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啖天大約第五十次沉進水裡時，伊得終於忍不住發飆了。

「放鬆！放鬆！要我說幾遍！？」他不知道第幾次停下腳步，扯著啖天的手示意他站起來，神情語氣都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不要總是想要看前面！抬頭就會沉下去啊！我知道你很緊張，但我都牽著你了，不可能讓你飄進海裡走失的好嗎！」

唰拉——

赤髮青年從海中猛然站起，帶起壯烈的水花，啖天沒有回答，只是伸手將溼答答的頭髮一口氣耙到腦後，瞪著伊得的異色瞳裡寫滿著不服氣，卻又無從反駁。

半晌後他才硬梆梆地吐出一句：「我沒有緊張。」

我聽你放屁。

伊得咬牙切齒，對方如藝術品般的肌肉線條在此時此刻已經失去了吸引力，因為伊得只要看到他精美的人魚線，就會想到他同樣壯實的背肌，沒錯，只要在他低頭看著漂浮的啖天時開始讚嘆起這完美的線條與力道，就會後知後覺的想到這代表對方又在用力，接著那個平時姿態高傲的太陽城主便會再度沉進水裡……

第五十一次！

伊得受不了了，為了教啖天游泳，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泡在水裡，長時間曝曬在陽光之下讓他的皮膚被曬得通紅，儘管有艾斯特特別提供的防曬乳霜，卻也是不可避免的刺痛起來。

太陽城的年輕城主心不甘情不願地被趕到了岸上，伊得則交棒下水，消消被資質駑鈍的差勁學生激起來的火氣。

在沁涼的海水裡游了幾圈，伊得感覺自己終於活了過來。

刺辣辣的感覺消去很多，他在水中舒服地嘆了口氣，這才看向岸上的啖天——大概是在不熟悉的水域活動的關係，在陽傘底下休息的赤髮青年坐姿雖然挺拔豪邁，卻仍隱隱透出一股疲懶。

儘管如此，那雙異色瞳中的銳意絲毫不減，就這麼直勾勾地對上伊得的視線。

剛消下去一點的火氣再度竄了上來，伊得哼了一聲，翻身潛進海水之中。

看這麼認真有什麼用？講又講不聽。

在海中暢游了好一會，伊得浮出水面放鬆身體，感覺腦袋已經冷靜許多，他任由海浪載浮載沉，一面望著天空，一面思考要怎麼讓啖天學會游泳。

划船、風帆……在海邊度假的這幾日，幾乎是能體驗的海上活動啖天都體驗過了，儘管一開始有些不得要領，花點時間適應後也已經是得心應手，甚至連教練都會自嘆不如。

到這種程度了，游泳應該也只是小菜一疊，啖天本人大概也是這麼想的，在伊得的提議下信心滿滿地脫去了身上的救生衣——卻連在高度只到伊得腿部的水域漂浮都做不到。

他不太明白在腳一蹬就能站起來的地方，對堂堂城主來說有什麼好害怕，何況啖天的反應與其說是害怕，更像是警惕。

伊得無奈地想著，就算想問啖天緣由，他也只會堅持自己並沒有緊張，根本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微微晃動的海面很是舒適，伊得暫時拋開思緒，閉上雙眼將身體交給海浪，他知道自己已經快要到安全區的邊界，打算等碰到浮標後再起來。

唰唰……嘩啦……

遠方隱隱約約傳來誰下水的聲響。

嘩啦……

嘩啦嘩啦嘩啦……

伊得突然意識到那個聲音是在向他靠近，但在他睜開眼睛之前，一股力道率先拽住他的手臂，強硬地將他從水中拉了出來。

「好痛痛痛痛痛！」

「你是白癡嗎！？」

痛呼跟怒斥幾乎是同時響起，伊得從海中蹬……他沒蹬起來，海水的浮力和柔軟的沙灘形成阻力，導致伊得歪七扭八地晃了好一陣子才站穩，就這麼一個小插曲，讓他的氣勢足足與面前的太陽城主差了一大截。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伊得揉揉還痛著的手臂想要罵人：「幹嘛？！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想罵的話居然被面前的人搶走，伊得錯愕地止住話語，一臉怒容的啖天還在喝斥：「你腦子裡想什麼？敢在海面上睡著，如果被海浪帶走了，誰能去救你？！」

