。 凜雪鴉自然能感覺到身後視線,其嘴角始終上揚。 二人進入電梯中,殤不患手環抱於胸,望著狹小空間內無一物的角落,陷入自身思緒。見此凜雪鴉緩緩靠近對方身側,問道: 「不患,想什麼事想得如此出神?」 「我在想誰會找你。」殤不患漫不經心答道,並未發覺凜雪鴉已近在咫尺。 「沒想到我竟讓不患如此掛心,罪過呀。」 凜雪鴉將唇貼近殤不患的耳邊輕輕吐出一句,突如其來的舉動像踩著貓尾巴,讓沉思的殤不患嚇了一跳,整個人抵在電梯牆上。 「不患,你的反應真的太有趣了。」 凜雪鴉見到對方反應不由得大笑起來,殤不患無奈得捏著眉心,心想曾幾何時已對眼前這個人完全卸下防心,連人靠近都沒注意到。 殤不患注意到凜雪鴉仍舊噙著笑意看著自己,伸出指尖揉了揉雪白銀髮瀏海,掌心重重蓋住對方的眉眼無奈說道:「這一點也不有趣。」 「不用擔心。」凜雪鴉指尖輕覆在對方放在自己眉眼的手掌,輕笑道。 「我擔心的是你這個情報管道沒有用,天刑仍舊下落不明。」如是說的殤不患收回手。 「我們還有她給的其他兩條線索。」凜雪鴉語氣從容,抵達一樓的電梯門開啟,那人率先走出電梯淡淡說道: 「不用等我,你去地下一樓接浪巫謠吧。」 「你怎麼知道浪在樓下?」本來也要一同踏出電梯的殤不患,聞言停下腳步疑惑道。 「猜的,泣宵酒店的控制室在地下一樓,我記得入口在舞台旁的門。」 殤不患瞭然得望向凜雪鴉離去的背影,還是忍不住開口: 「自己注意一點。」 凜雪鴉手執起菸斗輕晃做為回應,周身縈繞著若有似無的白煙。 ── 兩台警用摩托車停在法醫所門口,狩雲霄與捲殘雲快步進入建築內,一名法醫人員疑惑得向前打招呼道:「狩警官,這麼匆忙?我們快要下班囉。」 「幫我調出丹衡的驗屍報告,我要在資訊室觀看。」 法醫人員見狩雲霄面色凝重便不再多話,迅速將二人帶往資訊室,協助調出驗屍結果後就和他們道別下班離去。 狩雲霄盯著螢幕畫面,手裡滑鼠不斷點擊,沒多久對站在旁邊的捲殘雲說道:「叫剛剛那個傢伙來幫忙。」 「師父,現在是下班時間,整個法醫所只剩我們跟警衛了。」 「人民繳的稅金都是拿來養這些辦事不利的傢伙。」聞言的狩雲霄神色不耐,對於他不知該評為犀利或是刻薄的言論,捲殘雲嘴角抽了抽回道: 「師父,我們也是拿人民稅金過活的人。」 「我們有在辦事。」狩雲霄瞪視了頂嘴的捲殘雲一眼,後者在感受到強勢威壓後吞了口水,討好道:「師父,你需要他幫忙什麼?」 「把丹衡的屍體特徵叫出來重組。」 「喔,這我會呀。」 捲殘雲從他手中接過滑鼠,狩雲霄想著自家徒弟什麼時候這麼上進,有些意外得問道:「你怎麼會?」 捲殘雲流暢得點了幾下滑鼠,一邊又按了鍵盤幾個按鍵,回應道:「之前我跟丹翡修了幾堂法醫解剖課有教到。」 搞了半天這臭小子是為了女人,狩雲霄挑眉看著螢幕跳出屍體的3D分析畫面。 「師父,然後呢?」 狩雲霄雙手環抱於胸凝視著螢幕,沉默幾秒後開了口: 「把新的傷痕和舊的傷痕分開,然後合起來。」捲殘雲依照指示操作著系統,沒多久新舊傷痕分別組成不同的符號,狩雲霄又道:「把兩圖合起來。」 畫面裡兩個符號重疊在一起後,形成一個二人都熟悉的圖案──玄鬼宗的標識。 「......真的是變態,藏得真深。」捲殘雲眨了眨眼,驚詫得看著畫面喃喃道。 「雖然找到了證據,但是對方有可能會以單純暴力事件迴避,直接帶這個去抓人,勢必會打草驚蛇。」