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
301
302
303
304
305
306
[全知讀者視角][衆獨]野獸的薔薇
作者:冰瑚
衍生:全知讀者視角-ORV
配對:衆獨
分級:一點R18
注意:無超越台版進度的劇透,我流童話PARO,稍微提及的獸交暗示,可以接受再往下!



(上)


作為一名巫師,金獨子並不擅長魔法,只知曉詛咒的步驟。
摘下一朵勝放的玫瑰,贈予欲詛咒的對象──並在對方收下後,於無人窺探的午夜點燃花朵剩餘的根莖,將古籍中艱難晦澀的咒語喃喃唸出。


他的第一位詛咒對象,是個遙遠國度的王子。那位王子據說霸道又殘忍,因好大喜功的性格,隨意掀起戰爭,造成周遭無數國家陷入生靈塗炭,引發國民們的怨聲載道。
導師在將他放出巫師塔時,對他說過,哪怕要做個黑巫師,也要遵從本心,不得危害世間。
於是金獨子把自己的第一次詛咒獻給那個惡聲惡氣,將故意偽裝了模樣,幻化成一位老人想討杯水的他趕出了城堡的王子殿下。

王子殿下有副俊逸非凡的容貌,五官比他曾見過神殿裡的雕像要更俊美,讓金獨子在讚嘆的同時,更升起了不悅的心思。
他詛咒,王子美麗的容顏將消失,成為無人膽敢靠近的凶惡野獸,直到有誰真心願意愛上這樣形容醜陋的對象──

他看著,王子在成為能用兩腳站立,卻渾身冒出鬃毛,咧開的嘴裡還有利齒張揚的野獸後,被周遭的所有人給排斥。
城堡裡的僕人們被陸續趕出去,當然,也沒有人任何人願意留下,去服侍這個脾氣暴躁又冷酷殘忍的王子。偌大的城堡裡漸漸冷清,花園裡盛開的玫瑰,在無人照料下終於凋零。
金獨子嘆息一聲,沒再去看,選擇遠離了這個國度,繼續去旅行。

他到了盛開著豐沛果樹,有乾淨流水灌溉的富饒國家。路過的小女孩塞給走得筋疲力竭的他一顆蘋果,讓他這個穿得一身黑的大叔好好休息,別在旅途中累垮了。
金獨子笑得勉強,卻仍然接受了小女孩的好意,在順路搭的、載滿蓬草的馬車上,聽小女孩吱吱喳喳說起各種事情。

女孩說,自己最愛吃的就是蘋果,但直到五歲之後,她才第一次知道世界上原來有如此美味的果實。從前村落裡窮苦不堪,他們家為了吃上一口乾硬的黑麵包,還差點將她也賣掉。
「但是那之後,一切都變了──」小女孩仰起頭望向他,閃爍著光芒的眼神,比夜空中最耀眼的星辰都還更漂亮,「鄰國的王子殿下拯救了我們,爸爸說,是王子打倒了貪婪的老國王,斬殺了那些貪走我們錢的貴族,還讓新長出的麥子,終於能夠出現在我們家的餐桌上。」
小女孩問他,作為一位旅者,是否意味著經常去到其他國家旅行?

「那你有見過嗎?那位王子殿下……傳說他有如夜般漆黑的髮和眼睛,咦?和叔叔你的好像喔!」
但大概是不一樣的。女孩在之後搖搖頭,堅定地強調,因為所有人都說,那位王子容貌俊美,堪比天神下凡。
金獨子恍恍惚惚離開,忘記了和女孩揮手道別,幸好對方並不介意,只想趕緊回家吃媽媽特意為她做的蘋果派。

這之後,他又遊覽了許多地方,除了這個國家,還有鄰近的小國,或者被圍在山谷裡的村莊……有些曾經貧脊的土壤在經過戰火的洗禮後,反倒成長茁壯,變得欣欣向榮;有些偏遠的村落被遠征的軍隊賜下許多物資,甚至有人教導他們耕種、織布,告訴他們該如何去往富裕的國度,展開新生。
有時,他會來到繁華的都城,看見貴族們奢華淫靡的揮霍;而在轉入陰暗的小巷後,衣衫襤褸的乞丐拉住了他的褲腳,問他──
是否有看見,如天神般的王子殿下所帶領的軍隊,即將到來的景象?
他慌忙後退,搖頭,甚至道了歉,即便將他鬆開來、掩面哭泣的乞丐並不明白這句道歉的由來。

