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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自遠方聚集。

在少年的周身,少年的四面八方。

「看看呀。」

他們說,蝗蟲一樣靠攏過來,圍成一圈,窸窸窣窣地,爬滿了枯如槁木的手,無數道鮮血淋漓的罪行,纏繞住少年的影子,少年的雙腳、雙手、頸項,竊竊私語,笑著,高聲尖叫著。

「他怎麼了?」

「不知道,帶回來時就這樣了。」

「B呢?」

「死了,死了,不早說了嗎?身體碎成粉末,一點渣也不剩了。」

真可憐呀,真可憐呀。

但是白色的少年不會動了,他在看哪兒呢?他所注視的地方剩下些什麼呢?你聞到了嗎,他身上有罪人的味道,比血更腥,比屍水更臭氣薰天。他傷害過人,一隻蝗蟲說,對、對,他也傷害過我,我的同袍,我的家人,另一隻接著說,沒錯,我的愛人就是他殺死的。

但是,看看他現在,他不會動了,碰碰他吧,碰他也沒有反應,那麼砍下他的手呢?他會哭嗎?會喊叫嗎?切掉他的腳呢?

不、不。周遭的蝗蟲又說。

「我們拿釘子刺他。」

拿釘子刺他,他一直是個漂亮的男孩呀。那些恥於示人的黑夜裡,你們肯定或多或少都曾幻想過吧。每一根鉚釘都是一道罪責,我們一人一支,一支支地將釘子刺進他的體內,他犯過多少罪,就刺多少支釘子進去,到他的身體裡,那兒一定很暗,像荒野無人的山谷、潮濕幽愰的地底密道,再深處便是成群的黑曜石之城。將那座城池包裹著的皮膚是那樣的白,潔淨衣衫的白,冰涼月色的白。他甚麼也沒在看,瞧,不論怎麼弄都不會反抗,來,來吧,把我們的釘子打進他的體內,我們懲罰他的罪,直到他再也容納不下任何一支。

已經沒人在乎他了。


「像蛇一樣。」


有人說。

「蛇都沒纏得這樣緊。」

「你看,他起反應了。人即使是這種狀態也會有反應的嗎?他不過還是個孩子呀。」

「跟那個傢伙幹的時候,也是這副騷樣吧。」

一個男人驚呼一聲,啪地拍打了下,讚嘆道。

「好皮囊。」


只不過,名為A的罪人並不在那兒,名為a的男孩也不在那兒,他們很久以前就離開了,在空中越飛越遠,遠到忘記了陸地的生活,只剩下夢境微弱的殘像。並非來自意識,而是屬於肉體的記憶,很久以前,好像也有人這麼說過。

『切開他的左腳跟右腳,看他還會不會笑。』

『砍斷他的左手跟右手,看他還會不會哭。』

『把髒東西和好東西都塞進去吧,髒的從前面,好的從後面,他一直是個聽話的孩子呀,一定會乖乖吞下去的。』

少年站在一旁,遠遠地注視著那個空骸,什麼也感受不到。他不痛、也不冷,悲傷遠離他,不公不義與他無緣,更聽不到聲音,一切都被淹沒在水中,水裡沉默無聲,安靜得像死後的世界。蟲子麻麻癢癢地啃食他,昔日的幽靈撫摸過脆弱的臟壁,鑽進血管動脈,他卻感覺無所畏懼,因他本是惡極,再多的罪孽也無法沾染他,少年的軀殼永遠純白,歷久彌新。


——那麼,就再釘一支吧。


再釘一支鉚釘到這體內,再數一數那些過錯。把這具身體刺滿,再來一些吧。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被簇擁著的昔日同伴包圍,如同聖子新生,眾人唱著歌兒祝福他:

再來一些,你深愛的人就能復生。

再來一些,你犯的罪就能被寬恕。


再多釘一支,你的靈魂將會被穿透,紅通通地滲入這片土地。

神子啊,你果真受到上天的庇護,死亡也無法干擾你。你必將獲得愛,從那些流入你體內的混濁之物,因愛而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