狩雲霄神色沉重得分析,捲殘雲也點了點頭附和: 「玄鬼宗雖行事高調拿下夜魔街區不少的地盤,實際上他們行蹤隱密,至今為止,道上還沒有找到他們堂口位置。」 「只能明天到夜魔街區隱密調查了。」狩雲霄下了結論,隨即又擺了擺手道:「今天就這樣吧,你回警政局送丹翡回住處,調查外的時間都要保護丹翡的安全,以防萬一。」 「收到。」狩雲霄看著答話的捲殘雲,突然想起甚麼似的揚眉輕笑:「你別假借公務之便,行追求之事就好。」 「我才不會這麼做!」捲殘雲瞬間面紅耳赤喊道。 — 殤不患一進入地下酒吧,便看見無論工作人員或賓客的所有人,都或躺或臥得在座位或吧檯邊沉睡,他沉著臉走至一名酒保身旁,輕拍那人的臉頰又伸手翻開眼皮確認狀態,最後一言不發朝控制室走去。 浪巫謠將聆牙嵌入泣宵酒店的系統機台上,聆牙閃爍光芒進行系統解碼。 浪巫謠坐在一旁迅速得敲打著電腦鍵盤,盯著螢幕畫面不斷跑著的程式代碼,還得分神注意時間,黑客向人工智能確認進度:「通道打開了?」 「打開了。」光芒熄滅的聆牙應道,浪巫謠再次敲出幾個代碼,螢幕閃爍幾回隨即又回復正常。 「成功植入病毒,信息傳輸通道建立完成。」 「進行加密,然後退出系統。」浪巫謠下完指令後看著聆牙再次閃爍,邊考慮著接下來的行動,忽聞一連串不自然聲響。 〝扣啪扣扣──扣啪啪──啪扣啪啪──〞 控制室的門扇傳來一陣指節敲擊夾雜掌心拍門的悶響,待聲響結束浪巫謠繃緊的神經逐漸和緩,他照著節奏在螢幕上按下英文字母,畫面顯示著「L、W、Y」浪巫謠羅馬拼音,每個字的第一個字母。 已知來人是誰的浪巫謠淺淺一笑,這是他們兩人的暗號,敲門聲與拍門聲分別代表摩斯密碼的短、長音。 「已經退出系統了,話說真沒想到不患還記得暗號。」 浪巫謠將如是感慨的聆牙掛回手機上,起身離開控制室,人剛出門便見到殤不患倚靠在門邊。 殤不患一進入酒吧便了解了現狀,浪巫謠使用了催眠術,他深知那對於人體精神意識的危險性,尤其對浪巫謠的特殊體質而言更是如此。 他忍不住嘆氣,異能是把雙面刃,稍有不慎便可能遭到反噬,在這麼短的時間執行如此規模的群眾催眠,勢必會有副作用,如果這些情況引起西幽市那些老傢伙……不,危險的是引起「她」的注意,後果將不堪設想。 不可否認浪巫謠是個天才,從相遇開始他便明白,而世間天才總是偏執。 殤不患聽見從控制室出來的腳步聲,板起臉孔正準備好好審問一番時,不料一見到浪巫謠一身裝扮便怔住幾秒,隨後嗆咳起來,連要說的話都嚥回肚裡。 「咳咳……你這身衣服怎麼回事?」殤不患別過頭忍住笑意,想著對方性格居然會願意扮成女裝。 浪巫謠愣了愣,再看看自己身上的服飾,他才想起來忘記將衣服換回,看向殤不患忍俊不住的模樣,黑著臉轉身快步離開。 「我們家阿浪,扮女裝也很美吧?」下一秒幸災樂禍的聆牙劇烈震動,伴著哀嚎聲。 「已經很久沒見你穿,這種一身白色系的衣服了。」恢復表情管理的殤不患隨即跟上,語氣幾分懷念得輕聲道。 「白太容易髒。」 「洗一洗,不就乾淨了。」殤不患不假思索回道,似乎察覺他們對話中所談論的主體並非字面上含義。 「有些髒污一旦沾染,便洗不清。」停下腳步的浪巫謠,回首看向殤不患。 「即使洗不清,也不會改變他的本質。」兩人進行著並不激烈的辯論,或許正是清楚誰也無法說服誰。 「卻永遠無法改變它髒了的事實。」 浪巫謠這句話很輕,幾乎是說給他自己聽。 「可以改變。」 