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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iss me.(一)






  「完成了。」
  勾勒完最後一筆,加入了聖銀的墨水發出淡淡光輝,光芒一閃而過,隨後整個繁複圖騰融入了建築厚實的牆壁中,無形的結界再次覆蓋了聖堂。
  悠站起身,在地上蹲了小半天,他的腳著實有些麻了,可是其他人沒看出來,他也不好意思提出需要人幫他扶一把。
  負責幫悠遞墨水與其他工具,同樣陪著他在地上蹲了數小時的教士就沒那麼多面子問題。教士撐著地板起身時仍踉蹌絆了下,還是被悠及時發現並攙住。
  「聖子大人,非常感謝您。」
  教士低著頭道謝,對其他人來說這句話僅是對悠完成任務的客套話,對這名教士而言,還有他私人對悠的攙扶表達的感謝。
  悠向教士輕點頭,沒等待回應,就轉向主教道:「我要回去休息了,不是大問題就明天再找我。」
  「您親自操刀修補的結界,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悠輕哼幾聲充當回應,沒把這句恭維放在心上,畢竟前一個損壞了的結界也是出自他之手。
  兩週前,未知的入侵者闖入大聖堂,損壞了聖堂的防禦結界。為了修補結界的破損,悠已經連著好幾天睡眠不足了,他現在只想趕快回到自己的臥室,在床上好好睡一覺。

  悠的房間落在教會最深處的走廊,只有教會內部的人士偶爾經過,特別安靜。
  習慣性鎖上門,悠將外袍丟在椅子上,衣服也沒換,打著哈欠就往床上倒去,然而接住他的卻不是柔軟的床鋪,而是另一個硌人的東西。已經半步入夢鄉的精神被猛然拉回現實,比清早的冷水還要有效。
  使用神術帶來的是體力與精神的雙重負擔,回程時悠滿腦子只想要好好躺著休息,身體幾乎都交給肌肉記憶控制,才會不小心忘了房間現在不是自己一個人的——悠把兩週前的入侵者,藏在了自己房間。
  教會安排給聖子的住所都是一人一間,悠的房間更是如此。作為對最優秀的聖子的尊重,沒有悠的允許,任何人都不會自行進入這間臥室,特別適合供人藏身。
  吸血鬼的作息與人類正好相反,悠出門時天才剛亮,他臨走前特別囑咐樂好好躺在床上不要亂動,以免影響傷口癒合。沒想到樂聽進了他的話,反而是自己忘了這回事。

  「你沒事吧!」
  剛剛那一下似乎剛好跌在了樂身上,悠慌忙起身,被壓著的那人反倒不慌不忙。樂支起上身,幫著悠換個姿勢與他面對面坐著,一邊安撫道:「我沒事。」
  「真的嗎?但八乙女さん傷還沒好吧。」
  悠憂心地看著樂的腰側。此刻被襯衫下擺蓋著而看不見,然而悠清楚那位置有個幾乎貫穿腹部的傷口,還是悠親自幫樂治療並包紮的。
  深怕自己剛剛粗魯的行為會害得樂傷勢變得更嚴重,悠皺眉,上手就要把樂衣服掀起來檢查。
  就算是負傷的狀態,吸血鬼的力氣還是強於人類,悠手腕被樂扣住,指尖堪堪停在觸及襯衫之前。樂小心地維持不會弄痛人類的力道,這不是件簡單的事,因為悠一直試著掙脫。
  樂再次重複,「悠,我真的沒事。」
  悠終於停下了想要掀樂衣服的舉動,他注視著吸血鬼喊他名字時露出的尖牙。

  「八乙女さん的傷要喝血才會好吧。」
  同樣的事情在過去兩週已經不是第一次被悠提起了,打從第一天將樂藏起來開始,悠就一直想讓樂進食,對此樂也只能耐著性子再一次給出同樣的答案。
  「沒有這回事,有沒有吸血都會好的。」
  「但你兩個禮拜沒有喝血了。」
  「沒關係的,我食量沒這麼大。」
  「真的?」
  「真的。」
  「……騙子。」
  悠沒有錯過樂短暫的停頓。
  對著悠指控的視線,樂嘆了口氣,「我不希望悠因為我煩惱。」
  「但……」只講出了開頭的音節,句子隨即中斷,陷入沉默。悠想罵對方是笨蛋,明明就需要幫助卻不肯說出口,甚至還以為自己也是會被騙過去的笨蛋。
  悠清楚再爭論下去樂還是不會答應的,只是他還是忍不住因此失落,「是我害你受傷的。」
  八乙女樂真的是笨蛋,明明樂會受重傷都是他害的,樂還是把責任攬在自己一人身上。雖然接受了悠的幫助躲避教會的獵捕,但在那之上的協助樂都拒絕了,尤其是吸血這件事。

