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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出


當人們逐漸意識到環境生變,已是數個時辰之後。淺草寺的報時鐘於卯時敲響,提前梳妝完畢的遊女們準備將賓客送離吉原,他們在惺忪睡意中敞開窗戶,卻沒能迎來絲毫陽光。

天上的月亮,變成了兩個。

沒有人見過這樣的詭異現象,兩顆一模一樣的圓月平行地掛在頭頂,像雙沒有黑色瞳仁的眼睛,望得整片大地驚懼不寧,客人們渾然沒了往常與佳人小別依依不捨的心情,紛紛以最快的速度離開吉原,趕回家察看或者駐足神社以求心安。

這或許是被夜色壟罩的花街有史以來第一次這麼冷清。

「──而東面的那間居酒屋也沒開!大家是因為天不亮就不打算營業了嗎,這樣我該上哪去買酒才好啊?」

菊屋裡的其中一個隔間,整個人像灘泥似地賴在小櫃台上的青年抱怨著,他搓揉著本就凌亂得驚人的頭髮,可憐巴巴地試圖引起蹲在藥箱旁忙碌的嬌小女子注意:「榮?妳在聽嗎?」

「吵死了,天不亮豈不是正好,你便有更多時間可以四處尋歡了。」榮凶狠地瞪了宗次一眼,抄起幾片曬乾的藥材氣勢洶洶地朝他走去,她上下打量懨懨的青年,撇嘴:「摔成這副德行還想著喝酒,真不知道你腦袋裡都裝些什麼。」

昨晚在一群妖怪驟然現出真身的混亂之中,有隻碩大的黃鼠狼為了逃跑,硬是擠開人群,並意外把一名靠在樓梯旁的遊女撞了下去,當時正在樓下飲酒的宗次反應比思考快,撲身過去接住了險些撞破頭的遊女。

那名遊女毫髮無傷,只是受了驚嚇,宗次就沒那麼好運了,他身上多出不少挫傷,順帶把腳踝也扭了,當下姑且還能維持表情連道「無妨」,一路撐到平常榮的診間開張的時候,才拖著腫了一圈的腳去拜託她幫忙包紮。

榮一邊將藥材磨製成粉,一邊用宗次聽不懂的詞句碎碎念,她很快完成藥方,把粉末通通聚攏在薄紙中間。

「唔……我就當妳是在關心我了,謝啦。」宗次被榮捏住臉頰,還笑著在說話,然而下一秒榮就冷不防地把藥粉一股腦倒入他口中,宗次頓時嗆了一下:「噫!好、好苦!這是什麼東西!」

「止痛的,苦就對了,最好把你的舌頭也苦沒了。」榮的語氣陰森森地,說完,她反手把藥紙糊在宗次臉上,示意讓他閉嘴。

陣陣嗚咽與哀嚎讓抱著幾盆花路過的清實嚇了一跳,他往聲音來源一瞥,只看見黑色短旗袍下一雙玉琢般線條優美的腿。明明走的是跟平時一樣的路線,卻多了個沒見過的隔間,清實霎時懷疑自己誤入了什麼區域,忙收回目光繼續往他預定的工作地點前去。

天氣變冷了,菊屋的老闆娘便請他來給裝飾用的花草做換新,避免客人見到枯黃凋零的植物。他起床後見到外頭景象不對,還猶豫了小半會是否該按照計畫出門,同時清實又想到菊屋裡那個會半夜翻窗的女孩,覺得藉機去瞧瞧對方是否安然也好。

途中,他意料內地遇見了靠著柱子發呆的葉津,便主動出聲招呼:「葉津小姐,早安……呃,晚安?」

葉津認出清實,鼻尖微動,她好奇地盯著清實懷裡的植物,總覺得聞到了什麼令她很感興趣的香氣。

在日常生活依然運轉著的同時,天上那雙詭妙的月亮也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緩慢移動著。

準確來說,是緩慢地靠近彼此。

等到兩顆月亮重疊在一塊,一道極其明亮的光掃過淺草,轉瞬間,一切又都恢復如常。

約莫巳時,送客後睡飽回籠覺的遊女們清醒,以早晨的簡單盥洗重新開啟規律的一天。

她們嘰嘰喳喳地閒聊,就和過去的每一天早上一樣,並且她們意外地發現,昨晚好像大多數人都做了差不多荒謬的夢。

夢裡有妖怪、有少見的貴客、也有根本不可能發生的情景。

比如天上的兩個月亮,比如松光屋的兩名花魁。

對多數人來說,夢再怎麼荒誕也只是夢,既不是什麼值得在意的東西,也沒有什麼好探究的空間。

因為太陽終究會升起。


〈巧時之卷 完〉  文手: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