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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那女孩看自己的雙眼,或許能說是有的? 不過,對現在站在黑道大本營的自己來說,卻足以稱之為救贖了。 煙硝、惡臭、毫無新鮮空氣存在的空間。 區區一個未成年高中生又是怎麼適應至此,其實他也不大明白。昨天才剛因為便當的事情而悶悶不樂,今天剛「上工」就馬上在他即將拿下的目標當前失態的表現讓葵ひなた莫名地不斷產生不好的預感。 工作內容,對一直以來都有經驗的他來說明明該是簡單;沒有什麼暗殺、也沒有要去當刺客,雖然臥底、特務這種東西通常都該是身兼多職,該慶幸的是,以他的年紀,至今為止接到「真的需要動手」工作的次數,可以說幾乎是沒有(把人打得半死不活的倒是有就是了)。 因為年紀輕輕就得到資格,長相也不錯,身體強度更不是那種熬了幾天夜就會哀哀叫的類型,總是被充分利用在適合自己的工作或許也該慶幸?要是被虹ちゃん聞到自己滿身血氣,他可承受不住啊。 這麼說來,這裡還真如想像中的簡單呢。 『任務項目,調查黑道與地方人物的錢財勾結,並且找出聚集場所內的所有財產相關公文,可以的話,文件上需要有印章與簽名。』 他馬上就在報到時看到了桌上的印章,也沒有收好。 『任務執行,葵ひなた、代號「ヒマワリ」(向日葵),扮演身分「背叛者」、「跑腿小弟」,報到第一天須以謙虛的態度道歉並面對,可以的話遲到後表現出「我什麼都願意做」的態度最好;配戴器具、調查項目請不要忘記,現場無法攜帶備忘錄。』 他確實是遲到了,不過,並不是有意、而是無意的(因為便當的事情);推測,可能會因為相貌清秀的關係被黑道首腦附近的手下找碴,不排除有在報到中被偷襲的可能……雖然說部分黑道是會跟政府合作,注重情義的關係,葵ひなた第一天馬上就迎來的痛毆,可說是赤裸地驗證了他的預知。 不可能的。 這種「大人」是不可能有什麼情義可言的───想想喊著各種叫囂衝過來的粗暴人們醜陋的表情,因為便當而糾纏不清的自暴自棄,讓他在第一天,就失態地防禦不了所有偷襲。 不可能的,這種大人。 「哈哈……」「ヒマワリ」笑得無聲。如果被她給知道自己站在廁所理所當然地清洗傷口時會是什麼表情呢?如果被弟弟知道又會怎樣? ゆうたくん、虹ちゃん……ゆうたくん、虹ちゃん…… 不,不能再想了。 因為失態過後而浮現的無力感,讓他莫名湧出了在這種場合下不該有的得意,嘲笑、挑釁,在內心咒罵起那些只因為「看不順眼」就動粗的大人來發洩心情。強行演戲,強行偽裝自己……在溫柔與痛苦的思念過後,他笑得不像是自己。 不過,在這裡,又有誰能保持自我呢? 逼真地彷彿那就是「葵ひなた自己」一樣的演技,把第一天的失態與回想起過去的心痛用力藏在心底。 在經典又老套,佈滿菸味、體臭與時不時就傳來的濃重香水味的木質裝潢內遊走,這處所謂的「大本營」,就藏在鬧區邊界的一處住宅內;他本來以為會是更小的地方,就好像某些組織特地去搞得偽裝工作一樣,每個人的演技都是對他來說棘手的類型…… 但看來,不過就是秘密在人煙稀少的地方行動的傢伙們而已。 如果說有什麼財務勾結,在這種橋段就是會偷偷地有一台黑色轎車開進來吧? 調查第二天,還真的。 「哈啊……」在這工作後的ひなた,這大概是表情最豐富的一次了。