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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坑 (1)

迪奧坐在沙發上，手架在椅臂，儘管內心無聊得直打呵欠，外在卻要維持一副專業、謹慎，還有適時地給予上門求助的顧客放鬆，好像這個地方是個安全、保密的樹洞，無論你說什麼，皆無人知曉。當然這個地方不僅是樹洞，如果那麼簡單就好，還必須將顧客的幻想操刀執行，像是提供爆滿教堂的婚禮賓客、上得了檯面的男朋友…之類的。現代人有諸多競爭，不只檯面上學生考試、工作薪資，還有一些心照不宣的競爭，像是人脈、伴侶。一個人的價值，可以由他的朋友數目、朋友工作的體面、願意受支使的人有多少來決定; 而女人群、男人群的內部競爭，伴侶的財力、容貌、順從決定妳/你身為異性的價值。

隨著社群網站的發展，這些競爭明目張膽了起來，也是，IG上招搖的婚禮慶典，還有伴侶的背影照，拜之所賜，迪奧的事業也蓬勃發展了起來，從一天小貓兩三隻，到了需要安排預約時間，才不致使顧客在等候室抱怨連連。儘管生意好了起來，還是免不了一個狀況，畢竟，會前來尋求協助的顧客，不是人生勝利組，所以適時地當個心靈導師，告訴他們「沒關係」、「現代大家都這樣」，緩解一下顧客因虛榮、因欺騙產生的罪惡感，成了這門生意的必要過程。

一開始迪奧很樂，刺探旁人柔軟內心的窺奇感滿足了迪奧的掌控慾…他本來就是有掌控慾的男人，也因此才會脫離白領階級，自立門戶，不喜人知的私密、隱含的自卑，毫無保留地袒露在業務對談; 但久而久之，內容千篇一律，無論眾生相何其多，煩惱不脫乎「面子」問題。到最後，迪奧只希望那些客戶，能夠直接了當地要求：「我需要可以塞滿婚禮教堂的朋友」、「我需要帶得出場的男朋友」、「給我年輕漂亮的女人，來成為相親公司的槍手」…最後一項可是相關產業的機密，迪奧也在表格列了選項出來，可惜客戶往往視而不見，定要在迪奧面前告解一番。

而眼前的男人，不同，他坦然地告知需求：「我要一個男人，假扮成我男朋友，讓一個愛我的女人死心。」問題如此直接、態度如此大方，叫迪奧頓時好奇了起來。

一個男人，居然打算演場戲，在愛慕他的女人面前出櫃？

「我再次確認一次，你真的要用『男朋友』？」

如果只是演場戲，何必搞得驚世駭俗？找個女演員配合，叫女人知難而退不就行了？眼前的男人看起來年紀與他相當，三十出頭，做事卻像剛畢業的年輕人，不按牌理出牌。

「是的，男朋友。」男人再次確認。

「你應該知道這個選擇的後果，喬斯達先生。」

「我明白。」男人舔舔嘴唇，緩緩開口：「她，艾琳娜. 潘德魯頓—我的鄰居、我從小到大的朋友。她十分了解我，而我也十分了解她，是個好勝心極強的女人。我交過好幾任女友，但是她始終沒有放棄。若我找女人出場，她只會想盡辦法成為一個足以抗衡的對手，而她也的確無懈可擊，無論是言談、社交、或是學識豐富上。」

喬斯達沈吟了片刻。「甚至家世背景也是。」

談到家世背景，暗示婚嫁的可能性。迪奧猜想，這個男人是否面臨被逼婚的處境，尤其是，他的父母很喜歡這位未過門的媳婦。

一個人的肢體動作往往比他口中能說出的透露得多。喬斯達兩腿交叉，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膝蓋上，上身略微前傾，不貼著椅背，尤其是適度的沈默，不急躁，再再顯示教養良好，更遑論那身西服。有趣，男人不滿意父母屬意的婚配對象，但卻不能明目張膽地反抗，顯示男人的教養來自家庭，甚至財富也是。

說到底，還是一個老套的富二代消極抵抗父母掌控的故事。了解到這點的迪奧，瞬間發覺縈繞在男人身上的神秘感煙消霧散，成為了一件待處理的案子，不再有趣。他拿起一旁的冊子，態度與姿勢與對待之前的客戶別無兩樣。

「給我一些時間，我可以替你安排人選。」

「您就很好了。」

看喬斯達無動於衷啜著茶，迪奧眨了眨眼，不確定自己聽了什麼。

「抱歉？」

「您已經很符合我的需求。」

「我是老闆。」

「我知道。」

比起被喬斯達欽點的受寵若驚，迪奧感受更多的是創業主被當成受薪階級使喚的屈辱，但是喬斯達似乎有與生俱來的本領，理直氣壯支使他做這件事情，無事般在辦公室啜飲著劣質紅茶、不時拿幾塊桌上的小餅乾，堂而皇之地把會客小點心變成女王的下午茶。這男人存有因養尊處優而形成的奇妙、不在乎他人敵意的態度，像是此刻迪奧的啞然與瞪視，完完全全對他造成不了傷害，實際上，也的確造成不了物理上的傷害，尤其是，如果還要考慮賺錢的話…

想到這，迪奧轉怒為笑了起來。

「務必告訴我更多細節，如果我要參與其中的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