  關於進食的話題又一次中斷,或許是看出了悠的沮喪,樂做出了讓步,至少同意悠幫他檢查傷口了。
  傷口果然不像樂說的那樣樂觀,悠怎麼看,都不覺得那是復原良好的樣子。
  悠不清楚吸血鬼多久需要喝一次血,或許如樂所言,久久喝一次就夠了,但那應該是平時的情況。傷口癒合是件很耗體力的事情,人類生病時都需要吃更多了,樂不可能沒有需求。
  是因為自己能用神術,所以樂不能喝他的血嗎?
  這方面的禁忌大概只有吸血鬼能理解,琢磨不明白,悠索性直接問道:「八乙女さん為什麼不喝我的血?」
  樂不意外悠還在想著方才的討論,只是這角度是悠之前從沒提過的,他下意識回道:
  「我不可以咬你。」
  「為什麼?」
  「總之不可以,絕對不行。」樂嚴正重申,語氣比往常都還來得強硬。
  之前問樂要不要喝血時,反應都不會這麼大的。悠思索著原因,「所以只要沒有直接咬,八乙女さん就可以喝我的血了?」
  樂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答案並未向他保密太久,悠下一句就問:
  「那我先把血放到杯子裡,再拿給你喝,這樣可以嗎?」

  ◆

  雖說習慣了疼痛,但主動在身上弄出傷口,依舊不是件容易的事。傷口太淺血流不出來,太深樂下次肯定不會再讓他這麼做了。悠神色凝重,思索該從哪裡下手,小刀在手臂內側徘徊,刀鋒幾度要劃開皮膚。
  樂在一旁看著,欲言又止。
  神術造成的傷害比樂想像中還要來得嚴重,至少不是他可以靠著氣勢硬扛過去的,甚至連悠都看穿了這點。
  他確實需要進食,血液是血族力量的來源,要是一直沒有補充人血,血族就會逐漸虛弱下去。
  假使傷勢好不了,他就只能繼續藏著,但一直藏在悠的房間,更會給悠帶來麻煩。可同樣重要的是:被吸血有副作用,樂不可能直接咬悠。
  折衷後樂不得不接受悠的提議:只要還在安全的範圍內,他就不會拒絕悠放的血。
  至少原本他是這麼答應的,只是眼看刀尖將要落在悠手腕上,樂還是不得不喊了停。
  「不可以從那裡,你會劃到動脈的。」
  「動脈?」
  「就是血液特別多的血管……」見悠的眼神像在問「這不是更好?」,樂不得不補充,以阻止悠危險的想法,「人類的動脈被割開會死的。」
  悠抬起手打量著手腕,只有巫師和吸血鬼才對人體內的構造比較了解,教會不教這方面的知識。
  挑好的位置被樂否決了,悠在思考後轉頭向經驗更豐富的人問道:「八乙女さん可以教我嗎?」

  樂沒想過為了應對教會的獵人而累積的人體知識,有朝一日會用在教人類如何放血給吸血鬼食用上。樂想了想,依著自己對各式傷勢的印象回道:
  「從掌心切開的傷口不會太大,只是之後兩週用到手時都會痛,可以嗎?」
  樂話音剛落,就見悠沒有多想地點頭,把小刀塞到了他手裡,同時遞上的還有自己的手。溫暖的手掌被樂握著,他幾乎能聽到皮膚底下血液流動的聲音。
  見樂遲遲不動,悠還出聲催促,「你快一點。」
  不然我怕我會後悔。悠藏在心底的後半句還沒說出口,熟悉卻又不同的疼痛就從掌心傳來。