跑腿小弟因為是要幫「老大」的忙,能夠無憂無慮踏進任何房間的他,今天果不其然,找到了那從打開的轎車門內出現,時常在新聞報導上高談闊論的地方官員。 趁著「老大」下樓去招呼,關上了門就開始一連串的調查。隨身的裝備,除了偽裝身分用的紫色隱形眼鏡與藏在衣服裡的對講機以外,還有能快速將拍到的影像傳送到指定電腦內的小型相機是他這次的所有裝備;因為材質還算不錯,被壯漢的拳頭打個幾下也不會壞掉的關係,辦事起來挺是方便。 啪嚓、啪嚓。一次一次送出情報,相機對面的電腦端應該已經響個不停了。收起相機,俐落地在第二天就完成所有文件發送的他,接著就是檢查有沒有哪些情報缺漏,再照著臥底的身分,於對的時機逃離便是。 他就能 ───離開這裡,去找她了。 調查第三天,聯絡了「上頭」以後確認了沒什麼缺漏的,對自己的速度向來都有自信的葵ひなた笑著,表情仍有著些許不穩;報告了自己在第一天就被毆打的事情,得到的是能夠多給點薪水的關心,噢,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能夠被用鈔票關心「職業傷害」很可能都是部分上班族想吃也吃不到的福利。 無法掩飾的動搖與自暴自棄。 跑腿小弟有點與「老大」下屬們的叫囂風格也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第三天開始,因為第一天報到的示弱表現傳開,而讓他被當作是好欺負的對象的結果,就是即便笑著打招呼,往背上拍來的「友好手掌」,也會變成拳頭,更甚是用腳直接向他的肌腱踢去─── 不過他是像跳繩一樣閃過去就是了。從頭到尾沒有反擊過,盡自己的優勢、盡自己的全力,葵ひなた的敏捷程度過不久,就成了被青睞的優點之一。 調查第四天,他的效率好得不行。 就像出門打工的高中生之間,目的有分為「為了特別想買的東西所以想出來賺零用錢」和「為了貧窮的家境想出一份力」這兩種一樣,真要說的話,他大概兩者都有?第一天進來被要求的「我什麼都願意做」的態度,讓他不禁想起,為了親生弟弟而踏入這行的那天。 卑賤地像個工具,毫無自己可言。其實,他也是有些微產生過「說不定ゆうたくん現在過著比自己更好的生活」的推測,但是,眼下的種種與葵ゆうた被某個勢力給奪去後抹消了存在的記憶,馬上就將他打回了現實。 他不該自暴自棄、他不該為此動搖、他更應該知道自己的目的,好好達成才是。他不能示弱、他不能哭泣、他不能再失去、他不能、他不能…… 葵ひなた不能再是葵ひなた。 調查第五天,果真,對跑腿小弟來說鬥毆還是無法避免。 暴力不過就是以「勝利」、「不要受傷」、「讓對方倒下」之類單純的目的而產生的競爭行為,而在這裡,爭得事情更是單純地讓人發笑。不是女人、就是金錢,不是勝利的滿足感、就是希望證明自己比對方更強等諸如此類無意義的確信。而如此以愚蠢的目的找上他的,是第一天站在「老大」身邊痛打他一頓的傢伙。 比自己高了至少有十公分的壯漢。 目的,「增進感情」、「確認你是不是值得升職的小弟」,開場白也跟目的差不多,還邊說邊拋接著手上的菸盒,身上有著吸菸多年的突兀臭氣;這種味道在這幾天來多得他甚至想著要不要乾脆練習憋氣好了,不過……比起憋氣,他好像更該去醫院檢查自己的肺才是。 葵ひなた恰巧是個能在高速的搏擊中動腦思考的人。 就算迎面而來的拳頭比自己大上兩圈,反射神經佔優勢的他還是閃避可能,在與比自己高大的對象進行搏擊時,主要先遵循的,是節省力氣;而這點同時也能用在當力氣較小的女性對上男性搏擊時的情形。 