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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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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青海的腳上開始長出鱗片,起初只有指甲蓋那麼大,零星散佈,不細看會以為是一些較厚的硬繭。那些鱗片越生越多,慢慢透出深青的顏色,從腳背、到小腿,一塊一塊仿佛誰動手掐出來的瘀青。鱗片連著皮肉,即使拿刀挑掉隔天也會長出新的一塊。它們好像生來便長在那兒,貼在青海腿肚子上的不痛也不癢,蟄伏在皮膚下的也安安靜靜地等待破開皮膚的那刻。
  在鱗片還沒有爬上膝蓋的時候,青海曾經坐在床上捲起褲腳管給紅葉看過。「說不定我得了什麼絕症,」青海試著開玩笑:「或者其實我有人魚的基因?」
  紅葉坐在地板上一手握著他的腳踝,指腹細細摩娑著他的小腿肚,讓他覺得有些癢。他沈默著,不說話,眉頭輕輕擰著像是在思考。青海沒由來地突然感覺心慌,他試著抽回自己的腳,但紅葉握的很緊。

  「青海,這裡什麼都沒有。」紅葉說。然後鬆開手指。

  青海沒有反駁——或者不想反駁。他瞇起眼睛看向落地玻璃外的海,太陽已經落山,大海像一塊深色的被褥靜靜蓋在稍遠的沙灘上。
  路燈亮起來了。
  紅葉起身去開燈,“啪”的一聲,室內充盈著光。青海慌忙地扯下褲管,將青斑漫佈的小腿遮掩起來——雖然他知道那徒勞無功,因為鱗片已經幾乎蓋滿他的腳背。紅葉從他身後輕輕環住他,下巴枕在他的肩窩。若有若無的呼吸噴吐在他的耳際,青海聽見身後青年近乎呢喃地道:「青海,會好起來的。」他這樣說著,語氣像是一首輕柔的輓歌。
  會好起來的嗎?青海不禁懷疑。鱗片像是牆上不可逆的黴斑,於某日開始長出的時候,就注定無法消除。而日子已經過得太久,他也忘記是哪天長出第一片鱗了。
  「……頂多我變成美人魚,回去海裡住。」青海用一種玩笑的口吻打趣道。
  紅葉也笑了,胸腔的震動貼著他,單薄地遞到他的背上,「那你要記得回來看我。」他低聲說。
  「好。」青海說。閉著眼睛開始想像……他最後走進海裡,白色的浪湧密密地沒過腳趾,像一個輕吻。富含鹽分的水浸著他的腳背,讓那些乾裂的鱗片不再口渴。漲潮了,沙掩埋他的腳跟,海水慢慢地、慢慢地淹過他的腰,青海抬腳往黑色的海走去。
  他沒有回頭。紅葉或許站在岸邊看他,或許沒有。他一直在等待自己踩空,或許——
  青海感覺自己猛地一沉。
  深深、深深地下墜。落入無邊境的黑暗,落入令人耽溺的寒冷。光離他越來越遠。
  海水灌進鼻腔裡的那刻,他感覺一陣窒息的暈眩。肺疼的快要炸開,卻是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如此鮮明地活著。耳朵開始痛了,(或許我正在長腮),青海想著。這約莫是某種命運裡的使然或注定,他瞇著眼睛、透過玻璃似的海水看天空,那邊的天光隱隱約約的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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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hat language is thine, O sea?
  The language of eternal question.
  What language is thy answer, O sky?
  The language of eternal sil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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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透過海水在看他。他想,他大概得到了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