殤不患語氣過於篤定,聞言浪巫謠很是不解,仍感困惑的他頭頂被對方大掌覆蓋,安心感伴隨著天塌下來都能扛起的語調落入耳裡。 「不過是染上其他顏色罷,屬於你獨一無二的人生只有一次,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會錯過很多風景和樂趣,那樣就太可惜了,不是嗎?」 浪巫謠錯愕得看著殤不患在他面前單膝跪下,女裝被撞見的羞惱讓他忽略了,自己換下的衣服和鞋竟出現在對方手中。看來是在等待浪巫謠從控制室出來前,殤不患在舞台後方的更衣室中找到的。 直到男人輕抬起他的腳,替他取下那隻有些勉強的女鞋,浪巫謠一手撐著對方的肩頭維持平衡,邊在其協助下換回原本的鞋子。在旁人看來無比親暱的舉動,出發點僅僅只是親情,在殤不患眼裡自己仍是個需要引導照顧的孩子。 就像此時仍穿在他身上的潔白長裙上,亦用墨色描繪出竹影,竹本空心,但那只是因為生長速度差異造成的,比起外在、內心成長得較慢一些罷。 贏不了不患啊,浪巫謠苦笑著與身邊的男人並肩前行。 「那麼可以告訴我,你是用樂音催眠還是言語暗示催眠了嗎?」 兩人順利走至停車場,一同上了車後,殤不患才用著低沉聲嗓提問,語氣間夾雜著無奈與擔憂。 「有得到有用的情報嗎?」浪巫謠沉默幾秒後開口道,卻沒有正面回應對方疑問,殤不患又嘆了口氣:「目前沒有。」 「我在系統開了一個後門,能攔截追蹤信息。」浪巫謠交代剛才所做之事,殤不患聽後應道:「嗯,我知道。」 車內再次陷入沉默。 「我兩個催眠方法都用了。」浪巫謠垂下眼簾低語,回答了對方前面的問題。 殤不患睜大眼睛,一臉驚詫道:「以你的能力用樂音催眠就綽綽有餘了,為何還要用言語暗示催眠?」 浪巫謠抬眼正色道:「刑亥也會使用催眠,先測試她的底,以防萬一。」 ── 凜雪鴉隻身一人走出泣宵酒店,沿途經過幾家夜魔街區的賭場酒店,接著身形轉入暗巷之中。他剛進入巷中沒多久,一道凜然劍氣直衝而來,被他腳步輕移閃過。 「這殺氣真是可怕。」凜雪鴉輕吐一口白煙,墨紫身影踏入了繚繞煙霧中,手執雙劍神色冷然泛著殺意。 「你,怎會害怕這層殺氣?」殺無生語氣輕蔑。 「怎能不怕?我可是很惜命的。」 「輕賤他人性命還以此為樂,卻又說自己惜命?哈哈哈,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隨著殺無生的冷笑,凜雪鴉嘴角弧度亦上揚了幾分。 「命都沒了,我又該如何從這有趣的世界汲取快樂?從你身上獲得愉悅?」 殺無生聞言斂起笑意,執劍的手緊握幾分,語氣陡然低沉說道: 「我是來殺你的,拔劍。」 「要殺我,何須我拔劍?若想直接殺來便是。」凜雪鴉湊近至殺無生面前,有恃無恐似得問道,後者壓抑著殺氣幾乎咬牙切齒:「鬼鳥,你在侮辱我。」 天際沉雲陰雨綿綿,雨勢不大,點點雨滴浸入衣身,二人身形立於雨中,周身圍繞著淡淡輕煙似白霧。 二者眸色相似相近卻又截然不同,凜雪鴉直視殺無生雙眼,語氣真誠。 「我從未侮辱你,僅僅是做為盜賊進行掠奪罷了,掠奪世上我覺得有趣的事物。」 殺無生左手劍一揮,凜雪鴉步履一偏閃避,倚靠在巷內牆上,笑得嫣然笑得戲謔。殺無生上前將劍抵在凜雪鴉的脖頸前,若再近一分便會見血,然而生死一線之際凜雪鴉也未顯露懼色,仍好整以遐得吞雲吐霧。 「為何是我?」 