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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

小萍總是在同一時間混沌迷茫的清醒，又再次墜入相同的夢境，夢越來越清晰。

而夢醒的時候，她總感覺口中有著一道鹹鹹的味覺蔓延。

那究竟是怎樣的鹹味？這一點她老是搞不清楚。但是那鹹味其實相當熟悉。只不過她無法清楚明確的給予指認和命名。要說她害不害怕這重疊複沓的夢境，也很難回答。


這天晚上，她在一如既往的假性高潮中喘著根本不被在意的氣。身邊的男人翻了個身，搔了搔癢獨自睡去。

小萍隨意扯了件毛衣裹住身體，赤著腳到客廳。冬季裡的木地板仍然也冰冷的可怕。但是她覺得沒有穿上室內拖鞋的必要，就像沒必要表現出自己根本沒有高潮。在喝了第三瓶啤酒後，她才感覺恍然間自己似乎即將睡去。


夢境抵達不過是數秒之間的事。又是那個夢。

夢裡遠方深藍而陰沉的天空，面海的小公寓就在沙灘外頭。小萍站在昏暗的公寓客廳裡，她隱約知道自己又墜入這個夢的深處。除此之外，她的腦袋已經無法多做思考，只能隨著夢境的擺佈去觀看與觸碰。

感知似乎變得朦朧，小萍隨著不是自己所意識到的動作，站在公寓裡朝陽台望去。陽台外就是人群聚集的沙灘。

她再次聽見哭泣的聲音。同樣的哭泣與耳語，又鑽進腦袋裡。那副模樣，即便閉上眼睛，小萍也確信自己一定能夠辨識出來。


餐桌前，一位穿著白色睡裙的盲眼婦人掩面哭泣。

那只是一般路上常見的婦人，到住家附近的市場買菜，到社區理髮廳修剪頭髮與染髮，或者接送孩子上下課，睡前塗抹著不知道有沒有絲毫效用的保養霜。那樣平凡的婦人，那樣平凡的就像自己一樣。

整間公寓空蕩蕩的。

盲眼婦人什麼話也沒說。小萍卻總要走到餐桌前蹲下身體。膝蓋抵著冰涼地面，她抬起手抹去盲眼婦人面上的淚水。

而淚水只用手抹去當然是不夠的。淚水沾滿婦人的臉，雜亂的鬢邊白髮，細紋與細小毛髮。有些冰冷而濕糊。那雙看不見事物的眼睛儘管色澤有些混濁，因為淚水的關係卻像是在發亮。

小萍的雙手捧著那副滿是痕跡的面容。

為什麼哭？小萍每每也總是想開口。但是夢境不讓她這麼做。婦人為什麼哭泣的原因，就像一個突如其來的禮物，直截了當的被安置在她心中。


哭泣的原因大概是婦人的兒子失蹤已久，也許再沒有相聚的時候。

這當然不關小萍什麼事。這不過是個莫名其妙的夢，她卻持續感到心虛，像是盲眼婦人兒子的失蹤，與自己有著任何迫切的關係。


恍然間，小萍發覺自己又到了那片沙灘上。像是夢境給予的任務。她坐在沙灘上，陽光透過層層暗雲落下。海邊的氣味也是鹹的，如此熟悉令人不安又惶恐心碎。她拿著一面鏡子，在鏡子的反射裡，盲眼婦人的公寓清楚現形。

像幻燈片一般的一幕幕掠過，鏡子裡是過去的時光。盲眼婦人一家四口坐在飯桌前，燈光明亮。


小萍又回到公寓客廳裡。她蹲下身體，忍不住滿懷愧疚的向盲眼婦人道歉。


「為什麼要道歉？」盲眼婦人不知何時緊握她的手。溫熱的掌心，是下過雨後空氣裡的氣息。是晦暗天色裡，無以名狀閃爍的星星。

小萍卻說不出任何句子。

她緊緊擁住盲眼婦人。她們低低哭泣。


淚水只用手抹去當然是不夠的。

小萍伸出舌頭，細碎緩慢的沿著淚水留下的路線，舔去盲眼婦人臉上、脖頸與掌心的淚水。


舌頭觸碰到肌膚的感覺。舌頭充滿淚水鹹味的感覺。純粹的鹹味。淚水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