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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靜的地方

「同樣地方？」

她訊息傳給對方後一把坐在自己明媚陽光灑落的皮質沙發上，好像鬆口氣，不過在想來這種緊張也只不過是自己想太多，其實搞不好根本沒有她腦內模擬的種種情事以後，就不免惹得她自己在那顯得太過遼闊的客廳裏發笑竊笑，而那好像隱隱迴盪在空室的笑聲回聲只只反襯著自己一人這件事，只有自己聽見。

往往，她總受不了這間客廳滿面的落地窗，而在午前總被光包裹在裡頭，好像沒有空隙似的包圍著，快要窒息，只是她近來當她回想起，明亮剛好落在對方美麗的金髮上時的一抹片刻，就讓她好像也能漸漸喜歡上這樣空洞的時間。

「不！」她想，她覺得自己還是得對自己坦承一點，特別是在她婚後，她特別感慨這點，特別是空蕩無聲的房子好像一座墓穴無時不告訴她孤獨這件事情以後，她總望著在她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依舊金的發光，一方面依舊覺得懷念，對於那些婚前與還是男朋友的種種快樂感到珍貴，卻也深深覺得自己被困在了那枚戒指裡，或是這精緻整潔的大房子裡。

更為恐怖的是，她竟對這種想法並不持一點牴觸，或是負罪感。

「好啊。到時見。」手機裡回傳來對方訊息。

一瞬她喜不自勝，都要忘了方前堆積在自己身上的種種思量，對啊，因為這快樂正多麼真實，以至於她甚至沒想多一點自己的不忠，至少是自己早已不得不承認的心靈上的不忠，那會是件甚麼糟糕的壞事。

她把此前事先從舊物中翻出的舊素描本，還有自己的筆袋放入帆布袋中，桌上則散留下了從筆袋掏出的其他很多枝筆，讓筆袋變得乾癟，只是為了不顯太過慎重，或看上去做了太多準備，她想讓自己看起來輕巧，不想讓自己彆扭，想要有理所當然般自在的樣子，而不是那個已經被困在家事裡的自己。

她那能輕巧的想著等等要與她約見面時，而在房內一直不自禁傻笑要小小跳起來時，連她的烏黑著隱隱發著紫光的頭髮都好像有了生命一樣，躍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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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然也早就注意到在Ame也有著一只彷彿永不褪色、素雅的戒指，套在那別有意味的手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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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眼就認出Ame，她穿著一貫的淡琥珀色大衣，帶著頂格紋偵探帽，就坐在圖書館她們第一次遇見的位置，專心的看著文庫本小書，絲毫沒注意到她。

「嘿，你在看這本嗎？」她記得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總覺得她身上有珍珠掉落的聲音，一顆一顆純白色的珍珠，落在地上，發出叩叩叩叩的清脆聲音。

今天換她，趁Ame專心讀書時拉開在她面前的那個位置，也沒出聲叫她也沒讀起自己的書，只是像Ame讀著書專心那樣，托著腮，端詳著眼前的人，她忍不住看對方精緻的睫毛，一眨一眨的。

圖書館裡各式不為了吵到別人的細語，或是作業聲、翻書聲、腳步聲都是那裡的底噪，但那反而成為使她安詳的時刻，陽光、隨閱讀搖曳擺動的髮絲、睫毛、她專注的精神以至於好像有淺淺如喘息的呼吸聲，一切都那般晶瑩剔透，她喜歡這輕盈的氛圍，明明都是透亮著的世界，卻總比一人待在家裡的好。

Ame終於放下書，喘口氣，從大衣裡翻出手機要看時才發現Ina坐在自己的面前，她壓低聲量說：「妳什麼時候來的呀，也沒叫我。」

「看你讀得很專心，不想吵你。」她換個話題說：「妳在讀什麼？」

Ame瞇瞇眼瞧她，指著封面說：「明明在我對面那麼久？」

她笑了，不敢笑出聲，這裡是安靜的圖書館。

她說：「我也只知道書名嘛，想聽妳跟我聊聊啊。」

就連Ame也察覺了那曖昧，她撓撓後腦，跟她說：「安娜卡列妮娜是托爾斯泰的作品，這是出自19世紀一部寫實主義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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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

「嗯。」Ame說。

她從包包裡拿出素描本給她看，說是上次說好的，裡面還有一些她久遠學生時期或隨手或認真畫下的各式東西，在每頁無聲訴說她的過去，她隨手翻著給Ame看，沒有多過解釋，一直以來她們沒有和對方多聊過去，好像不願對多加認識彼此的方法不只是她們的默契，有時那甚至像是如圖書館的公約，要共同遵守。