他的第二個詛咒對象,是一個差點要滅亡的小國國王。那位國王喜愛觀看刑罰,於是將犯了小錯的人民一個個拖上死刑台,砍斷腳筋、手臂、或者頭顱。
那片血紅沾染了宮殿前的一大片廣場,永遠也洗不乾淨。
金獨子於是化成一位長髮的貴婦人,將玫瑰贈予了那位目露貪婪的國王。

第三次的詛咒對象,是個手握大權的貴族,將無數正值年華的貧民女孩們擄進宅邸,凌虐致死。金獨子在夢中將自己偽裝成天使,把玫瑰放在貴族床頭,看著他在醒來後欣喜無比地收下。
那之後的,一個又一個……
到最終,他又回到了最初的國度。

王子殿下曾經美麗的城堡如今已被藤蔓爬滿,顯得格外陰森又冷清。這次金獨子鼓起勇氣,以自己原本的容貌出現,敲響了那扇比他還高出許多的木門。
無人應答,於是他推開門,舉著燭台,一階一階上樓,找到了將自己獨自鎖在塔樓裡的野獸。
他看見,由自己所贈的那朵玫瑰,被透明的玻璃罩子完好保存著,只是艷紅的花瓣已經落了一瓣又一瓣,只餘最後幾片,孤零零地留在枝頭。

「你是誰?」野獸的低語沙啞,恍若許久不曾說話,「這座城堡不歡迎任何人,滾出去!」
「我是、金獨子。」
他又上前一步,微微彎下腰,去看那隻身材壯碩,被粗糙的毛髮包裹,只露出了獸瞳和彎起獠牙吻部的野獸。他覺得,當初隱隱一瞥,就深深刻在了他心底的容貌,就算如今變成了面目全非的這種樣子,似乎也並不難看。
「我是,來為你解除詛咒的。」

對方冷冷地笑,獸嘴彎起了弧度,看起來隨時彷彿要暴起吃人。
「你是白巫師?」
「不、我不是。」金獨子誠實地搖頭。
「那你──」
「我是,要來愛你的。」
金獨子再度跨前一步,手指撫上了野獸的長著絨毛的耳朵,和並不平緩的面頰輪廓,之後俯身,在野獸還遠遠來不及反應過來時,輕輕吻了下去。

他是來告訴這位王子殿下──
這位被愚民們傳頌成了荒誕的、昏庸的王子;卻實則聰明、勇敢,拯救了無數的國度,拯救了無數的人民,甚至還有人在期盼著他去拯救的王子殿下。
如此優秀的、美好的,被他所誤解又陷害的人呀……
他早已無藥可救地愛上。


(中)


作為一名王子,劉衆赫始終遵循著老國王的遺志,相信著,要將富饒與和平帶到這片落後的陸地,就只能依靠強硬的手段。
於是他還未成年便披上戰袍,終年征戰在外,甚至連親愛的妹妹懇求他回家看望母后的最後一眼,也並未應允。
他斬殺了無數的頭顱,包括戰場上的士兵、將領,甚至是某一國的王子、國王,又或者迂腐奢侈的貴族們。其中最難應付的便是巫師,不論白巫師或黑巫師,在戰場上從來都是相當難以戰勝的存在。
白巫師擅長魔法,黑巫師擅長詛咒,幸好,他從來警惕,並未輕易落入陷阱。