或許是異常的現狀讓殺無生一瞬恍惚才問出了口,是雨是霧是煙是幾分令他懷念的暗香,凜雪鴉的面容被藏在昏暗夜色、煙霧之中,唯有惡意無比赤裸。 「明明雙手染著一生洗不盡的猩紅,卻萌生能從頭來過的癡心妄想,我就想這可真是有趣啊,有趣到想看見這人在發覺一切不過是徒勞時會有什麼反應。」 曾經的友愛交集不過夢幻泡影,他摔得粉身碎骨摔得清醒,所以如今的殺無生才笑,從喉嚨深處從心底冷笑出聲。 「哼呵呵呵哈哈哈──那麼你呢?掠風竊塵又是如何?同樣浮沉於惡人髒水又有多清高,又有何善?」 何謂善惡? 對於凜雪鴉而言「是否有趣」才是衡量萬物的準則;對於現在的殺無生而言,善惡也不過是假議題,他凡事只以劍以此身叩問,對凜雪鴉的殺意便凌駕於生命之上。 「我也不過是掠奪惡人的惡人,比惡人更可惡,你怎會認為我妄想著救贖,這種無聊透頂之事?」 凜雪鴉這才像是聽到這輩子最可笑的笑話般,噙著比雨水更加冰冷的笑意,以熄滅的菸斗缽抬起殺無生下顎。 〝鏘──〞 殺無生冷著臉提起劍刃又朝前猛然一刺,劍刃前端沒入凜雪鴉脖頸旁牆面幾吋,白銀如月的髮絲幾根隨著刃面落在腳邊。 雨勢遂然增強,豆大雨珠沿著頭髮浸濕全身衣衫,二人亦是相同又極為不同。 同樣載浮載沉於惡水泥沼之中,不同於凜雪鴉享受這過程,甚至愉悅得佇立泥沼邊緣踩踏惡人尊嚴。殺無生曾想過掙脫泥濘,最後選擇跟著宿命浮載惡水裡,既是宿命,從他來到世上便躲不過亦不須躲。 眼前讓殺無生曾經擁有希望掙脫枷鎖的男人,也正是讓他墜入深淵之人。 「那你跟著的那個人又是如何?拉著他一起沉入惡水,將之染髒亦如你嗎?」 對於殺無生的調侃滿不在乎,凜雪鴉佯裝惋惜得笑道: 「可惜呀,若我將他染髒就更加可惜了,我就看不到更多更加有趣的事情了。」 像厭倦了無意義的糾纏試探,凜雪鴉已經確認了這名「昔日友人」的態度,終於進入正題道:「其實你想我拔劍,也不是不行……」 殺無生靜靜凝視著眼前之人,等待著下文。 「我最近很在意,東離市國寶失竊事件。」 「你曾幾何時會在意起這種事了?」聞言的殺無生不屑得應道。 「我可是一個憂國憂民的好市民呢。」 得到對方一聲輕哼後,凜雪鴉繼續道:「調查森羅企業以及東離市大動向,想必對於你這個殺手而言不是難事。」 殺無生將雙劍收入劍鞘,轉身離開,僅丟下一句話── 「待此事結束,便是我收割你性命之時。」 ── 殤不患一到家就走向自己房間內找出藥箱,浪巫謠則是拿著換洗衣物直接去洗浴。他從藥箱找到藥瓶後,便走入浪巫謠的房內將藥放置書桌上,並對聆牙說道:「記得提醒浪,如果半夜頭痛的話便把桌上的藥吃了。」 「阿浪現在使用催眠都不會有副作用了。」聆牙的回應讓殤不患挑眉沉聲道:「我以為他自從那次事件後,就不在使用催眠了。」 「確實很少用了。」 他畢竟不像它能二十四小時陪伴在浪巫謠身邊,殤不患倒也沒有要追究的意思,只是擺了擺手說道:「罷了,今天讓他早點休息吧。」 來到陽台的殤不患點起一根菸,望著天空雨勢逐漸轉停,這一整天這雨詭異得忽大忽小,剛才在開車回來的路上倏地大雨滂沱,使得他糾結著要不要返回泣宵酒店去接凜雪鴉,回過頭又想著那家伙總不可能淋雨回來,那人又不是小孩子。 殤不患叼著菸看著隔壁陽台喃喃道:「我之前怎麼都沒發現,兩戶陽台距離這麼近。」 他走近陽台欄杆邊,探出頭朝隔壁陽台一望,陽台的門是鎖著的,雖有窗簾掩蓋住,但還是能判斷室內並未開燈。 