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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生年不滿百
01
  苗王宮內,蒼越孤鳴抽出了方才呈上來的信紙。看那筆跡,顯然是倉促寫完,可剛厲之氣依然自筆墨間透出。年輕的苗王捧信才讀了半晌,便又抬頭,看著自鐵軍廟千里迢迢而來的鐵軍衛少年立在階下,問道:「你方才說,這封信是為了揭發陰謀家鐵驌求衣?」
  小七垂手而立,道:「是。」
  蒼狼沒再說話,又低下頭來讀完了信,而後不動聲色地將信紙摺好,塞回信封中,道:「孤王明白了。你下去吧。」
  小七一點頭,才退了幾步,蒼狼忽然又叫住了他,問道:「慢著,你……將信交給你的人,是否另有任務託付與你?」
  小七愣了愣,道:「是。」
  蒼狼沉默片刻,道:「沒事了,下去吧。」
  忘今焉先是看著小七離開,這才回頭,向蒼狼問道:「王上,信上說了些什麼?」
  蒼狼手指摩娑信封,淡淡道:「與夫子推論相去不多,鐵驌求衣正如《狼朝禁宮錄》中所寫,意圖掌握苗疆君權,陷害前朝太子,乃是幕後的陰謀家。」
  忘今焉道:「那麼,待鐵驌求衣到宮裡,王上打算怎麼處置?」
  蒼狼並不回答,反問道:「夫子以為,孤王該如何處置?」
  「老夫以為,應當將他逐出苗疆,並解散鐵軍衛。」
  「他是一方大神,豈會聽從?」
  忘今焉敲著手杖,道:「雖是如此,但是,王上別忘了,您手裡有王骨,足以弒神,鐵驌求衣孤身前來,他不會愚蠢到以為若是與王上翻臉,還能從苗王宮全身而退。」
  蒼狼沉吟片刻,道:「夫子所言甚是……」
  君臣二人話到一半,門口忽然一陣騷動,原來是一名傳令兵忽然匆忙要闖進來,卻被門口侍衛一把攔下,忘今焉朝門口喝道:「你是什麼人?擅闖宮中,成何體統?」
  那傳令兵慌張跪下,道:「小的知錯,但、但是情況緊急,小的不得已……」
  忘今焉臉色一沉還要再說,蒼狼卻伸手制止了他,溫言道:「讓他進來吧。」
  那邊侍衛聞言這才放了小兵,那小兵連忙上前,跪在地上,蒼狼便道:「發生了什麼事,讓你如此慌張?」
  那小兵跪在地上,不敢抬頭,道:「稟王上,遠君辭將軍奉王上之命領鐵驌求衣前來王宮,半途中,猇族率兵殺來,那鐵驌求衣便趁亂殺了遠君辭將軍,並藉機脫逃……」
  蒼狼聞言神色一變,卻不說話,倒是旁邊的叉玀最先沉不住氣,怒道:「好個鐵驌求衣!這卑鄙的陰謀家!」忘今焉轉身,上前踏了一步對蒼狼道:「王上,這鐵驌求衣既然脫逃,難保不會回頭到萬里邊城,組織鐵軍衛與我苗疆對抗。請王上盡速裁奪。」
  蒼狼臉色沉沉的,年輕的面容不顯山不露水,他手指再次緩緩摩娑著信紙,緩聲問道:「夫子以為,應當如何?」
  忘今焉道:「王上若願意相信老夫,請給老夫五百兵馬,讓老夫追拿鐵驌求衣,殺之以除我苗疆大患!」
  蒼狼聞言卻是沉吟半晌,手裡不由自主地捏緊了信紙,旁邊的叉玀先是不大滿意地看了看忘今焉,又望向蒼狼。好一會兒,蒼狼方才下定決心,道:「孤王明白了。但孤王還有話要問他,只要夫子將他帶來宮中與孤王一談,其餘便由夫子處置吧。」
  忘今焉兩手平舉,躬身行禮:「老夫這就動身準備。」

  千里之外,尚賢宮內。
  在滿樹杏花之下,默蒼離一手捧著一本書讀,一手捻著棋,滿臉索然無味地坐在石凳上。在他對面,坐著是上官鴻信,正抿著唇,兩眼盯著石桌上的棋盤苦苦思索。
  好不容易,上官鴻信終於落下了一子,默蒼離抬眼往棋盤瞄了一眼,手上捻著的棋子當即落入棋局之中。
  上官鴻信見了師尊這一手,眉頭皺得更緊了。
  旁邊站著看棋局的冥醫替上官鴻信默哀了片刻,那邊默蒼離大約是閒著無聊,道:「杏花,那日我要你備下的藥丸,可準備好了?」
  冥醫道:「蒼離啊,你這要求也太稀奇古怪,天下間哪有人魂魄碎裂,還能活著的?莫說活著,就是做一個普通的生魂,都是沒辦法的。」
  蒼離兩眼不離書本,淡淡道:「所以是沒法準備了?」