偶爾,在一個敵國徹底落敗,而他命令軍隊協助被戰火波及的城鎮恢復平靜後,他會返回遙遠的國家,看望親愛的妹妹,並囑咐僕從們將城堡打掃乾淨,為窗邊的花瓶換上剛剪下的玫瑰。
妹妹吵著要去鄰國遊學,大概是聽說了那個島國臨海,有許多不常見的美食與風景。他被吵得煩了,乾脆將還沒長到他腰那麼高的妹妹扔出城堡大門,要侍衛好好護送公主出遊。
得知了他回國,熱情的國民幾乎要踏平城堡前的橋樑,甚至有些講不聽的老頑固裝成旅者,說要借宿一晚,討要吃食或飲水,就只是為了混進來見他一面,涕泗橫流地表達感謝。被吵到最後,劉衆赫乾脆直接在這些煩人的傢伙面前甩上大門,惡狠狠要這些傢伙滾遠一點。

相比年長的、經歷過老國王執政一代的國民,更年輕的那一批人,卻對他這個王子沒什麼好感。畢竟長年的戰爭多少會拖累國家的發展,縱然他依靠著四處征戰來流通交易,也並不能完全地討好所有人。
有些貴族會擔憂地提起這些,被他三言兩語帶過,很快拋到腦後。
他知道這趟旅途還未結束,因為每當他走得更遠,就能看見更多貧窮的、被壓榨到奄奄一息的國民,日夜祈禱著毫無作為的聖殿為他們降下神蹟。

趕走最後一個硬要潛入城堡裡的老人後,出於不忍,他收下了對方用顫巍巍的手捧上的那朵玫瑰。
玫瑰艷紅如血,格外美麗,也格外危險。

那夜之後,他的世界天翻地覆。
睡醒了的劉衆赫,發現自己成了一頭怪物。

尖叫著打翻了早餐托盤的侍女將他吵醒,劉衆赫在起身時,對上了臥房內鑲嵌的全身鏡,發覺自己渾身長出長毛,獠牙伸出了咧開嘴的巨口,就連雙目也化為可怕的獸瞳。
侍從和管家很快聚集,幸好他仍然能口吐人言,斷斷續續地告訴了這些人,自己很有可能,是中了黑巫師的詛咒。
大意了。他瞥向被他放在床頭的那枝玫瑰,暗下了眼。

侍衛和僕人們堅定地想要留在他身邊為他解咒,但他知道詛咒通常難解,除非抓到那個巫師──很有可能就是當初某個企圖混入城堡的老頭──否則無藥可救。
他也喝斥了哭著吵著要回國的妹妹,要對方好好待在鄰國學習,等到三五年後……他總會研究出個辦法來。
他讓心腹偽裝成為他繼續至各國征戰的假象,欺騙那些他還留著腦袋沒砍的、野心勃勃的貴族們。實際上是命僕從們悄悄至各國蒐集詛咒相關的典籍,再送入城堡內供他閱讀。
無人照料的花園日漸頹敗下去,曾經被他喜愛,如今卻成為他心頭一根刺的玫瑰,就這麼凋落了滿園。
然而他卻不敢輕易折毀,由黑巫師帶給他的那朵花。花朵盛開太艷,於是他拿玻璃罩放著,作為保護,希望花瓣落得再慢一些。

書上說,從巫師塔出來的黑巫師,通常都性格古怪,孤僻又難以親近。
法力強大的黑巫師,能夠過物品作為媒介,再施下詛咒。除非勘破了咒語的關鍵,否則他將永遠會是這個樣子。
脾氣向來不怎麼好的劉衆赫,在看完這本書後,氣得又砸壞了一堆古董家具,扔進壁爐裡當柴火燒。

他變得極度排斥陽光,也厭惡和人親近。只要他稍微大聲一點,僕從們就會驚慌地趴倒在地面,像是怕他動用銳利的尖牙,去撕咬這些明明和自己一樣的同類。
漸漸地,他不再出門,甚至也不踏出房間,還將自己關進塔樓裡,只是每天從那一扇小小的窗望出去,看著遠處的翠綠森林,看那片一望無際的藍天,和自由飛翔的鳥類。
他──
劉衆赫想,他大概是,等不到任何人的救贖了。