殤不患轉身看向自家客廳牆上的時鐘又望向隔壁,想著都這個時間他的「鄰居」怎麼還沒到家。 剛洗完澡的浪巫謠頭頂披著毛巾走進客廳,正要開口呼喚殤不患,碧綠眼眸裡倒映出那人正凝望隔壁住房的模樣。 他抿起唇默默走回房中,浪巫謠整個人倒向床鋪、埋入被褥之中,視野裡天花板的燈光搖晃,頭開始隱隱作痛,他緩緩伸出的雙手覆蓋眼瞼。 雨停了,雲層散開使明月展露映照在東離市上空。 殤不患內心擔憂,終於下定決心出門尋找凜雪鴉,把菸捻熄後套上外套走出門。 浪巫謠躺在床上聽著大門開啟的聲響,一旁聆牙輕哼道:「哼,殤不患那傢伙就是同情心氾濫。」 即便闔上眼浪巫謠仍覺得萬物都在晃動,陣陣暈眩後是頭隱隱作痛,越發劇烈鮮明的疼痛。 「他不是,不患有自己的選擇,他只是隨心而已。」僅此而已,他們的價值觀從來都不相同。 對於浪巫謠而言,善惡黑白應是涇渭分明,不該容許模糊曖昧的空間,而他的直覺猶如預言般準確,能夠一眼看出危害蒼生的惡,或當下或將來,終究會走上那樣的邪道。 寧可錯殺,不能放過,放過就會招致更大的災厄。 唯有殤不患不同,那是浪巫謠生命中唯一的特例,回想起他們的相遇,彷彿連痛楚都減輕了幾分。 「正如同我也是被他選擇了一樣。」 聞言的聆牙沉默幾秒,小心翼翼問道:「阿浪,你該不會是羨慕那傢伙吧?」 羨慕嗎?聆牙總是在向他提問,同時也像是在幫助他理清思緒,從無盡雜音中捕捉到真正重要的事物。 「我從未羨慕過他。」從殤不患當上他的監護人,恐怕打從相遇的那一刻起至今,浪巫謠強撐著從床上坐起身。 「因為我永遠不會是他。」他並不需要成為殤不患,那人也從未如此期望。 「那你為何一直跟著他?」無限趨近於真人的人工智能靠演算得出答案嗎,人性與私情是能夠用邏輯道理解釋得清? 「感覺,他讓我感到安心。」每當那人揉亂他的髮,內心就會變得柔軟而溫暖。 曾經他獨自一人,拒絕與人牽扯,人們的慾望令他作噁。但浪巫謠也是人類,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永遠孤獨,殤不患是他第一次主動想要與他人建立羈絆。 劇烈的頭痛讓他幾乎要昏厥,聆牙察覺不對勁立刻監測起他的身體數值,說道:「阿浪,這次副作用很嚴重,你快吃下桌上那瓶藥。」 浪巫謠咬牙強忍著痛楚來到桌邊,在看清那有些眼熟的瓶身時,聆牙補充道: 「是殤不患事先預料到,替你準備的。」 他艱難得微笑,心想果然任何事都逃不過這個監護人的法眼,浪巫謠打開藥瓶吞入一錠止痛藥後,躺回床上沉沉睡去。 ── 殤不患才剛踏出家門口,就見到凜雪鴉正拿著電子感應鑰匙開了隔壁的大門。 凜雪鴉在柔光照映下衣身濕漉,銀白髮梢滴著水,水珠沿著臉頰滴落於地,殷紅眸光閃過一絲詫異,接著揚起微笑。 「不患,出門去哪呢?」 殤不患盯著眼前的人全身濕漉的模樣,內心叨唸著這傢伙是小孩子嗎?居然濕成這副德行。他本想詢問對方去了哪裡,被此景硬生生堵了回去。 若換作其他人只能用狼狽來形容,但凜雪鴉這身姿顯得相當動人,在他心底燃起一簇不明的焦躁。 「趕快去洗澡,免得感冒。」殤不患煩躁得搔著亂髮,丟下一句話後,頭也不回的進入家中。 凜雪鴉看著對方反應怔了怔,像是明白什麼似得笑道:「特地出門提醒我洗澡,還真是讓人受寵若驚啊。」 殤不患自己倒是真洗了個冷水澡,才好不容易將內心的燥熱澆熄,一邊納悶自己到底是出了什麼毛病,一邊從煙盒拿出菸邁步走向陽台。 