「……」

伊得嘴巴微張盯著他，像是無法理解他為什麼生氣，啖天看著更加怒火中燒：「不要以為你擺那蠢臉——」

「那個，那個啊，啖天。」

伊得打斷他，知道青年還在氣頭上，討好似的牽住了對方的手。

突如其來的動作成功吸引了啖天的注意力，在他回過神前，伊得就帶著他向旁移動了一段距離。

「你應該是第一次到海邊所以不知道……」伊得笑著從海面上拉起圍繞著游泳區域的白色浮標：「很多給人玩的海域都會有這個叫做浮標的東西，只要不是特別白目的人，怎麼玩都不會越過被這個繞起來的地方喔。」

「……」

「還有，我剛剛沒睡著，我只是閉著眼睛隨著海浪漂浮而已，本來就打算等碰到這個邊邊就起來的……不過，嗯，還是謝謝你擔心我。」

「……」

啖天感覺情緒千迴百轉，看著眼前棕髮青年的笑，想繼續生氣卻沒有站得住腳的理由，又拉不下臉承認自己是因為擔心才一時急躁，最後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

「……也只有你這種粗神經，才敢像這樣不經思考的把自己交託給無法掌控的東西。」

「啊？」伊得一時沒有聽懂：「什麼東西？」

啖天張張嘴，沒有繼續說下去，卻反而讓伊得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麼。

「你是說，海浪？」伊得看向他：「所以這就是你不敢漂浮的原因？因為不想『把自己交給無法掌控的東西』？」

啖天眉間一抽，還是沒有回答——而沉默就是答案。

他所身處立場不曾允許他隨波逐流。

無力掌握自己身在何處的感受拉扯著他每一根神經，每一個浮沉晃動，都讓他的無意識對自己發出尖銳的警告。

太陽城主一路靠著自己腳踏實地的走到今日，沒辦法泰然自若地將一切委身於大海。

「……所以我才會
抓著你，不是嗎？」

啖天抬起頭，對上棕髮青年坦然的視線，伊得眨眨眼，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你不會讓一個睡著的笨蛋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漂到海中，我當然也不會讓你一個人面對陌生的大海啊。」

「你不是一個人面對這一切了，你得相信我啊。」

他們又再度開始了練習。

海浪的聲音安穩而平靜，伊得牽著那雙佈滿硬繭的手，一步一步地向後走。

儘管一開始還是有些不順利，但伊得只要從手中感到一絲緊繃，就會輕輕回握以示安撫，來回幾次以後，啖天已經能很自然地放鬆身體，只依靠著伊得的領導，在水中緩緩前進。

「很好喔。」伊得忍不住出聲鼓勵，隨後想起啖天在水中可能聽不清楚，便拉高了音量：「——沒錯，就是這樣！」

伊得就這麼帶著啖天走到了安全區的另一頭，直到最後一刻才鬆開了手，啖天心領神會，在指尖碰到浮標時伸手抓住，緩衝過後從水裡站了起來。

「噗哈！」

啖天呼出一口氣，將遮擋住視線的長髮撥到腦後，海水隨著他的動作沿著肌肉線條流淌而下，在陽光反射之下就像是為那褐銅色的肌膚渡了一層金光。

辛苦了老半天終於有了成果，伊得欣賞美男肌肉的興致又回來了，流著口水就朝那緊實的腹肌伸出手——

然後被啖天無情拍掉：「不要動手動腳。」

「小氣鬼。」伊得翻了個白眼：「難道這幾天忙著吃吃玩玩，疏於鍛鍊了所以不敢給人碰？」

「誰不敢——」啖天差點上當，即時掐掉話尾，故作鎮定地暱了大魔法師一眼：「現在我已經掌握到訣竅了，當然是要抓緊機會繼續練習，誰跟你一樣整天不正經。」

「真的？這麼偉大？」伊得一臉訝異的看著他：「摸確實是我自己想摸，但我還想說你學老半天終於學會漂浮，所以還想要另外好好獎勵你的，不過太陽城主這麼正經，想必是不需要這種哄小朋友的把戲吧，真是太可惜了——」

伊得一邊假惺惺地說著一邊就要往岸上走，果不其然被啖天拉了回來。

「……什麼獎勵？」

棕髮青年滿意地看著那張不願服輸而嘴硬，又因為羞恥而染上些許緋紅的臉龐，勾勾手要他靠近一些。

——然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抬起手往啖天臉上噴了一道水柱，旋即潛入海中落荒而逃。

在他身後，震天的怒吼響徹雲霄，彷彿連平靜的海面都要為之震盪。

「大魔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