  刀鋒劃開與信任一同交上的手,在兩人份的注視下,紅色的液體滴落悠準備好的玻璃杯。
  教會對血族的獵捕一直在進行,為了保持低調,血族多半傾向只進行最低限度的進食,用動物血充飢並不罕見。這樣近在咫尺的新鮮血味,樂許久未曾嗅到了。
  背負的傷勢更是加重了這種欲求,香甜的氣味刺激著他乾渴的喉嚨,本能鼓吹樂不需要忍耐,直接咬下去,大口飲用獵物鮮血就好了。
  悠不會抵抗的,就算悠退縮了,自己也有能力制伏他。聲音在樂耳邊低語。

  「好痛。」
  悠的呢喃中斷了樂紛擾的思緒,樂抬起頭,見悠端詳著流動的血液。明明這麼說著,悠的手卻沒有半點移動,平靜得像是此刻受傷的人不是他一樣。
  平靜得讓樂心痛,更讓他對方才冒出的想法感到內疚。
  就算悠不知道,樂還是為著剛剛心底的念頭道歉:「對不起。」
  悠抬起頭,不解地望向樂。沒有為對方突兀的道歉糾結,悠問起了別的事情。
  「被吸血鬼咬會痛嗎?」
  「不會,因為一些……原因,人類被吸血時不會痛。」
  「那你為什麼還說不可以咬我?」似乎是知道樂不會回答,悠自顧自地接下去,「你下次還是直接咬吧,不用擔心弄髒衣服會被發現,我會自己洗的。」
  理由不是這個,樂心道。如果只是會弄髒衣服就好了。

  他們的相處,似乎總是悠一直在說,無論是說悠自己的事情,又或是追問樂的事情。
  悠不常詢問樂的過去,這似乎是悠過去的經驗,教導他不要問別人沒提起的事,就像悠總是會維持一段不會接觸到人的距離一樣。只有在非常在意的事上,悠才會不顧禮節,偏執地查明到底。
  只要悠問了,樂就無法向他隱瞞,他沒辦法向悠說謊。但樂不願意直接吸悠的血的理由更是難以啟齒,比方才冒瀆的念頭還要難向當事人訴說。
  尤其當悠明知他的身分與來意後,還是袒護並保護他,在那之後的所有事更是完全超出了樂的掌控。
  甚至現在悠還為了他忍受著疼痛放血。

  怕悠太疼,樂只割了道很淺的傷口,時間無止盡地漫長,像是過了一世紀,血液才終於裝滿半個玻璃杯。剛達到需要的刻度,樂就催促悠趕緊去將傷口包紮好,自己則是拿起玻璃杯湊到嘴邊。
  久違的鮮甜血液呼喚著味蕾,樂卻遲遲無法下嚥。
  樂放下了杯子,對上悠投來好奇視線的雙眼,艱難地開口,「悠,你一直看著我。」
  「啊!對不起。」
  原來樂是不好意思在其他人面前吃飯的類型,悠覺得他對樂的理解又加深了一點。等到樂說了好,悠才又湊上前詢問。
  「好喝嗎?」
  不懂為何悠提出這個問題,樂如實回答,「跟其他人的一樣吧,比動物的血好。」
  「這樣啊。」
  人類分不出血液的差別,看來對吸血鬼來說,自己的血也沒什麼特別的。
  悠沒有預設想聽到的答案,至少他自認如此,他只是覺得樂的回答有點令人失落而已,就只有一點。

  悠正要起身離開,就被樂喊停了腳步。
  「悠,謝謝你。」樂望著他,語氣裡是誠懇的謝意與歉意,「對不起,我明明想保護你,卻讓你受傷了。」

  不好說是因為哪個關鍵詞,悠感覺本沉澱在心底的情緒又被攪起,他想到最後一次他們在聖堂外見面時樂的提議。當時他們誰都想不到,下一次見面會是在聖堂內,總是幫助他的樂,會虛弱到需要悠的協助才能躲藏起來。
  樂詢問的當下,悠無法給出回答,在那之後就算兩人共處一室,錯開的作息也讓交流的時間變得很少。

  「八乙女さん。」悠感覺心臟被一隻手揪著,是因為緊張嗎?
  悠抓著自己的手腕,剛放過血的手還有些蒼白,痛楚此刻正好可以讓他緩解心跳,好好將想法說出口。這幾天來紛亂的思緒終於釐清,他花了好幾天思考,直到現在才弄明白自己的心情。
  悠道:「我不想離開教會,但我也想跟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