直到某一日,某個大膽的人類敲響城堡大門,跨著吵鬧的足音一步步抵達他位在高塔之中的房間。身材瘦弱、樣貌平凡的人類抿著唇朝他微笑,而後湊近他。
告訴他。
如他一般可怕的野獸,原來也會有人願意去愛。


再然後,他才知道了。
金獨子,原來是個黑巫師。
屬於野獸的那朵薔薇,是由這個人,親手交給他。


(下)


劉衆赫說,金獨子是救贖,卻也是魔王。


那個吻之後,奇蹟並未出現。
依舊維持著野獸外貌的劉衆赫,將陡然突襲的金獨子扭過身扔出房門。本來是還想打一頓的,然而在評估了雙方的體型差距後,雖然情緒暴躁卻並不想惹出人命的劉衆赫,最終沒做出這個選擇,只惡狠狠要這個看起來弱小又無力的人類滾遠點,別再來觸他霉頭。
被甩上的門關在外面的金獨子滿臉迷茫,摀著額不解地喃喃自語,不懂自己的詛咒是哪裡出了問題。

照理說,只要有誰真心愛上了變成野獸的王子殿下,就足夠將詛咒解除了──
還是說,他不小心在唸誦古籍的途中,加入了什麼奇怪的附加條件?
畢竟在這之前,身為黑巫師的金獨子,從未想過要為誰解開施加的詛咒。黑巫師當然不擅長這些,就連白巫師也不太樂意淌這種渾水,得罪一個不知道會從哪裡冒出來的黑巫師,實在不是一件明智之舉。
到底……該怎麼做?
手掌摀住臉,倚靠著塔樓緊鎖的木門,金獨子慢慢滑下,將自己陷入膝蓋間沉思。

他並不擅長料理,但是為了在這沒留下半個僕從的城堡裡繼續生活下去,金獨子努力在廚房裡升起火,用坩鍋煮起混雜著各種草葉的燉湯。大概就像燉煮魔藥一樣,肯定不會太難。金獨子這麼給自己打氣。
信心很快遭受打擊,就連他自己都難以下嚥,最後倒進了護城河裡的燉湯,金獨子根本沒膽盛給劉衆赫吃。
最後他在城堡附近的森林裡摘了野果,洗淨,切成了討喜可愛的形狀,再去敲塔樓頂端的那扇木門。

「王子殿下──」
「王子呀……」
「衆赫王子?」
「劉衆赫你這個──」
門被打開來的瞬間,大力拍擊的金獨子差點往前跌落,被野獸蓬鬆的鬃毛接著正著。怒火很快化為無限的尷尬,在對方沉聲問起他的目的時,支支吾吾將盛滿果實的瓷盤遞了上去。

那雙豎著的獸瞳沉默地盯著他,在金獨子差點要轉身逃跑前,粗魯地接過了果實,將門又一次在他面前甩上。
「這個……臭小子!」
最後還是忍不住罵出口了,雖然用的是氣音。

已經決心要為這個被他冤枉的王子解咒,金獨子只好繼續留下。
偌大的城堡裡無事可做,金獨子閒閒沒事就會將房間打掃乾淨,研究該如何做出像樣的食物,或者在花園裡修剪那些凋謝的枯枝。
他重新播下玫瑰的種子,希望來年這片在他記憶中盛開著美麗花朵的庭園,還能再度綻放。
在打掃書房時,他找到許多散落一地的書籍,講述有關魔法的、詛咒的,甚至是各種晦澀而神秘的傳說。知道原因的金獨子慢慢將那些書放回架上,手指有些隱隱的抖。
出於內疚,他努力地對劉衆赫更好了。

為了讓身為野獸的王子能夠正常進食,他不厭其煩地在用餐時間敲響門板;又挖出了幾本勵志的、講述王國各地奇異見聞的書,塞進門縫裡叫對方多看。
「身為野獸也沒什麼不好,劉衆赫你沒見過吧,位在最西邊那個國家的人類融合了獸類的特徵,有些長了耳朵、尾巴,就是童話書上說的獸人族──」
「甚至還有精靈呢,你知道嗎?那些臉白得和透明一樣的精靈,耳朵都是尖的,和人類長得完全不一樣。」
「所以你也……」
別把自己一直鎖在房裡。