然後她們找到一個角落，偏僻的書架，也不管落著的灰塵就坐在那裡，Ina說要給她畫張素描，Ame說：「不會畫很久嗎？」

「我可是以畫得快聞名的喔。」

Ame輕輕靠在書櫃上讓她畫，自己則繼續看書，結果她還沒看個兩頁，就聽到Ina喚她說畫好了，她還在想也真的太快了吧，結果一看到坐在地上的Ina把素描本舉在自己臉前，上頭只畫著一個潦草的醜章魚臉，就忍不住發聲笑出來，然後那個坐著的人也笑了，既是為自己無聊的玩笑真的成功感到開心，也是被對方不太常看到的反應感到新奇。

但或許最開心的是她們不自禁在那嚴禁出聲的圖書館裡第一次不小心忍不住笑出來。

Ina她閃回諸多學生時期的場景，如此黃金，但也悲傷於那種青春回憶卻最終都只像是要告訴她，她已經老了似的，沒有什麼成為遺產留下來，一切一切都在她自然離開那個環境以後就忽然變得毫無關係。

在被人白眼以後，她們才終於從小小的狂歡冷靜下來，她再沒有多和對方多聊，Ame也回到讀書狀態，這次真正認真而久違的動起筆來。

她於是上下端倪Ame的肢驅，用鉛筆描繪出簡單的輪廓，那她僅見便而得知的所有，將顏色的深淺按光的前後濃淡鋪在她身上，不管是從她身後書架後漏向前的光絲，或是她認真端詳書中文字的祥和的神情，她不願錯漏任何一個細節，因為她想，用每一筆盡可能把這個時間的閃爍凝結下來。

她知道她們不談過去的原因是因為，那總有一天繞不過她們將會聊到彼此的丈夫。

她們也不曾說過未來。那有時會令她焦躁不已，但她也會一直說服自己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所以她心裡就打定她們只有現在了，不過那才是最令人不安的，因為她想來不如往昔的青春之黃金，種種學生生活，她們被綁在一個地方，有不知節制的本錢，是因為那終有結束，終知會結束的時刻，她們一邊荒唐，一邊做好預期，就等那天到來。

只是在那之後就再也沒人會告訴她們一切的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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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e她其實知道Ina給她的曖昧的意味，只是她始終不敢而不願正視，她有些狡猾的以她漸漸變得寡言的狀態，來掩飾自己天生的好奇，她知道自己變了，變成一個不如以往對於世界、對於人都感到興趣的狀態，有時她覺得自己需要知足，因為她仍必須時時守著一個巨大的願望，好像那才會實現。

她等待，她守候，她的丈夫能從太空任務中平安回來。

只是日常時會在看不見盡頭的宛若荒蕪裡消磨掉很多事情。

對於Ina，她心底會歡喜對方每一個小小的可愛，她不曾錯過的，每一個小小的舉動都會被她記在心裡，而在心頭裡咧嘴失守嘴角，她喜歡那些時刻，那好像把她曾慢慢捨棄掉的顏色，又塗塗抹抹回來。

所以她祈求，拜託Ina千萬不要向她告白，她了解自己，她絕對會傷害對方，她會不知所措的逃到遠遠不知哪裡去的。

「拜託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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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她真的畫完了，她說：「好了，妳看。」

Ame接過素描本，看到上面整頁的一個自己，好像浮在碳墨暈開的光上，輕盈的靠著書架讀書，不過她覺得有些美化過頭了，她沒有畫中的那麼自信，不過那卻有過去的影子，好像裝錯了時空靈魂的自己在畫中的身體裡面。

「如何？」她問她。

「畫的很好，我很喜歡。」只有一半是真的，她說了一半的謊。

「不過這張我想留下來，下次再畫一張送妳好嗎？」

「嗯，沒關係。」

她們一刻陷入安靜，外頭陽光呼吸的頻率，正巧讓她們所在的書架後面落入陰影，特別是Ame的臉，背光的看不見表情。

「那個……」Ina有些扭捏的神情讓Ame警鈴大作，所以她趕緊打斷那就要脫口的話，她假意看向自己的腕錶，說：「時間差不多了，我剛好需要去買東西。」

「嗯，下次見。」

「下次見。」Ame揹起自己的包包，把看到一半的小說放回書車，再一次回頭揮手與Ina說再見以後，匆匆地離去，卻不知道要去哪裡，只好真的決定去到超市，買點東西填滿家裡冰箱。

她一直反覆回想，最後的自己是不是顯得不夠從容，或甚至是驚慌的表現給她看了呢？

但那句「下次見。」確實誠心是她發自心底所言。