基於不要過度傷害這些暫時性的「工作對象」而注重閃避的「ヒマワリ」,當下腦袋裡想的,是為期一週的倒數日曆。 速度快到獲得青睞這點是好事沒錯,不過當天晚上,他還是換裝溜去了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一大堆吃的東西。 沒有受傷也是好事,不過,第一天被打出來的瘀青還在隱隱作痛。看著手裡的麵包和牛奶,細細地算著時間,當晚以自己是在學校被欺負的獨居學生,隨興地編了一個悲慘的故事給看到他的瘀青有點嚇到的店員,葵ひなた的笑容不減。 還有兩天。 虹ちゃん,有好好吃飯嗎,找工作的情況怎麼樣了呢?跟家人的情況都還好吧,可以的話,要好好珍惜每一天哦。 在腦內排著傳不出去的訊息。這段期間內,他無法取得任何能與外界聯絡的手機(電話更不用說,當然不能用),今天是調查的第六天,而這六天以來,表現都差點在平日該有的高峰腳滑跌落的他,勉強讓自己的狀態撐在頂點。 這麼說來,便當好吃嗎? 留在原地的掛念,雖然外表真的被自己搞得像命案現場到處都是番茄醬,在意的事情當然,還是會在意。不過就算那麼想,他現在也問不了她,更無法去看看她的身影。 調查第七天,還是一個腳滑跌落了谷底。 「ヒマワリ」無法將亮眼的顏色藏在黑暗裡。 招來懷疑的原因其實也難以想清,明明前幾天的調查,他都有把痕跡抹消乾淨才是?就連這種程度的組織體系觀察不到的指紋,他也跟著擦掉了,但當下的狀況卻混亂到他找不出任何原因。 不過其實,也沒有原因可言。 這點也排在了他預判狀況的腦袋裡。當問題找不到答案,災難找不出起點,陷入慌張的人們往往會以不同的方式來讓自己好過一些;推卸責任、始作俑者不管是誰,只要負責存在就好,這麼做從頭到尾,為的並不是解決問題本身,而是讓一切看上去都顯得合理…… 而他就成了「合理化眼下一切問題」的第一候選人。 一踏進建築內所察覺到的慌張,應該是發現文件被轉發出去,好不容易勾結來的同夥竟然昨天就突然在外被捕了吧?哈哈、沒想到中間人就是自己吧?悠閒地穿梭在人群中保持自己的偽裝,到這裡,一切本來還無異狀。 在今天上工之前,他已經發了讓警方與組織人員預備攻堅的訊息出去,他現在要做的,就只是在這段最容易招來懷疑的時間等待警方到場而已。 然而,他們的慌張卻超乎了他的想像。 這裡的人甚至能慌到,把自己剛表露「青睞」的新人叫來進行毫無理由的拷問與毆打。毫無理由、毫無意義、毫無目的性……他確實是被這些看到生財對象被捕的傢伙們抱頭膽小的模樣嚇到了,不過,也不代表他會因此沒了演技。 問題點就在於,狗急了會跳牆,人在極端恐慌下能引發的各種症狀。 「說,是誰,間諜是誰!」一次又一次、一下又一下,「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您忘了嗎,我昨天才剛去跑腿送信而已!」壯漢的怒吼,幾下閃避不及的衝撞與毆打已經讓葵ひなた開始踉蹌。 演技無效,什麼話對失去金錢依靠陷入恐慌的傢伙都是沒用的,對聽不進去的人浪費口舌又有什麼用呢? 他使盡全力。 經典又老套的木質裝潢,這裡,是這次任務,某個將要崩垮的黑道集團的大本營。靠著與地方官員的勾結活下來的組織瀕臨崩潰卻又靠著非法手段硬撐的結果,是讓本來該有的情義,都成了互相利用的聲音。 