天際柔光灑落銀白髮絲上,又被夜晚徐風輕拂過,凜雪鴉身穿浴袍倚靠在隔壁戶的陽台圍欄,手執菸斗遙望著東離市難得的明月夜景。 將嘴裡的菸點燃吐出口煙霧,殤不患與對方比肩,兩人之間隔著只要伸出手就能觸碰到的距離,一同望向月色。 「難得,今夜嬋娟眷顧東離市呢。」見來人凜雪鴉側身面向殤不患,如是說的眉眼間染著笑意。 「是啊。」殤不患有些漫不經心回應,接著問道:「當時刑亥說找你的人,是誰?」這次凜雪鴉僅僅抱以微笑不語。 良辰美景短暫,月光再次隱沒於雲層之後,少了柔月映照二人周身晦暗幾分。 「我每次看著你笑都感覺到虛偽,你有發自內心得笑過嗎?」殤不患凝視對方臉上的笑容,將積壓於心的疑問脫口。 「我是一名盜賊,欺騙掠奪是我的底色,本來就沒有所謂真心亦或虛偽。」況且也沒有意義。 凜雪鴉菸斗煙霧瀰漫與殤不患指尖上白煙交纏繚繞,視線所及漫上一層霧紗。真心抑或虛偽從來就不是值得關切的重點,既是如此又何須詢問試探。 「你在用笑容隱藏什麼?又或者你早已習慣以此來偽裝自己?」 「在你面前我需要隱藏什麼?又需要偽裝什麼?」 你一言我一語,以問句回答問句的文字遊戲,凜雪鴉接著道:「但烏鴉確實喜歡奪走美好的事物並藏於巢中。」 殤不患聞言輕笑道:「那麼我身上有什麼你想奪走的呢?」 凜雪鴉腦海中突然響起,暗巷裡殺無生的一句話──那你跟著的那個人又是如何? 「這就要看你身上有什麼值得我掠奪的東西。」 殤不患,於他是如何?凜雪鴉的笑中是一貫戲謔。 「我這個人太過無趣,你根本找不到你所謂值得的事物。」 「又或許是你太過有趣,全身上下有太多值得我掠奪的事物也不一定呢?不患。」這個人本身,就是值得他掠奪的理由。 凜雪鴉曖昧的低語有如《浮士德》中的梅菲斯特,甜美的邀請隨著煙波侵襲至殤不患周身,他忽然意識到今夜不適合談話,壓抑著內心再度翻湧的燥熱,眼前人不似平常。 眼前的凜雪鴉不像凜雪鴉,又或者這才是掠風竊塵,而殤不患能感受到對方此時十分焦躁。 「你是怎麼了?」這次的提問中只有關切之情。 凜雪鴉聞言愣了幾秒,手背覆上額際,阻隔了視線交流,還感受到燥熱。 「夜深了,該休息了。」 凜雪鴉語調很輕,語畢便轉身踏入房內,徒留殤不患在原地疑惑,將菸捻熄也準備進屋。 〝碰〞 突然從隔壁住處傳出一陣碰撞聲,殤不患半個身子探出圍欄往望進那人屋中,沒有開燈使得視線難辨,僅能隱約看見凜雪鴉身形背對陽台坐臥於地板上。 殤不患迅速翻過圍欄進入隔壁陽台,快步走進室內伸手將人扶起,他一瞬間就察覺凜雪鴉遠高於自己的體溫,不禁眉頭緊蹙。 這人在大雨中一番折騰的後果,就是發燒病倒了。 凜雪鴉依靠在殤不患懷裡,抬手遮掩自己表情,輕蔑笑道:「你這次被我騙進來了呢,不患。」 「是嗎?無所謂,你身體很誠實得告訴我,你病了。」 殤不患一把將凜雪鴉整個人打橫抱起,起身往對方臥室走去。 凜雪鴉身上隨意繫上的綁結,隨著殤不患的動作散落,浴袍逐然而開,身上浴袍僅半掩身體,白皙膚色若隱若現。 殤不患努力將注意力轉移,卻還是感染了對方的燥熱,似是隨著凜雪鴉體溫一同升高,他嚥下唾沫,卻還是口乾舌燥。 他環視一周凜雪鴉的住處,分明才剛搬進來該有的傢俱和生活用品卻很齊全,但與其說是個家更像旅館一點,感覺有些冷清。 夜風拂入於室內,周身溫度遂然下降,臥室內飄著清雅藥香,殤不患瞥了一眼床頭櫃上的薰香,將懷中人安置於床鋪。 