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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蜂/SLEEPWALK—1】

*潔蜂only,潔視角主線
*連載,以兩條主線、同一時間故事軸與設定進行敘述。除主視角不同外,劇情內容選擇亦有不同之處,但導向相同結局
*非監獄世界線的假想設定,潔蜂病人梗〈於北極星墜落之前〉。含精神疾病與自傷等不健全心理狀態描寫,請斟酌食用
*推薦曲目:ヒトリエ-SLEEPWALK
*沒問題start


夢の中で遊んでるような夜にあたしはあなたを待った

自意識の裏側に沈むあたしの本音が痛い

痛い



「其他事項這裡都有註明,再麻煩抽空閱讀。」眼前人說,邊將資料遞過來,配著圓珠筆。

「有什麼需要的話,呼叫鈴在那裡,可以使用。」

他又補充,朝遠處伸出指頭。

「……好。」少年點頭,接過,垂眼。

白紙就該是純粹的白就好了,被炭墨印上的黑色步跡會像螞蟻,行行陣列軍隊盯著越久便會偏離航道、開始夜裡狂歡,最後攀附到眼前人的醫生袍上。他許久才回神,其實沒很專注聽對方方才說了些什麼,但還是順應地接過筆,於排隊末尾落下自己名字、筆劃硬梆梆地。

那麼明日檢查時間我會再前來,佇於身前的傢伙繼續用沒什麼精神的聲音說,機器似地雙手回收紙張、翻頁闔上黑夾,原子筆則隨意地插入胸前口袋。還有其他問題嗎?柔聲詢問融化在自窗洩的月光痕跡裡,少年則對突然的新環境有些不自在,僅是巡視始自己今夜將要度過一夜的空間,同時小心翼翼呼吸……

「或許、……沒有。」他答。

但這副景象其實他還會再看上一整夜,在跟前這張為自己準備好的、充滿藥水味的寬大床墊之上,不會有任何人叨擾清晨,更附帶藥水味調製的空氣味道。那很好、順利句點後醫生沒忍住打了個呵欠,深色皮鞋轉身、掀起身後白帷布一角,與那接下來幾週請多指教了——

潔世一。



床位是單人隔間,如果把繞床帷幕算進舞台的話,自天花板垂下的L型帷幕與視野所及的一切物件都是白色,把可見世界限縮得封閉而寧靜。

但這也不是單人隔間,因為實際上他的對床是有人的——

這是間兩人房,磁磚布置與天空以中線對稱、同月圓都被窗框切割成兩半,會分給陌生人。

潔把攜帶來的行李簡單稍作整理後,棉被掀一角,坐在床緣發呆。

望了眼手機時間,不知覺已過了午夜,這會是傍晚父母親在走廊與醫生「商談」過久的錯,而他還明晰記得那兩副表情,讓自己久違地有些動容、總覺得會變成現在這樣自己很抱歉;他也看過那疊宣判嚇人的報告書了,此刻被隨意地擱置在床旁小桌上,可儘管如此、他是很明白自己身處這裡的原因,但不是很明白為何必要……

這會是為自己精心準備的,拘留審判。

淺嘆了口氣後,他自熱水壺給自己來了杯水,透明傾瀉灌入玻璃後升起不適應的霧,而幾粒配置藥丸、拆包裝喀瘩作響,也排斥地被接著灌入喉腔。調整好姿勢後,他仰倚在軟硬適中的後枕頭裡、拉好被子,重複動作再重複心情,儀式般莊嚴、慎重地。

而事實也同那些重複動作記憶的末尾,儀式未能聽取願望,他最終也只是望著天花板、直愣愣地像要把那片白直直望穿。新環境與更高劑量的藥品,似乎只達成讓自己反胃與更浮躁的效果,他在想這是為什麼,就像每個夜晚發生時同樣地在想為什麼……?

外露於袖長、冷空氣裡的指尖正攢著棉被角。

但請儘管放心吧、即使再用力攢到泛白,這副身軀、這顆心臟積攢的燥熱也不會因而洩氣。所以他翻了個身,把表情重重埋入枕白色的皺褶裡,好像這樣就能物理上與床鋪融化於一塊,鼻息與編織網格鑲嵌在一起。

很難去形容眼皮裏側的世界,他想那樣醬糊般的色塊並不會是黑,甚至不能說是「看見」,這麼細想過睡眠這件事就變得難解。再根本些,就像去詢問「陷入睡眠的前一刻你在想什麼?」,他也反覆思考過這個問題,而後啞口無言。

但那理應是在理所當然不過的,至少他能認知到自己「不正常」,所以請問我的身體你何時打算想起來呢,有關於自主休眠程式的合理觸發方式?諸多解方的盡頭或許會是……

所以我們,把呼吸也止住吧?

