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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雨 3-1

  在羅賓目前為止的人生裡,沒有一件事情是令她發自內心感到意外的。
  並不是她能夠看見未來,也不是她有所謂「冥冥之中」的預感,甚至她也幾乎不曾有過「果然變成這樣了嗎」之類的想法。
  她腦中最常出現的句子是「就只是這樣而已」。
  
  遭男性教師騷擾,就只是這樣而已。
  逃離學校和家庭,就只是這樣而已。
  在街頭放縱遊蕩,就只是這樣而已。
  
  她並沒有預想過這些狀況,但是當實際發生了之後,內心深處的想法卻相當平靜淡漠。
  
  第一次吞下濃厚的酒精,就只是這樣而已。
  第一次和別人發生關係,就只是這樣而已。
  第一次讓雙手染上腥紅,就只是這樣而已。
  
  雨水紛紛從雲層中分離、落下,滴在市街的每一處屋簷上。
  在貧民區邊緣不遠處,一棟低矮樓房的低矮隔間內,羅賓正趴在床上。
  嚴格來說,那並不是床,而是一個用木材和拼接廢布所組成的簡易層架,或者是單純的平台。由於沒有正常床鋪具備的柔軟和彈性,也可以拿來作為其他用途。例如簡易的手術台,或者是刺青的作業台。
  羅賓裸著上半身趴在床台上,白皙的肌膚一覽無遺。胸前頗具份量的柔軟因為趴姿而被擠壓,帶給她一點壓迫感,但這並非不能忍受。她聽著雨水的聲音,等待接下來的作業。
  「確定是這張圖了?」
  透過老花眼鏡盯著手裡的圖紙,坐在床邊的老婦人如此問道。
  「嗯。」羅賓簡單地應了聲。
  「唉,真是可惜了你這漂亮的身體。」
  老婦人嘆了聲,動作俐落地開始準備刺青所需的道具。
  羅賓沒有回應。她不懂老婦人口中的可惜是什麼意思。
  她連自己為什麼要刺青,也不見得能說出一個明確的理由。
  只是,當她打算在自己身上留下某個永不磨滅的印記時,她馬上就想到了那朵花。
  那朵花是少數她從之前的生活中帶過來的東西。就算枯萎了,紅色的意象也仍舊伴隨著自己。
  「忍耐點,會有點痛喔。」
  老婦人手裡的針具在羅賓腰際的皮膚落下。
  羅賓感受到痛楚。
  但,她並不覺得意外。就連這份痛楚,也和流離生活中遇到的各種事情一樣——
  
  就只是這樣而已。
  
  ※
  
  在秋茗目前為止的人生裡,沒有一件事情是令她發自內心感到驚喜的。
  並不是她沒有喜怒哀樂,也不是她的日常一成不變,甚至她也能夠體會訝異及愕然之類的心緒。只是一切的一切對她的格局來說,就只是小小池塘裡的小小漣漪,永遠也掀不起波瀾。
  不管面對什麼樣的突發狀況,她也只有淡淡的一句話。
  「那又如何。」
  
  小小年紀就離鄉背井,那又如何。
  接手家族的龐大事業,那又如何。
  組織成員的失信叛變,那又如何。
  
  在她伸手所及的範圍之中,所有的人事物都是可控的。就算發生了未曾預想的變化,她也能夠進行對應並處理。
  就算令她意外,就算令她驚訝,一切事態仍舊是在她掌心打轉一般,沒有任何逸脫。
  
  組織版圖獲得突破性擴張,那又如何。
  自身的影響力已深入街坊,那又如何。
  巧妙迴避組織的利益衝突,那又如何。
  
  霧氣再次於城鎮中聚集。來自海上的霧氣帶點鹽分的滋味。
  秋茗一如往常地身著黑色勁裝,肩上披著寶藍色內裡的漆黑長大衣,插在右腰的武士刀鞘隨著反覆的步伐而規律晃動。
  她是喜歡霧的。霧能夠把自己的黑色身形掩蓋。每當走在濃霧之中,她便覺得自己和霧氣融為一體。在這樣的霧氣中,她可以輕易地接近敵人而不被察覺。在這樣的霧氣中,就連鮮血的腥味也變得不再刺鼻。
  通常,以秋茗在組織裡的身分地位,單獨外出是不被允許的。或者說,只要是有一點警覺心和危機意識的組織成員,應該都不會讓領導者不帶護衛就到處亂跑。
  她之所以能單獨行動是有理由的。除了個人偏好之外,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個地區不論於明於暗都是她的地盤,很難想像會有人挑在這裡對她動手。而最重要的一點是,正常狀態下,根本沒有人動得了她。
  秋茗曾經在刀未出鞘的情況下,就打退將近十人的持槍伏擊者。儘管受了點會留下疤痕的小傷,但也已經是相當驚人的戰績了。
  在這樣的前提之下,她之所以單獨行動,還有一個理由。她接下來要處理的事情,並不適合同伴或部下陪同。
  日前,組織內部發生了情報洩露。雖然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失,但面對這類型的問題不可不慎。秋茗很快就掌握了情報流出的源頭。但為了避免造成內部猜忌,她沒有將洩密者的身分告訴任何人。
  只是,該處理的還是要處理。
  秋茗放輕了腳步。
  前方十公尺左右的身影,便是她要處決的對象。
  這一點距離,用她擅長的步法只要一瞬間便能拉近。
  她拔刀。霧氣掩蓋了刀刃的寒芒,成為最佳的保護色。
  接下來的一切都相當單純。
  接近。砍劈。逆向斬。最後以突刺貫穿對方的胸膛後,抽刀。
  洩密者連聲音都沒發出就斷了氣。
  秋茗用對方的衣物擦去刀刃上的血跡。憑藉著遠處路燈的微弱光源,她重新看了看對方的臉龐。這個洩密者是初到歐洲就一直跟隨她的部下。知道這點的時候,她不免有些驚訝。但在對方已死的現在,她也只有一句話。
  
  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