  冥醫苦著臉,道:「太難了。而且,蒼離,你要這個幹嘛?」
  默蒼離瞥了一眼上官鴻信終於又下了的一子,一面捻棋一面道:「不過是看你近來閒著沒事,替你找件事做。沒有也無妨,不是什麼要緊事。」他右手抵著下唇,手指捻著棋子,微微側頭看著棋局,似乎不是束手無策,只是在想下哪兒更有意思些。
  然後便不疾不徐將棋子落下了。
  上官鴻信直盯著棋盤,好半晌脹紅了臉,低頭道:「弟子輸了。」
  默蒼離淡淡地「嗯」了一聲,繼續看著書,也不理上官鴻信。好半晌,他才冷冷地道:「還不走?」
  上官鴻信垂頭喪氣地向默蒼離告辭,起身離開。冥醫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扭頭對默蒼離道:「蒼離啊,這幾日對你那兩個小徒弟,特別苛刻啊。」
  默蒼離手裡書冊翻了一頁,道:「這幾日墨家九神沒一個人來。」
  冥醫愣了愣,這才明白默蒼離的意思──九神沒一個人來給默蒼離欺負,也就只能耍耍自家徒弟了。冥醫苦著臉正想勸一勸默蒼離,卻聽他又鄙薄地道:「這幾日他們可都忙得很,說起來都是為了老二身邊那個小子。真是愚蠢得令人嘆為觀止。」
  冥醫歪著頭苦著臉還想不起來「老二身邊那個小子」是何方神聖,那邊默蒼離「啪」地一聲闔上書本,道:「杏花。」
  「別叫我杏花!……幹嘛?」
  「我餓了,你做飯去。」
  冥醫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一面往廚房走一面回頭指點著默蒼離,道:「好好!就你會使喚人!」

  荒涼大雪之中,鐵驌求衣獨自揹著刀急急獨行。
  兩日前他隨遠君辭前往苗王宮,半途中猇族孟犩忽然率兵殺來,便要取鐵驌求衣性命,事發突然,遠君辭根本不及分辨敵友,便與孟犩相殺起來。
  就在兩軍殺得一片混亂之際,一名黑衣人無聲無息冒出,寒劍所指,卻是遠君辭。可憐那遠君辭根本還沒回神,就被一劍自後背刺穿,死不瞑目。
  遠君辭一倒下,也不知是誰先開始,便叫嚷起「鐵驌求衣殺了遠君辭將軍」,隨遠君辭而來的士兵登時如散沙一般散去──亂軍之際,誰也不及分辨真偽。鐵驌求衣臉色一沉,眼角瞥見那黑衣人無聲無息地後退,猛然想起,那應當是墨家老五的手下。鐵驌求衣實在不想與孟犩糾纏,讓過孟犩的一槍,閃身便往那黑衣人追去。
  那黑衣人腳步雖快,卻仍不及鐵驌求衣,就在鐵驌求衣就要追到之時,一個嬌媚的嗓音忽然傳來,笑道:「老二,省點力氣吧。」
  鐵驌求衣腳步猛然頓下,一瞬間橫刀在前,隨即,一名黑衣女子伴著無數艷紅花朵緩緩自天而降,然後笑吟吟地立在鐵驌求衣面前。她纖指抵著紅唇,媚眼一斜,眼波流轉之際已有萬千姿態,卻也藏不住豔媚之下的淡淡殺意。
  鐵驌求衣臉色微沉,道:「老五,你居然願意和老大合作。」
  凰后紅脣勾起,道:「許久以前我欠他的,欠得太久,想來也是該還他了。」她一面說,一面抽出烈羽銃,拿在手裡,嘴角依然噙著笑意,眼底寒光卻陡然大盛:「老二,你猜,我欠了他幾顆子彈?」
  她話一落,自鐵驌求衣身後忽地冒出數條黑影,直往鐵驌求衣殺去。凰后抿著紅唇,似笑非笑地盯著戰圈之內鐵驌求衣與眾墨者搏殺。其實這些墨者武功雖高,和墨家大神相比,也實不算得上什麼威脅,然而凰后此舉的目的,原來也不是為了要殺鐵驌求衣。
  一來不過是給鐵驌求衣提個醒,二來是為了消耗他的體力。她氣定神閒地一抹紅唇,將長槍舉起,槍口直對著戰圈之內的墨家老二:「老二,你往苗王宮路途凶險,我就以這一槍預祝你一路平安吧!」
  鐵驌求衣聞言眼神霎時一寒,下一刻槍聲轟然乍響,一枚漆黑子彈自煙硝之中急飛而來。鐵驌求衣連忙極招上手,一掌逼退眾墨者,同時磬龍刃一轉一揮,竟是硬生生擋下這一槍。然而此時他與凰后距離極近,裂羽銃威力又增加了幾分,縱然鐵驌求衣早有防備,持刀右手的虎口終究是震出了一道口子,迸出了鮮血。
  他沒吭聲,也不打話,藉著這一個空檔大刀一劃,震起地上殘雪和泥沙,抽身便走。