如果能夠的話,自己肯定就能成功達成沉浸與鬆弛、而後順利地埋入,床單、

夢境,

而後是——

「!!——哈阿……、」

是辦不到的,融入這種事。

就在將能伸手拉扯邊界時,彷若溺水似地他以雙臂於側撐起了頭,久違的呼吸用力急促地撐擠肺泡,節奏紊亂裡夾雜嗆咳;以趴姿向上抬仰著頭時,睜大雙眼所視白灰色邊界朦朧而模糊,而枕頭上留下的深印子組成花瓣——

它們原先或許該積盈於眼角,也或許是嘴角?此刻都分不清。

可一切應急反應都產生地自然,即使嘗試違背意志也抑制不了意識,可是阿也僅僅這時候,作為我的「你」終於會有所警覺、而後拉我一把。他搖搖晃晃地支起身,披散肩背的白布滑下去、同自己的深色短髮亂糟糟地,今夜肯定用不著。

垂下頭,總覺得瀏海長了些、雜亂了些,指頭插入髮絲與陰影裡。他與深冬的寒空氣一同沉默冷靜,或許也將一同寂寞。

些許後,隨意地抽起一旁外套,潔離開了房間。



這一切開始得挺突然的,自己的失眠症。

確切要說的話,或許是半年前。

開始時一切都很正常,初升上高中的潔世一,長相成績普通水平、個性溫順和善,也有真的愛自己且寬容的父母;他不是擅長交朋友的人,也不是不擅於交朋友的人、即使不那麼熱情或主動。

但對人友好且好說話的性格很適合融入人群,自然而然也有那樣願意讓他融入的團體,讓個位置給他。於是開始時一切都挺好的,沒有被大家捧著的壓力或是傳言可怕的孤立危機,他站在天平中央、看左右兩側拉扯,可以選擇中立或漠視,這樣就不會有人責怪自己。

大眾潮流話題、高中生幼稚的玩笑話與八卦話題他也沒什麼興趣、不理解大家熱衷的理由。只是其他人聊得正開時,他也通常沒地方插話——

不過不甘自己的事就省得麻煩、對不擅處理人際關係的自己也正好,所以就保持這樣安安靜靜地、好像也……?

「阿哈哈,抱歉啦?潔……」

放學後,教室,一對多與一張木桌距離。

「『我們』想說你不會介意的。」  

玩笑話於夏季溫度裡發酵,加點雷陣雨釀成酸霉味。

他原先也是這麼認為的,在那次插曲以前,或許是那天的陽光斜射過於刺眼、穿透於眼前一字排開湊熱鬧的木樁、背光看不清表情。插曲後續他還是應了「朋友們」無理超過的要求,因為他還是那個溫順的潔世一,但似乎有什麼正在改變,那天晚上也是他第一次失眠——

雖然僅有三、四個小時而已,與真的丟棄睡眠的此刻相較好多了,但擺在睡眠品質一直都挺好的曾經的潔世一身上還蠻難得的……作為起點。

他至此刻都還記得那天為何失眠,是因為終於發現,終於發現自己是張影子,能融於人群卻隱沒於腳踩的影子、沒有足跡。隔日邊界線對面是往常笑容,邊界線這裡他也拿出往常笑容應和,可是你看中間已經由剪刀裁切出鴻溝了,灌入夏季的颱風雨、入冬的季風雨,最終淹沒此岸……

那麼潔世一是為何存在呢?

如果我,僅僅是幽靈的話。

再後來一切便不可收拾,像是洪水似地止不住氾濫,而會在深夜時分苦惱的那些意義,也漸漸變得無意義。與其相同的,憂鬱理由與身體機能被一併遺忘到垃圾箱裡去,再與之相對的,回答僅剩下焦躁罷了。

幽靈披著外套離開病房,地磚無溫度隔著拖鞋不織布質,自有窗與光的房間跨過門檻,接著將身軀藏入、包裹於與自己同質的陰影裡。可墜入黯藍眼眸的不只有黑色、灰色、白色,貼走廊的綠光靜靜地監視過客。

還有另一個影子,踏異常雀躍卻鬆弛的步伐,回眸顏色宛若螢火。



不經意地,發現了。

慌張著落荒而逃的你,與下秒邁開腳步的我。

潔站在走廊中央,遠遠望見走廊底端一個身影出沒,穿同自己的那套潔白病服,似乎身高年紀相仿、比較樣貌與氛圍卻稚氣許多。間隔是一整條走廊的末與始,渺小的對方看起來是在前進,以有些踉踉蹌蹌、不穩的錯落步伐,卻又像是場一人遊行——

一場孤獨遊行,於寂空裡攤開的手,同那樣不貼合的金色短髮尾,猖狂且自由地虛張聲勢著。

接著他瞥見對方瞳眸,是螢火短暫卻奪目的金色,在步伐迴旋的一秒裡,搭配上那樣很難以文字形容的表情。

微瞇起的雙眼,彷若下秒就會閉上,而後墜地舞姿,靠近就要崩解的煙裊。嘴角咧開上揚,那是因幸福或滿足而笑著嗎,可是眉梢履不平,或許那樣的笑裏面才是真義、另有所由……?