太吵了。
是劉衆赫在兩個月後,第一次對他說的話。
在金獨子額角就要冒出青筋,將那整盤燉菜扔到對方臉上時,劉衆赫再度補了句。
煮得菜也有夠難吃。

金獨子最終沒有浪費那盤燉菜。他被劉衆赫拉回廚房,將那鍋煮得糜爛的食物重新燒開,又加了些新的調味料和食材後,重新端上了大廳的長桌。
「吃吧。」
劉衆赫也盛了屬於他的那盤,金獨子不服氣地嚥下一口,之後再也沒敢踏入廚房。

願意走出塔樓的野獸,偶爾徘徊的地方多了一處,會冷冷地吩咐金獨子去找些更新鮮的食材,用城堡金庫裡堆得滿滿的金幣去換。
他恨有貴族,也恨皇室。金獨子在大力咬下煎得外焦裡嫩的一塊魔獸腿肉,嗚嗚啜泣地差點將舌頭也吞下去時,越發可憐起了當初四處旅行時,最多也只隨身攜帶著幾枚銅幣的自己。

當他趴在花園草地上,被熾烈的陽光曝曬,累得滿得大汗時,野獸會佇立於窗邊,問他到底在做什麼傻事。
「種花啊!」金獨子仰起頭來,逆著光向塔樓看去時,將雙手放在唇邊大聲喊:「你不是──最喜歡玫瑰了嗎?」
「……討厭死了,嘖。」
金獨子沒聽見倚靠著窗的劉衆赫喃喃自語,在回頭後,再度將鏟子大力戳進土裡。


到某天,這個沒禮貌的小子問起了金獨子的名字。
說,喂、我還不知道你這傢伙叫什麼──
是金獨子,聽好了,王子殿下啊,別再喂喂喂地叫了,別忘了我年紀可是比你大的!
金獨子?
……你一臉嫌棄的到底是想表達什麼?劉衆赫你這臭小子,等等別又把門關上啊!

如果城堡裡還有僕人和侍衛們守著,金獨子大概已經因為對皇室不敬而被砍頭千百萬次了吧,幸好,現在這裡就只剩下他們兩人而已。
再然後,偶然在壁爐邊枕著書本睡著的金獨子,於迷迷糊糊睜開眼時,發現身上不知何時披了件厚重的毛毯。
「笨蛋嗎?現在還是夏天啊……」
沒有讓誰聽見的低語,響徹於只有他一人小憩的側廳裡。金獨子將抬起的雙臂遮到眼前,不想去看那陣過於溫暖又耀眼的、晃動在角落裡的爐火。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越加濃烈的愧疚啃食著他的心,讓他鬱悶到喘不過氣,宛如被深不見底的黑暗拉著著,一點一點落進湖底。
或許是他當初學藝不精,才讓解咒失敗。
又或許,是他還不夠愛劉衆赫這個人,才讓詛咒無藥可解。
到底要怎樣……
到底該如何,才能比現在,要更深刻、更專注地去愛一個人呢?
迷茫地將手指戳在抱枕上,看著凹陷下去的布料,金獨子無聲喃喃著,緩慢地沉下了眼睫。


又一日,他趁劉衆赫沒有防備,在對方開著門的間隙闖入塔樓上的那個房間。盛開的玫瑰被施展了魔法的玻璃罩保護得好好的,金獨子漫不經心數了下,卻焦急地發現,花枝上只餘下最後兩瓣。
他急忙找到劉衆赫,告訴他,應該盡快想辦法解除詛咒──
「你說了,你並不是白巫師。」
「我、我不是啊,」金獨子頓了頓,按住怦怦作響的胸膛,深吸了口氣,「我沒和你說過嗎?我其實是、黑巫師啊。」