如果放任這個黑道集團不管,有心利用的哪派官員或者富商就能隨時拎起這些飢渴地想著要生存的人們去完成他們所想的任何目的。 並不是要全滅他們,而是要奪去依賴並給予刺激。從上層的腐敗開始,到下層的種種詬病,出現反抗者的話就關進監獄等著懲罰,必要的話打了個半死不活也沒關係。 砰、砰、砰。 運用自己最為強大的速度與爆發力,一口氣把焦急於拷問出間諜在哪裡的壯漢給撂倒以後向著預定好的後門前進。 附近如預料地,傳來警笛的聲音。 整棟建築總共有四樓,而他現在位於四樓,集團首腦的房間外,老房子唯一的通路就是走廊前後的樓梯,擠滿人潮的空間馬上讓他察覺到不對勁。 完了。 「嘖!」是包夾。 走廊的寬度不過就只能容納三、四個人的空間裡又何嘗談得起自由活動呢?面對一對雙人以上的搏擊戰,避不了受傷,但至少要把傷害減輕到最低的原則,葵ひなた當然還是記得;現在,只想著活著,只想著要活下去就夠了─── 突然浮現在腦海的,卻是晨光自樹葉間灑落時照亮的,她有些驚訝的表情。 朝倉虹……他還能問到那個便當的感想嗎?畢竟,那可是他…… 「咳啊?!」有什麼是比在最關鍵的時刻想起不該想的事情,又在走廊上擺了一個剛被自己撂倒壯漢更糟糕的了? 確確實實地招來懷疑,大到讓人耳鳴的警笛聲開始逼近,眼下的情況已經來不及用演技隱瞞了;在無法確定有沒有人目擊自己撂倒同夥的情況下撒幾個意思意思的謊,說著「剛剛有個可疑分子往那邊跑了」的途中,確認所有在場者有沒有向他拋來懷疑的視線,倒數開始。 一個、兩個,第三個同夥,在趁著他調開兩人之後,等了一段時間便朝著他的背後襲來。 而他當然也有注意,但─── 「───噗咳!?」其實,內部只要有見過他的人,都知道他在第一天報到時被打個臉部受傷了,而且傷口並沒有完全癒合……哪知道,蓋不過呢? 第三個追上來的同夥,鐵定是注意到他身上最新的傷痕了。 連一聲「喂,你臉上的傷是怎樣」都沒有問就給了一記重擊,在那令人眼冒金星的衝擊之下還能保持意識什麼的簡直是奇蹟,從來都沒有把體力值擺在工作上的他,就因為那突然的回憶而讓本來好不容易無視的疲勞感一次給那讓人發暈的痛感再加一筆;隨著他跌倒在地,好像,有什麼東西從眼裡脫落了。 是他右眼的隱形眼鏡。 單閉著右眼把地上的隱眼粗暴地摸起,躺下後抬起雙腿來一個飛踢反擊,不行,已經沒有說話的體力了。 內部現在這模樣,不過就是沒藥可救的大亂鬥而已。 只剩肉體能夠思考的葵ひなた,為避免自己踉蹌到真的滾下樓梯,對方才的偷襲者使出的重踢節省在一次,果斷,瞄準鼻樑,毫不猶疑;但是,全身上下的肌肉,也開始哀號了。 得趕快逃出這裡。 破門聲傳來,與自己相同等級的小嘍囉都在慌張著,位於一樓的「老大」並不知道狀況,只顧著把想保命的小弟指引向「統一」的逃脫路線事先調查,聽著大叔叫罵著老房子出入口只有幾扇的刺耳聲響,葵ひなた也混入逃脫中的嘍囉們裡頭。 照著只有他才知道的路線逃脫。 意識片段,或許對體能超群的「特務」來說,負傷走在夜路上能夠恍然地走了好幾公尺也不是難事?對常人來說容易昏倒的情境,對他來說卻像是喝茫了而已。雖然不是什麼大傷,血也沒有落地,舊傷新傷的重疊與堆積七日的疲累感還是讓他茫得無法思考,茫得不能自己。 但願上頭會知道他的狀況吧。都已經說自己負傷了,應該不會挑在任務完成的時候拼命聯絡才是(少數時候會一完成就要求得回應聯絡)。 意識朦朧地像個傻子。 他做得夠好嗎? 