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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一天



有次洋平陪花道去掃墓，一個人提著供品，另一個人提著一束花與水桶，分工嫻熟，連位置都是洋平指的方向，花道躊躇了下，又數了一遍墓園的排數，看看左右的墓碑才確定洋平是對的，緊跟上去。
洋平早就站在櫻木家的墓前等他，沒灑掃前不好放上供品。
這座墓園的管理不錯，平時就有幫忙整理草皮，花道的動作也勤快，三兩下就把墓碑擦乾淨，還往地上潑了些水避免塵土揚起。洋平一直等到他說好了，才從袋子裡擺上幾樣水果，花道趁這時將帶來的花插在墓前預造的兩支小瓶裡，等到洋平已經拿出線香，他還在試圖讓小瓶裡的花看起來份量均衡。
洋平噙著笑將線香與自己的打火機塞到花道手上：我來吧，你快點香。
花道點燃線香後，把線香一分為二，將另一半交給已經調整好瓶花份量的洋平。兩個人捻著香停了一會兒就放上墓前。
洋平看著數量並不多的供品，問花道擺這些就夠了嗎。
花道看了眼墓碑，才駝著背湊到洋平耳邊小聲地說：沒關係沒關係，我看老爸以前都是這樣拜的啦。反正他平常喜歡吃的東西我有供在家裡佛龕上，他不會介意。
洋平努力忍著笑，同樣小聲跟花道說：哎這種事以後不要在祖先面前說。
花道慢慢站直，眼神移向墓碑，忽然問洋平：你的意思是祂們會聽到我說的話嗎？
洋平聳聳肩：誰知道。不過你要是遇見了什麼事，不是會跑來這裡向祂們報告的嗎？
啊，你怎麼知道？花道扭頭看他：之前我們決定要一起住的時候，我就有來跟祂們說。
這種事就不用特地來說了吧⋯⋯
咦！可是大楠說要是有想一起生活的人就要來跟祖先報告啊！
幸好現在墓園裡只有他們，否則花道的大喊真能讓洋平立刻推開墓石鑽進去。
洋平捂著臉，語氣有顯而易見的尷尬：那傢伙到底跟你說了什麼奇怪的東西⋯⋯下次見到他，我一定要讓他管好自己的嘴巴。
花道不懂洋平為什麼要在意大楠跟他說這件事，他自己倒是覺得大楠說的沒錯，他已經沒有父母長輩，有想一起生活的對象，主動來墓前向祖先們報告也不算錯。
不過花道沒有在這件事上打轉太久，他站到洋平背後，手搭著洋平肩膀，下巴也抵在洋平頭頂，一隻手指著墓碑低低地說：不覺得很可怕嗎？人死後就要被燒得只剩骨頭再被放進這裡頭，跟其他人放在一起，最後只能等著別人來幫你掃墓。
洋平放下捂臉的手：原來你會害怕啊？
花道搖頭。洋平不得不伸手，向上捧住花道的頭，免得自己的髮型被蹭得越來越亂。我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奇怪吧。洋平忍不住分心，轉念一想這裡也沒其他人了，再奇怪也無所謂。但當務之急並不是這個。
洋平揉揉花道的臉頰：聽說現在開始流行起樹葬跟花葬，就是把骨灰埋在樹旁邊或者花圃底下，雖然一樣是埋葬，但不用跟其他人一起擠在墓穴裡。要不以後就選這個吧？
也不是這個原因啦……花道說話時洋平感覺與掌心相貼的臉頰微微鼓起，即使無法看到洋平也大概猜得出花道現在的表情，是不是不甘願自己心裡想的被說中啦。雖然洋平有八九成的把握，但這種話可不能說。
洋平你呢？
我？洋平想了想：這種事怎樣都好吧。要灑在海裡，埋在土裡，還是直接丟了都可以，挑最簡單方便的方式就好。
啊啊啊我不是要問這個啦！不過你也太隨便了吧，居然還說可以直接丟掉！花道氣得哇哇大叫，直接環住洋平一陣搖晃。洋平一直等到花道氣沖沖地重新問了一遍，才拍拍花道的手臂要他放鬆，花道還在氣頭上，但還是乖乖鬆開一點，讓洋平得以重獲順暢呼吸。
我是問你，不覺得這樣很可怕嗎？如果哪天再也沒有認識的人來掃墓，一直在這裡等待不會來的人難道不可怕嗎？
真是問了不得了的問題啊。洋平暗暗吃了一驚，轉念一想這也是個無可避免的問題：不可怕啊。如果我先離開的話，你會來看我的吧？只要這麼想就一點也不可怕。
洋平感覺到頭頂一陣晃動，是花道在點頭，但接下來呼吸又開始變得困難，逼得他只能快點開口說完：或者就不要埋了吧，就把我放在家裡，這樣你就不必跑到墓園，天天都能看到我了。
……為什麼要這麼假設啊？花道悶悶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也有可能是我先離開吧。
洋平短促地笑了下，很輕，也許在花道聽來也就是從鼻間哼了一聲的程度。他想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會願意想像喜歡的人先一步離開自己呢。只不過這種話同樣不能說出來。
那我就把你放在家裡，讓你天天都能看到我，這麼一來就不可怕了吧？
萬一你也離開了，之後我們會被分開埋葬嗎？
唔，這樣的話要先立好遺囑吧，在遺囑裡指定將來要怎麼埋葬我們的骨灰之類的。

洋平在心裡默默向櫻木家的祖先們道歉，希望祂們能原諒自己和花道前面那些大不敬的發言，拉著還在苦惱要立什麼遺囑讓兩人可以被合葬在一塊的花道收拾好供品與灑掃用具，與來時一樣，一人提著供品，一人提著灑掃用具離開墓園。
洋平倒是一派輕鬆，並不為此浪擲時間煩惱。他不在意這種總有一天會發生的事。手背在行走時碰到花道對比來時因為不必再提著花束而空出的手，隨即被握住。洋平抬頭看向身旁的花道，對方一路上發出唔唔嗯嗯的怪聲，還陷在自己的思緒裡，會握住他的手純粹是反射動作使然。
他們已經是這樣的關係了啊。洋平想。直到現在他還是經常在生活裡各種毫不起眼的時刻如此感嘆。
他也只會在意這樣的小事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