劉衆赫望向他的那雙……在變成野獸的同時就化為了金色瞳孔的眼,如今愈加深沉。
「……黑巫師?」
野獸跨前了一步,微微垂首,咧開的嘴露出了猙獰的利齒,伸長爪子的掌將踉蹌後退的金獨子壓在牆邊,以肉食動物進食的姿態,將獵物徹底地困住。
「金獨子,你該不會要說……」略顯沙啞、低沉的嗓音,蘊藏著嘲諷的笑意,冷冷地問他,「當初那個對我施加詛咒的黑巫師,該不會,就是你吧?」
金獨子張開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只洩出了一聲彷彿瀕死小動物的嗚咽。

「原來,是這樣。」
「原來,你如此恨我。」
「金獨子。」

──不是的!
金獨子想吶喊、想掙扎、想向眼前眸色黯淡的野獸懺悔。
他不曉得該怎樣解釋,當初他的一時錯誤,聽信了某些對王國不滿的言論,相信劉衆赫是個霸道跋扈而殘忍的王子,才對眼前的這個人施加了詛咒。但那些已經是過去,他在漫長的旅途中早已瞭解自己的錯誤,知曉了這個人的美好與高尚,以及被這個人所拯救的那些生命……
不是的,他並不恨劉衆赫。
他一點也不敢、也不能恨這樣一個美麗的靈魂,他甚至……

「為什麼要哭?金獨子。是在害怕我殺了你嗎?雖然從前我並不吃人……但如今只是一頭怪物的我,就算將你徹底吞吃入腹了,大概也不會受到任何報應吧?」
自嘲地咧著嘴,朝他湊近的劉衆赫,如同要將他整個人吃掉那樣,洩漏出了濃厚的殺意。金獨子不知該如何辯解,該怎樣讓劉衆赫相信,於是顫抖著、微笑著,朝眼前的人張開了臂膀,摟住了這頭陷入了哀傷與憤怒的野獸。
「對不起,在這之前……所有的,都是我的錯,所以我已經來彌補了。衆赫呀……如果你真的想的話,將我吃掉也沒關係。」
如果這麼做,可以讓野獸的雙眼不再悲痛欲絕──

「都是你的錯,金獨子。」
是我的錯。金獨子跟著重複呢喃,茫然地閉上眼。

任由野獸撕裂他身上的長袍和粗糙的布帛,就連貼身的柔軟內襯也並未放過。被附有舌苔的野獸長舌舔過脖頸時,金獨子畏懼地閉上眼,猜測對方大概是在選擇一個下口的部位。接著被翻過身,壓倒在鋪著地毯的屋內,被獸掌按住了四肢,動彈不得。
他以為銳利的牙齒終究會穿透他的肌膚,撕咬他的血肉。但那根銳利的牙只抵在了後頸,之後沿著他顫抖的脊椎一路向下……
「劉、衆赫?」
滴在他彎起的背脊上的,溫熱又滾燙的……一路燒到了他心口,引起陣陣抽疼的液體,究竟是什麼?

「……衆、赫。」
他的叫喊變得微弱,蜷縮起的手指捉皺了地毯,如同發起高熱一般的腦袋變得混沌又迷茫,分不清,那陣嗚嗚的哭泣,究竟是來自他的,還是身後這頭野獸的。
沉重的呼吸掃過了他燒紅的耳,粗糙的舌舔舐過他雞皮疙瘩聳立起的頸側。金獨子嗚咽著、呢喃著、呼喚著劉衆赫的名字,一聲一聲,夾雜著他從前大膽說出口,在之後未敢掛在耳邊,如今又被他咀嚼在口腔裡、唇舌間,滾燙於胸口的話語。
「我、愛──嗚嗚!」
「騙子。」

恍惚中被翻了個身,嵌入他身體內的、滾燙而又炙熱的凶器,因而又脹大了一圈,痛得金獨子哭出聲,掙扎著抬起手臂,想將眼前的這個人摟得更緊。
世界在旋轉,視線也因此而模糊不清,然而當金獨子竭力睜開沾滿水氣的眼睫,仰起頭來去望向眼前的人時,他看見了──
那雙深幽的、如同要將他捲入其中的暗色雙眼。
「……衆赫?」
他鬆開的手重新捉住了什麼,是如夜般漆黑的髮。大概因為許久未經整理,如今有些長,有些凌亂,落在男人的後頸,被他攫進了掌心裡。
「衆──」