於一瞬裡,他屏住呼吸。

「——!」

但也只有那一瞬,螢火蟲要脫逃自己視線。

表情頃刻崩塌了,在發現來者之後,如被颶風勾走的沙,一二步不穩傾倒、再一二步落荒而逃。眼前人迴身去、朝此處的反方向跨足、踉踉蹌蹌地,而後步伐愈快、加快……

徒潔愣在原地,沒梳理好現在是什麼狀況。

不過身體先一步追了上去。

穿梭於原應空寂的長廊裡,有急促錯亂的逃亡與相對節奏平穩的追逐共兩份,對方搖曳的金色髮尾於漆黑裡留影,此刻會是深色裡的最佳指標。他不是認真的想「抓住」逃亡者,只是胸口吵鬧的好奇心使然罷了,不過說實話他挺意外——

眼前那原先看起來走姿顛簸的少年,此刻竟然是真的拿全力在逃跑、扯不近距離。

而視線角落裡,正方向的逃生燈與一扇扇病房門交換幕景,對方並未對任何一扇留眼,似乎是對目的地何處心裡有底。重重的逃生門被使力推開,而後是逃生梯間,向上仰望,潔追上時只聽見腳步餘音,一陣陣聲響如波紋漣漪般沿著台階洩下,漸遠。

他沒猶豫多久,便拉上扶手,後一步奔上台階。

直線轉彎直線,或許其實只要開口出個聲喊停就可以,就能把對方步伐暫停,獲取所有自己此刻好奇的事務。但這場胡鬧的奔馳賽跑已經鳴槍,所以轉彎直線再爬升,隨著刮上臉頰的寒空氣稀薄,他想登頂的盡頭才有辦法終結這遊戲。

就像那些未能剎車的日子同樣,再往前去終點會是如何景象呢?

在最高樓層,遠遠地傳來最後一扇門被喀擦地解鎖,季節前後推嚷著要鑽進窄縫取暖、於兩人的肩頸、長袖口,但蓋不住追逐後的氣喘與燥熱、吸吐著白煙。前人身影先一步消失在門後,他則後一步才跟上,握上金屬把手後只剩按下……

如果會是預想的懸崖邊界,自己是否有勇氣、

跟著閉上眼睛?

潔的動作暫停了一秒,才回神過來不好,無論是自己前一刻腦袋裡閃過的疑問句,又或是造成此景前題的傢伙,或許已經比自己先一步閉上眼睛。他大力推開頂樓逃生門,猛烈迎接來客的風雪給自己臉頰賞得通紅,而模糊視線終點、

對方就在那裡。

背對此處,靜靜地站在圍欄上,仰著頭。

潔並未再往前走了,隔著約略五六公尺距離,薄拖鞋外光腳陷在積起的厚雪印子裡痛得紅,可他只是也靜靜地望。對方的背影是單薄而脆弱的,就如同前刻在暗廊捕捉到的輪廓差不多只是更加明晰,而終點也確實是自己所料想的懸崖,再前跨一步距離就能收束結局、對方的。

可對方卻沒閉上眼睛,只是仰著頭。

他順從地照做了。

夜晚與早晨不同,夜晚是單調的,日落後等待日起的時間是漫長的,而布幕一旦垂下舞台就只剩下黑、黑色,自月亮背面傾倒的濁墨水會一步步侵略性地吃掉夕陽。那卻唯獨漏掉自己的時間,他不喜歡這樣,是因為看過數不清次重複夜色,僅僅是焦躁著。

「……好漂亮啊。」

這或許是他初次,那麼專注入神地看星空。

「……嗯?對阿~」

柔柔淡淡的音調這麼回覆,轉折。

「——你不打算阻止我嗎?」

好像確實是該先這麼做才對!被疑問喚醒潔才自斑斕色彩裡回神,圍牆上的傢伙並未回頭,是雪片零星把疑問捎帶寄送。無霓虹光害暈染的夜空,與曾經自己房間看出去的樣貌截然不同,似乎是收藏了幾世紀份的煙火星子、然後為突然來客一次性歡欣地綻放。

但他似乎能明白了,對方此刻駐足於高處的理由,或許是自己擔憂過頭,請赦免我一次吧那樣罪惡的意圖。他們一同分享這片星辰,他反悔了想對方或許不是那樣悲觀地想迎接終點,而只是為了能夠站得再近一些、近一些,直至能投身於——噗噗,錯誤回答。

「不過我也很喜歡哦這片星空?」對方說。

「喜歡得不得了。」

對話被季風拆解成碎片,繞著月圓的淺雲也起鬨著讓星點起舞,對方耳後細碎髮絲被這陣突如其來的歡騰捎起,後頸白則若隱若現地,纖細底下藏著脈搏。略略寬大的衣襬被灌涼鼓脹得掀起,襯得主角更加削瘦且透明,就像是一片蒲公英的啟程前刻,過路旅人驚詫地睜大眼。

只是接著,順著的會是歸來風向,仍仰著星空的主角閉上了眼,而後退卻一步。失去平衡至墜地是一瞬的事,即使對方身後的著地點會是一層厚雪鋪成的軟墊、而非深谷,他仍舊想縱身前去接住流星,且盡可能、平穩地、

重量抵於自己胸前時,已經睡得很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