  墨家老五並沒有就此追來,鐵驌求衣也知道她意不在此。況且他還有更重要之事──此時他背負殺了歲無償與遠君辭汙名,若回邊城,那幾乎就是落實了罪名,而今之計,只能盡速回到王城,向蒼越孤鳴說明一切。
  在這一個局面下,他幾乎無從選擇。
  然而一路往苗王宮的路途中,卻多次遭逢凰后的墨者、以及忘今焉收編的孤血鬥場死去的亡魂追殺。一路下來,雖不至於致命,卻也疲勞非常。
  半日之後,天開始落雪。
  邊塞漫起了刺骨的寒意。
  正當鐵驌求衣走在半途,地底忽然傳來震動之聲,猶如野獸低鳴。他一皺眉,知道又是孤血鬥場的亡魂,連忙拔刀在手,接著數十道亡魂當即自地底竄出,將鐵驌求衣團團圍住,下一刻便揮舞著兵器殺了過來。
  那些曾在孤血鬥場血鬥的人都是亡命之徒,手裡兵器千奇百怪,招式都是殺招。鐵驌求衣這一路上已不知遇到多少這樣的殺手,他手裡磬龍刃一招一式乾淨俐落,且都直指敵人要害,以求在最短最不費氣力的情況下殲滅亡魂。不到一刻鐘,孤血鬥場的亡魂們皆都魂飛魄散,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間。
  鐵驌求衣當即收刀,長長吐出一口氣,目光微微鬆開望向一天一地的大雪。偏就在此時,一股殺氣自身後無聲無息地襲來,鐵驌求衣一瞬間便恢復警戒,他未及拔刀,大喝一聲,回身便是一掌推出,雄渾掌力便對上了襲來的寒劍劍尖,對方內力不及他,劍鋒雖利,卻也只能往前再進半寸,便堪堪被鐵驌求衣擋下。
  偷襲的墨者東門朝日於是飛快收劍,那邊鐵驌求衣趁著他收劍之時拔刀欲砍,卻猛然聽見遠方傳來一聲轟然槍響,石破天驚彷彿自天上而來,卻是裂羽銃所發的三枚子彈。
  那子彈來得好快,鐵驌求衣拔刀「鏘」地一聲奮力將一枚子彈彈了回去,閃身讓過一枚,最後那一枚終於避之不及,只聽「喀」一聲脆響,鐵驌求衣只覺右肩胛一陣劇痛,牽連至整個右臂,險些拿刀不穩。
  東門朝日趁此機會持劍刺來,他腳步無聲,劍招又快,轉眼那一劍便刺入鐵驌求衣胸口半寸。此時鐵驌求衣右臂不得動彈,於是左掌拍向東門朝日。虎落平陽到底是虎,這一掌東門朝日不敢硬接,手腕一動,當即拔劍向後平平退出了兩尺。
  這一連串的奇襲下來,鐵驌求衣面不改色。然而亂雪紛飛之際,雖遮掩住了視線,卻遮不住自東門朝日身後逼近而來的大批墨者。
  站立在眾墨者前方的黑衣劍客面無表情地望著鐵驌求衣,淡淡地說:「一夫當關。」
  然後東門朝日長劍平舉,直指鐵驌求衣,又道:「英雄末路。」
  鐵驌求衣口鼻吐出的白霧蒸騰而上,傷口流出的血則沾染雪地一片殷紅。他已不眠不休兩日,而今身負重傷、右臂形同已廢,遠方還有行蹤難測的凰后,以及不知何時會逼殺而來的忘今焉。然而他臉色不變,望著東門朝日冷冷地道:「那也要看你有沒有本事。」
  就在此時,原來訓練有素的墨者忽然亂了陣腳,隨即自後方傳來幾聲哀號。東門朝日少見地皺眉,卻也不理會,長劍一挺,再一次逼向鐵驌求衣,陡然一條影子飛快奔來,並著一道雪白刀光,迅雷閃電似的直斬向東門朝日。那人運刀飛快,出手凌厲,逼得東門朝日頓時左支右絀。刀劍相擊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最後那人寒刀一劃,東門朝日的一條臂膀頓時飛了出去,直落到了三尺外的雪地上。
  東門朝日與來襲之人同時各自向後躍開一步,戰場一時安靜下來,唯大雪紛飛不斷。此時,在場眾人才看清這殺進來的不速之客,他臉色沉鬱,看上去還有幾分倦色,而眼裡的殺氣卻未褪盡,隱隱閃著寒光點點。鐵驌求衣抬眼,望著那人背影,紮著一大把再熟悉不過的馬尾,正挺直腰桿立在眼前。
  他一路被追殺也不曾波動的心緒驀地震盪起來。
  然後鐵驌求衣看見眼前的人短刀橫向一劃,沾染上的鮮血登時飛落,刀面又恢復一片雪煞明亮。他手裡短刀平舉,面對著眼前大批墨者,寒聲道:「誰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