「你就是個狡猾的騙子,金獨子。」如雕刻般俊美的五官,壓抑的眉,以及筆直的、目不轉睛凝視他的那雙烏黑眼瞳。劉衆赫咬牙切齒地、恨恨地俯身,去啃他的鎖骨、下頷,和恍惚張開的唇,「所以我命令你──從今以後,必須永遠待在我身邊,用一輩子來好好贖罪。」
金獨子忘記自己最後有沒有答應了。大概是有的,混雜在那些充滿歉意的啜泣,呢喃的哽咽,和就算顫抖著舌根也要不停向對方傾訴的愛意之中。


在那遙遠的國度裡,曾經遭到黑巫師施予懲罰的王子殿下,如今解開了邪惡的詛咒。
他命居住於外城的僕從和守衛們歸來,肅清了當他不在時動盪不安的宮廷,斬了幾個不聽話的貴族,之後掛起飄揚的薔薇旗幟,選擇去往新的國度,討伐那些荒淫無道的王。
在那之前。
王子殿下終於登基為國王,拒絕了貴族們懇求他娶一位王妃的要求,只令一位低調的、默默無聞的黑巫師佇立於身旁的帷幕之後。

當吟遊詩人們傳頌起這段故事時,笑意吟吟地對將他團團圍住的孩子們說起──
能解除詛咒的,必定只有真愛的咒語。
在最後一瓣玫瑰落盡之前,真心相愛的兩個人,才得以解開施加於彼此身上的詛咒。

哦?你問,為什麼是兩個人──
畢竟黑巫師施予詛咒的代價,就是以同樣的咒語,束縛在自己身上。
所以啊……
所以,世界上會使用魔法的,從來就只有好的巫師,並沒有壞到骨子裡的那種呀。


劉衆赫說,金獨子帶領他見識到地獄,又拉著他前往天堂。
明明是身在黑暗裡最殘酷的魔王,卻將救贖的光明也一併帶給了他。




-end

《故事之外的故事》

金獨子如今還在受罰期間,忍下了許多王子──不、現在是國王陛下了──的不合理要求。
像是必須每天早上喊國王陛下起床,將猶帶清晨露水的玫瑰插進床頭的花瓶裡,以及照顧那整座絢爛勝放的庭園。再來是不能隨便亂喊劉衆赫的名字,加上臭小子或傢伙都不被允許……事實上金獨子也不敢再這麼做,否則那些擁戴著國王的貴族和侍衛大概會先撕爛他的嘴。
再然後,還有,必須每天每天都對劉衆赫說那句話──

「我愛你,衆赫啊──」
「我愛你哦。」
「我是愛著你的呀。」
一日三餐,不論他們在大廳用餐、途經長廊,又或者路過了正在議政的內廳前。金獨子都得努力裝作看不見那些驚恐錯愕或憤怒的視線,去拉劉衆赫的手,再努力湊近,將國王陛下聳立的肩拉下一點。
他才不要踮起腳尖去親這個人呢。

「我愛你。」
伴隨著一個很輕的、如羽絮般掃過唇角的吻。

或許說得再多次一點,他就會越加對此深信不疑,比最初的、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回,要更加真切。
肅著臉的劉衆赫,會冷冷哼一聲,用粗糙的大手捏過他臉頰,回以一點也不溫柔的啃咬。
「我知道了,金獨子。」

對這個回應感到滿足卻又失落的金獨子,在很多年以後,終於獲得了霸道國王的同意,返回巫師塔去探望自己年長的導師,這才總算知道了解除詛咒的真相與附加條件。
他恨自己當年上課愛睡懶覺,學藝不精,卻在被氣得吹鬍子瞪眼的導師追著用書角捶時,忍不住嘿嘿地傻笑不停。


-true end

參加呼嚕的糧性循環串寫的童話趴囉
好久沒寫他們了希望沒有太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