先是攏起對方浴袍、重新綁好腰帶固定,接著覆蓋被褥,又將手掌覆上對方額頭。 殤不患回頭看向臥房唯一的對外落地窗,也是他進屋的陽台拉門,起身欲將其掩實,見狀凜雪鴉微坐起身,上身浴袍再次散開裸露胸口,輕聲說道:「不用全關上。」 殤不患放下欲關窗門的手,重新坐回床沿,回到凜雪鴉身旁說道:「覺得自己像籠中鳥?」 瞬間薰香氣息彷彿濃郁幾分,此刻除了屋主外的一切虛妄矯飾皆無所遁形,凜雪鴉傾身靠近殤不患: 「怎麼可能?我一向來去自如。」 穿梭在那些無趣或有趣的人類之間,交替著多如繁星的身份面具,他是舞台上的演員亦是看客,這回又要邀請誰共舞一齣荒誕喜劇,而落幕後再無交集。 所以說愛也好憎也罷,離不開貪嗔痴,大部分人終其一生都求而不得,他的行徑不過各取所需。 這世間上,找不到比人類更有趣的生物。 「不寂寞嗎?」他凝視著凜雪鴉,無聲輕嘆後接著道: 「其實,你可以再坦率一些,這種時候你只是一般人,不是掠風竊塵亦不是鬼鳥。」 凜雪鴉覺得自己似乎還未離開夜魔街區的暗巷,腦內嗡嗡作響著──同樣浮沉於惡人髒水又有多清高,又有何善? 「做為凡人又如何?你想救贖我?別鬧了,收起眼裡的同情。」凜雪鴉伸出的手撫上殤不患面頰,與冷中帶譏諷的語氣截然不同,手指的動作極輕若有似無。 殤不患捉住那隻不安份的手腕,沉聲道: 「你根本不需要救贖,人不是只分善惡,人只是生命,心臟重量不是羽毛就能惦量的。」 隨即鬆開桎梏,殤不患替凜雪鴉撥開前瀏海,毫無遮掩的赤眸閃過一瞬侷促。 「所以任何人都不需要同情,你或者我或者任何人。」 聞言的凜雪鴉閉起雙眼,腦海迴盪著殺無生所問──拉著他一起沉入惡水,將之染髒亦如你嗎? 那樣做,豈不是太無趣了。 幾經拉扯反覆,沉沉雲海最終散開,明月掙脫陰霾顯露天際,皎潔月光灑落室內。 「你真的很有趣,所以我才捨不得拉著你沉淪,那樣太可惜了。」這或許是相識以來,凜雪鴉所說最誠懇的話語。 「我只是個懶人,若是我勤勞點不需要你拉住我,我既能成惡,亦能成善。」而殤不患總是直言不諱,一言一行皆隨心而已。 但凜雪鴉又何嘗不是隨性而為,再次伸出的指尖勾勒起男人剛毅的五官,以幾乎是投懷送抱的姿勢將身體傾倒,浴袍肩袖隨著凜雪鴉動作滑落,雪白瑩潤的肌膚映入殤不患眼中。 「那麼你想留住我嗎?」 今夜梅菲斯特向他邀舞,月光旖旎、懷中的溫香軟玉令人沉醉,殤不患有些目眩,他的手掌覆上凜雪鴉雪肩頭,偏高的體溫又有些燙手。 殤不患突然莞爾,將凜雪鴉推回床上,後者愣愣望著坐在床沿正俯視自己的男人。 佈滿厚繭的掌心覆上殷紅眉眼,如是說道: 「你從不是甘於留在籠內的鳥,幹嘛要留住你?如果你是想找個地方暫時歇息,你可以待在這直到無趣再飛走,所以現在睡吧,我在。」說罷,他將凜雪鴉身上的棉被包裹得更加嚴實,確保此人病情不會加重。 「真是不解風情啊,不患。」僅露出一張臉在棉被外的凜雪鴉調侃道。 「我這叫做不趁人之危。」重新於床邊坐下的殤不患語氣略為不耐煩。 【第四章、完】 後記: 本來只要幫忙排版改改錯字,頂多加筆幾句,結果越寫越上頭越寫越多的斐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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