活在無奈於現狀的黑暗裡,活在無法呼吸的牢籠之中,為得就是,可能在某處也同樣被關在牢籠的ゆうた;如果,當終於重逢,ゆうたくん知道了他在這途中做的一切會不會害怕自己,還是討厭自己?又或是ゆうたくん,要是知道自己有了中意的女孩子,會祝福他嗎? 太多的不確定。 像個傻子似地開始在意。啊啊……這麼說來,他手邊沒有鏡子呢。臉被打成這樣,他該是去自己的住處好好靜養一陣子才是;等臉上的瘀血退了,傷口好一點了,在用平常的自己,好好去見她…… 這麼說來,菜單的筆記還放在住處呢。第一個便當慘成那樣,味道不知道好不好呢?如果不好也沒關係,他已經備好之後的菜單,還買了做造型便當要用的海苔跟模具…… 沒事的。 不會有事的。 在那間卡拉OK也是,雖然採用的方法糟糕透頂,他還是救到了她,還是讓惡人終於得到懲罰;和眼下他臥底的黑道集團完全不一樣,那裡從一開始就沒有原因,沒有思想……比起菸味與惡臭,那處體液累積起來的腥臭和藥物流瀉而出的怪味更是駭人等級。 他都撐過來了,甚至成功救到了;雖然第一次為人濫用職權確實,對那個向來都為了親生弟弟而行動的葵ひなた來說有些神奇,但她的存在,對他來說依然是一個,小小的拯救,小小的明星。 如果當年的他也能像這樣救回ゆうたくん就好了。雖然還沒明顯地這麼想過,但是,那樣的假想多少也都會自波濤中浮起。 若隱若現地。 「……喂、喂,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若隱若現地。 朝倉虹不知道自己是找了什麼麻煩,才要把一個結實到不行的高中生一路抬到自己房裡;夜已深,也不想多說什麼,更不想多說自己因為在意這一個禮拜的空窗期,而時常在葵ひなた可能會拿著塑膠袋自主私闖民宅的時間向外張望的時間(特別是半夜)打開門往外偷看,甚至時而下樓在附近走走的事情…… 看到他這張臉會有心情? 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責任心,不過普通人當然也不會把自己認識,可能隨時都會被抓走的傷患放在路上才是……嗯、不對、會放著逃跑才對嗎?氣喘吁吁地把那少年扛進家裡以後開始清洗傷口,一面想著自己家裡有沒有急救箱這種東西,朝倉虹看著,那張臉上的瘀傷與嘴角的血跡。 ……到底、是怎麼弄傷的,又是「為國家工作」造成的嗎? 「哈啊,怎麼會……」甚至,還失去意識了。與之前看到的那副自信模樣完全不同,滿是醜態的脆弱,是他在工作上碰到了什麼意外還是襲擊? 要脫掉衣服確認傷口嗎?就這麼把他放在地上好像也不大好……碰到肌膚的觸感,卻又觸電般地提醒了她,那天的事情。 ……還是看看外傷就好? 沒有滲出衣物外的話就這麼搬到床上也沒關係吧,要是真的弄髒了,或者出現什麼藏在衣服下會流血、裂開的那種傷口…… 那就叫他幫忙搞定,再不來就是自己換床單,自己洗(她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這麼想的)。 葵ひなた歸來的第七天夜裡,晚上十一點半。距離他失去意識到醒來的時間,不長也不短;當外頭暗到即使是路燈也只能勉強照明,只有門板排列的公寓樓層也都隨晚安時間各個熄燈,只有一扇門,還亮得清晰。 確認沒有會毀掉床單的外傷,簡單清洗了身上的傷口後就把對方搬到床邊;直接把剛好能拿來靠背的枕頭墊在少年的身後……要為了他犧牲床單果真還是先免。 回頭走向櫃子,依照記憶開始翻找,朝倉虹時不時看向自己,仍打算要還給他的便當容器跟,不知道怎麼就對上了她喜好的便當包巾;窗簾緊閉,夜深人靜之中,外頭的任何一點聲音都讓她免不了與身後在床邊地上躺著的傷患有些聯想,明明與自己無關,不必要的聯想卻讓她莫名緊張。 不行。 不要亂想。 剛好找到的急救箱裡面整齊排列著必要的藥品;鑷子、酒精棉、碘酒、雙氧水、繃帶、紗布、透氣膠帶……好,就用這些消毒以後做點包紮吧,臉上腫成那樣,也得用紗布貼起來才行。 緩慢地。 走到傷患身旁,憑藉著基本醫療知識的她還沒有多想。蹲下來,拆開酒精棉的包裝後就是細細開始處理那滿臉的傷,雖然無法確認衣服底下,多少還是想做些什麼的她,專注地凝視著他。 把總是能那樣笑著的他搞成這樣的,會是比自己碰見的人更加恐怖的傢伙嗎?回憶起方才抬他進房時那不折不扣的重量,看起來雖然纖瘦,底下的身體也是超乎高中生的結實吧。 不過,照她的腦袋,卻完全無法想到他可能會面臨的狀況。 只能輕輕幫他消毒、二次清洗……確認他還有呼吸,染紅的酒精棉一個又一個地換,終於到上藥階段,棉花棒一下去,隨之而來的,則是一陣刺痛的顫抖。 在接著響起的哀鳴之前,朝倉虹還不知道他醒了。 大概是夜深了,腦袋也茫了的關係。就算看著他腫著滿臉的瘀青驚訝地喊出「にじちゃっ」也沒有心情驚訝,被莫名的無奈感惹得瞇起眼睛,她吐出嘆息。 「別動啦。」直接拿起準備好的紗布,往傷患───葵ひなた的右眼突襲。 這種神奇的關係,究竟還要持續多久呢?整晚,你來我往的驚訝與拿著繃帶的追逐讓後知後覺的ひなた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他是記得自己茫然地走到了她的公寓前面沒錯,但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外面? 就算有便利商店,也都還要走一段距離才是。難以思考的狀態下,一面試圖拒絕來自虹的包紮,一面被隨之浮現的羞恥感惹得臉好像有些發燙,這種追逐,只持續了不到一分鐘便以他敗下收場。 到底該是高興還是難過? 看向他恢復意識時第一眼看到的,廚房流理台上的包巾與自己的便當盒,難不成,虹ちゃん在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一直都好好把便當盒收著,等著還給自己?那表示她有好好把便當吃完了? 憶起自己在便當外貌上出了個大糗的事情,ひなた就算表情撐得起來,也難掩眉頭上的尷尬。 一股難以言明的心情。 從剛剛到現在時不時會稍微撇開的視線,又突然「硬是」橋回原位,勉強與她對視的模樣完全不像平常那看上去如此輕佻的葵ひなた;雖然她也不能擅自就因為一陣子的來往而定論他就不會有這種表情,不過,或許……也能稱之為「直覺」也說不定? 她就是直覺認為,眼前的他有些不一樣。 先是打破尷尬的人,是她。 大概是認為這樣的他太過稀奇而產生的勇氣,把終於平靜下來的ひなた按回原位,上藥,包紮結束後的第一句話,就瞄準了放置一週的便當盒與包巾。 「你做的……便當,很好吃。」想起一週前拿到便當的自己,誰會想到一週後自己竟然在給做了便當的「主廚」上藥呢?該慶幸的是對方沒有真的長得跟那個彷彿命案現場,番茄醬亂噴的便當一樣……(她是不是在想什麼不該想的東西),朝倉虹勉強露出平靜的表情。 她不像他一樣總是能滿臉笑意。 不過,在說出了沒能傳達到的感想,葵ひなた臉上的動搖卻明顯地連她也無法忽視;看著他本來面朝床那側的臉因為角度而遮住了表情,又隨著自己的感想轉過頭來,睜大眼睛…… 「嘿嘿───」 他接著露出的笑容,卻讓她心動到難以忘記。 … …… 他對她來說是特別的嗎? 這個問題,若是放到ひなた身上大概沒有思考的餘地;朝倉虹對那個踏入黑暗的葵ひなた來說是特別的,與眾不同的,獨一無二……雖然那樣的相遇阻擋了本來就對這方面沒什麼經驗的他,得天獨厚的條件、面貌與經驗仍讓他總是不自覺地用奇妙的方法追求感情。 不過,若把這問題轉而擺到她,朝倉虹身上,要像ひなた那樣說出來甚至有所行動,可就沒有那麼容易。 他對她來說是特別的嗎?忍不住在心裡重複詢問著自己,說是想要忽視他、放置他,眼下卻也完全做不到(特別是放著他不管)的朝倉虹,不知不覺,就像個傻瓜一樣湊起了急救箱裡的各種用品。 他一到早上就離開了。 沒有多加說明,就算那種狀況下應該要多問點、多說點什麼才合理,不知不覺間你來我往的聊天內容卻全都是餐飲;大概是被稱讚了便當後得意出神了?她總覺得,那晚的他比以往調皮的模樣還更誠懇,誠懇地透明。 就像,一個真正的,普通的,墜入情網的高中少年一樣。 「喜歡吃的東西是什麼?」其實有點太多,「那,那換個方式問,虹ちゃん討厭吃的東西是什麼?」頓時讓人說不出口;他大概是痛得難以入眠了,臉上掛彩,貼著紗布的狀態下還能笑成那樣的他,身體到底是怎麼長的?想吐槽的同時,內心也莫名地搔癢著,讓她不自覺想避開接下來的所有可能。 盡自己所能。 不過,命運就是一種越是想避開,便越會往臉上撲來的東西。 不知道是他的膽子大了,還是朝倉虹自己臉上露出了「只要有傷就可以來找我哦」的表情(有那種表情嗎?),在為期七天的寄居,終於「回家」的便當容器在這段期間內,仍時不時會拜訪進她的家裡。 連帶受傷的他一起。 還是一樣,受傷的原因也難以說清。有時候是莫名其妙地碰碰運氣在還沒完全日落的時間出去走走,也能看到狼狽的他拎著晚餐的便當走來的模樣;帶來的菜色時冷時熱,有時賣相超級可愛,有時出現的鐵製保溫便當盒內,還溫熱地還附著三、四道菜配一湯(通常是味噌湯)。 中午吃著便當,晚上有時能碰見他,相對地,自己則是因為放不下他而開始查起各種「一個完整的急救箱裡該要有什麼?」之類的奇妙關鍵字,把本來不常受傷,頂多就擺著當緊急用的急救箱弄得整齊發亮…… 她在幹嘛啊。 「真是的……」奇妙的日常,今天也是習慣了不速之客的一天。經過那一週的空窗期以後送飯的頻率就沒有突然空過了,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麼意,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麼企圖……不過,眼下的生活既然沒有被影響,說不定,這樣也不壞? 不過,卻一直有著,莫名無法開口的不安。 就好像,隨時會有什麼事情,來提醒她「這一切都是謊言」,然後一口氣將她推回那天似的不安感,慢慢爬上她的腳踝。 那天,葵ひなた沒有出現在校內的那棵樹下。 一位白髮蒼蒼,還帶了點肚子的老爺爺站在樹下,與她的視線對上。 「妳就是『ヒマワリ』關注的女孩兒嗎?」那爺爺慢慢地,友善地湊到愣住的她身旁,就像看準了她可能會警戒的瞬間,那老爺爺緩慢的話,重重敲在了,才在想著要檢查手機訊息的,朝倉虹心上。 「他在自我介紹時一定會說『ヒマワリ』、對吧?那就是他的代號,不過因為跟他的名字就是一樣的,這可能很難注意。」老爺爺微笑著,一身纏繞的,是與葵ひなた截然不同,卻又有些相似的氣息。 「說到這裡,妳應該明白我的話了吧,朝倉小姐?」 「我想跟妳說一些事情……一些關於『ヒマワリ』(向日葵)的事情。」 絕望盡頭之後,穿越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所迎來的會是光明,還是更加難解的謎題?以秘密點亮手裡的提燈緩慢向前的步伐沉重,沉重地不斷逼迫平凡的心面對一次次可能掉落的不安與哭泣。 『現在,是我想賴上妳了。』 少年調皮的話語,背地裡藏匿的聲音,為什麼要這樣給自己找麻煩呢?如果能夠輕易結束,或許,她也就不必在這片黑暗裡探索,或許,她也就可以逃避一切,面對新的一天…… 不過,她卻無法捨棄「放不下」的念頭。 有意無意,明知道這種情況下的自己已經不適合再跟哪個不明人士出去,可以的話更是除了葵ひなた這不可避的存在以外能避就避,還是跟那突然出現的老爺爺前往校內偏僻處的她,卻好像被看透了心裡。 那老爺爺叫她去角落不為別的,居然,是為了躲校內的攝影機。 聽對方的話來說可能跟那個葵ひなた是同行、嗎?不過看來似乎,卻不是會把未成年人虐待成那樣的同行,在一句「這個給妳」之後就把寫了名字、地址與位置的紙條塞到她手裡的老爺爺,很快就像見孫女的老爺爺一樣,往她手上再多塞了個……紅包(お年玉),便笑著離去。 紅包? 又還沒過年,紅包?腦袋已經往奇怪的地方(?)發展,朝倉虹愣愣地拿著紅包,也沒想太多,就走出角落準備去簡單買點吃的(她還沒吃午餐);途中,順便悄悄地打開紙條端看……馬上察覺到紙條內容正是附贈紅包的原因。 紙條上寫著的,是附近鬧區的咖啡廳地址(還寫了店名),邀約時間剛好跳過了吃飯,是想……避開嗎?而紅包裡的兩枚萬元大鈔,與一張寫著「要是被朋友問要去哪,就說爺爺或奶奶約吧!這是餐費!」的紙條…… 這是長輩的體貼嗎? 「哎……」但那個爺爺顯然不知道,自己近期都不怎麼與朋友來往的情形。除非必要都盡量早點回家,除非必要不然都盡量避開看上去就很危險的地方……甚至在想著要去學女子防身術的朝倉虹,最近還真的開始,有在練習。 她都在想找學校有沒有開防身術課程了。 離開現場,把就算想還也還不回去的兩萬元默默塞進口袋,搞得好像受了贓款一樣的心情,讓當天的朝倉虹不上不下地一臉無奈、一臉無奈……就連回覆訊息的心情都快飄散開來;打開手機確認,這才發現對方今天好像「要去上課」的她,伸伸懶腰,大嘆一口氣。 會開始發送「要上課」的訊息給她的時間正是最近,雖然被那少年擔心過伙食費問題,不過,因為還有過往的打工儲蓄與一些網路小本的接案打工(對,她還沒找到正職)所以也還算過得去的日子,讓她勉強能有幾天能夠舒展身心…… 不對啊,被一個小自己好幾歲的男孩擔心吃飯是怎樣啊……?搞得她又忍不住開始懷疑他那幾封「我要去上課哦~」的真實性,拎著簡單的輕食回到教室,朝倉虹瞇起眼睛。 那個老爺爺的事情,該跟他說嗎? 在交叉路口中央遲疑。 看來,在黑暗盡頭之後,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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